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秦老师竖眉冷语,一看即知不是有好事。
气氛僵硬,顾安安起身,她看了眼面露担忧的李白丽,冲她摇头示意没事,跟在班主任的身后走出教室。
一般没有大事,班主任只会和同学在走廊上浅谈几句,高三即将高考的学生时间宝贵,老师们不敢多打扰。这次班主任径直往前步子不停,踏上楼梯,朝着办公室的方向。
大事不妙!顾安安心里敲响警钟。
走到办公室门口,门没关,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她耳熟:
“我膝盖痛,牙齿也疼,牙齿有被打松。”
“妈,她还踹我肚子!”
“你放心,妈妈会让她知道教训,不止赔医药费,她家里人必须给我个交代!怎么养出这种孩子!”中年妇女说得刻薄。
一见顾安安进来,中年妇女跟头母豹似的扑过来拽住她衣领,尖声怒叫:“你看看!你把我丫头打成什么样?!”
顾安安强行挣脱,不冷不淡的扫了眼站一侧的女生——一个小时前她们刚发生争吵,她仅仅只给了对方两巴掌。
眼下,双马尾身上校服脏乱,上面鞋印清晰,脸红肿得比之前厉害,惨遭暴力的可怜模样,演技驾轻就熟地、自顾自地表现出畏惧顾安安而瑟瑟发抖。
中年妇女气得恨不能将顾安安生吞,对着班主任强压怒火地指使道:“我丫头从小到大,家里人没舍得伤过她一根头发,今天就因为公共场合提醒同学一句,居然被打成这样!我必须要她写检讨书,在全校人面前对我丫头道歉!”
同学们印象里威严刻板的班主任,家长面前却客客气气地说:“齐女士,学生都还小,打架闹不愉快会常发生,我能理解您心情,您听下顾安安怎么说。”
顾安安简单阐述在小卖部前发生的事,然后道:”她出言挑衅在先,秦老师不是常说‘先撩者贱’吗。”
被点名的班主任尴尬,这可不是啥文雅话。
顾安安又道:“她身上只是衣服弄脏,没有验伤报告谁知道真假。”
并解释自己去完小卖部后便回到教室,除了那两巴掌再没动过繁梦一下。
她的话引起双马尾面红耳赤地争辩,外人看来双马尾是在据理力争:“不是的!你后面明明又找了我,把我带进女卫生间!”
顾安安忍耐住发火的冲动:“我没去过。”
“你的意思是我丫头自己把自己揍一顿诬陷到你身上?!”齐女士插话,嗓门大的刺耳,“你打了人还这么嚣张,还敢胡说八道!你家长电