“安安,进来。”房间里的老爷子命令。
顾安安的情绪没来得及收拾干净,她的嘴角下撇,呼吸起伏时快时慢,深轮廓的丹凤眼里清晰地刻着不甘。
但她乖巧地立在老爷子面前不敢造次,这个家她可以顶撞顾勿辛,可以和孙雅冷战,唯独不能忤逆爷爷。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台灯,老爷子半躺在床上,一场大病令他消瘦,肤色泛青,头发花白,身上的衣服穿着空落落的,屋里暖气开得足,老爷子畏寒,身上还穿着两件灰棕色的棉衣。
“你爸爸说你在学校闯了祸?”病未好彻底,老爷子说话气不足。
顾安安手心沁汗。
“说吧,”老爷子摘下手腕上的檀木珠丢上旁边的床头柜。
顾安安按事实陈述今天发生的事,不带个人感情化色彩和添油加醋。因为老爷子只听重点,最好像说明文似的概括。
听着听着,老爷子闭上眼,问她:”三年前我送你进乐民高中,要求所有人配合隐瞒你的身份,让你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生活,你觉得是为什么?”
三年前顾安安正读初三,如同李百丽所说,H市首富千金应是贵族学校上学,顾安安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全是市内最好的贵族学校入读。
升高一时老爷子一意孤行安排顾安安进乐民高中,教育质量乐民高中市内占拔尖,可其他条件水平和一年三四十万学费的贵族学校比,天差地别。
此刻老爷子问起,顾安安保险地回答:“您想孙女磨练心性,戒骄戒躁。”
“这三年来,习惯吗?”
话里没有关切的意味,顾安安斟酌地答:“慢慢就习惯了。”
一直都不习惯。
她从小到大,无不众星捧月,乐民高中的同学们只看成绩和品行,她脾气不好,又没手段,唯交到李百丽和启丰两个朋友。而张离是她的发小兼死党,不算在内。
她看不出老爷子是什么心思,老爷子掀开被子下床,她想上前搀扶,被老爷子抬手拒绝,“你叫阿芬过来。”
顾安安照做。
刚新来的年轻保姆畏手畏脚的跟进。
老爷子道:“去拿跟棍子来,没有棍子拆衣架。”
话落,阿芬不可置信地震惊。
顾安安浑身一抖,昔日受伤的疼痛翻涌。
最后小芬只找到拆开的衣架。
粗铁丝做的,抽在肉上被细肉裹着拔出,声音听起来发闷。
老爷子挥手,猛抽第一下,顾安安受力不稳,前倾了半步。
接着第二下。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滴落。
阿芬看得不忍,别过头。
第七下、第八下……
老爷子气喘,停手,他看着隐忍不吭声的孙女,逼问道:“错在哪?”
伤痕处火辣辣的疼,顾安安垂下眼:“我不够优秀……”
“错!”老爷子仍掉铁丝,坐上床沿,“爱之深,恨之切。失去顾家的庇护,你在学校竟然寸步难行。”
他说得对,顾安安无从反驳。
一阵沉默。
老爷子身体虚,强撑的精力耗尽,挥手令她出去。
外面下起风,顾安安走过长廊,阿芬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小姐,要我帮你上药吗?”
顾安安脚步一顿,整个老宅的佣人,除了陈婶,还没有其他人对她关心过。
可这种温情,她突然不再想要:“不用。”
回到自己房间脱掉校服,因皮肤白,于是红痕显得可怖,微微发肿。
站在镜子前,映出的女生没有少女该有的鲜活,一头可笑的短发,艳丽的五官凌厉,寡言欢笑,即使模样是个美人,却也是带刺的冷美人。
顾安安忍住一晚上没吃饭的饥饿和身上的伤痛,满腹心思地上床合眼,注定彻夜失眠。
第二天跪完祠堂,顾勿辛一早去公司办公,按作息中午老爷子在午睡,本该禁足的顾安安趁家里人不注意,溜出老宅。
趁今天有时间,她想去见启丰。
按照记忆里的地址坐公交到轻水小区,一排未开发的老居民楼。
没有电梯,她走楼梯上去,粉刷的墙体经久变黄,采光倒是不错。
找到门牌号,敲门,她有太多话想对启丰讲,鼓励的,搞笑的,倾诉的……
她有些高兴。为见面,顾安安特意戴上假发,换上蓝色的超短裙,穿黑色的打底裤,清爽的白色外套,她可不想启丰嘲笑她假小子。
门铃迟迟没人接。
隔壁被惊扰的邻居大婶探头,仔细看顾安安是个小姑娘,道:“你是启丰的同学吧?”
“是的,他好久没上学,我来问问情况。”
“他们一家搬走了。”大婶看她不信,继续说:“一个星期前搬的,匆匆忙忙,家具啥都没要,全送人了。”
“搬去哪?”
”这谁知道,没说。”
顾安安失落地道谢,走到楼下,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跑来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少年,问她是不是叫顾安安。
“刚见你和我妈说话,我去拿东西你就走了,启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说如果你来找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对方将一把钥匙放她手上,很快往楼上跑,“我游戏刚开局,美女姐姐再见。”
顾安安:“……”
还有这钥匙……做什么用?左看右看不过是普通的铝制钥匙。
她拿着这把钥匙边走边想启丰要干嘛,两边居民楼排得密集,巷子深,越前走人越少,顾安安停住步。
身后几米远的脚步声同停。
她转头,阴暗的巷子里对方背光,穿着黑色的运动衫,戴着兜帽,双手插入牛仔裤,毫不避讳地和她直视。
顾安安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那种侵略性的目光犹如实质,能完完全全感受——
她被尾随。
她加快脚步,对方的步子同样加快,明明两边房子里时不时传出麻将声和电视声,可巷子里唯独只有两种脚步响。
顾安安慌了,拔腿狂奔。
她跑不过一个成年男性,巷子尽头起码还有一分钟的路程,她只能选择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拐弯抹角,试图甩掉对方。
可无论她拐第几次,如影随形的脚步声总跟在身后,保持一致的距离,顾安安几乎绝望,后悔刚刚没直接冲出巷子到大街上,现在反而越饶越深。
就在脚步声近得像贴着背部,突然被角落里冒出来的人牵住手,“你怎么才来,约好中午十点来我家吃饭。”
顾安安吓得差点大叫,看清牵住自己的人是谁,她恢复冷静,接着他的话说:“不小心忘记时间。”
身后令人窒息的脚步声终于没有再跟上。
牵住她的大手体温冰冷,对于天生血热的顾安安来讲,意外的舒服。
她愣愣的由着别人牵上楼,等从惊恐中淡定下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别人的屋子。
普通的两室一厅,装饰风格太过简洁,客厅空荡荡,甚至没有一把椅子,地上铺的最贵的木制地板之一鱼骨拼地板,灰色的天花吊顶,墙壁垂下的射灯和大片植物墙绘,衬出一种幽静。
他给顾安安倒了一杯水:“好些没?”
指地上,“你可以直接坐。”
顾安安又发觉原来自己早便腿软,她倒没有客气地接过马赛克水杯,“谢谢你,席虹。”
席虹笑了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原以为随着赵巧云自杀,席虹不再做家庭老师,他们两个人会再没有交际。顾安安补充之前见面未说的自我介绍:“我叫顾安安,你可以喊我安安。”
像是想起什么,席虹笑容扩得更大:“看来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是的,第一次不甚愉快。
顾安安摸了摸头顶:“要我摘掉假发吗?”
“不用,”他不吝啬夸奖,“你长发样子很漂亮。”
顾安安点头,毫不谦虚:“嗯,我也觉得。”
论外貌她不输孙元珠。
杯中的水喝到底,顾安安脱掉外套只穿一件长袖白色T恤,她刚出一身汗,走到窗帘边察看,黑衣人还守在对面巷子口的阴影处。
“看样子不是一起简单的尾随。”不知何时走她身边的席虹同样看着下面道。
顾安安直说:“先报警处理。”
席虹多看了她一眼,面前的女生除了最开始的惊慌,几乎用极短的时间调整心理状态,他去房间里拿手机,拨通报警电话。
交待完,一出房门,顾安安已经在地板上睡着。
席虹失笑,这怕是他见过睡眠质量最好的人。
他捡起一旁的衣服,准备替女生盖好,然而因为侧睡的姿势导致女生衣服上滑,露出手腕和腰部的伤痕累累,通红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单是运动导致。他冒犯地用手贴顾安安的额头,滚烫。
这属于虐待,伤口发炎加一番惊吓,难怪她轻易睡着。席虹眼底晦暗不明,看到从顾安安手中滑落的钥匙,微微反射太阳的暖光。
——
“游戏开始了,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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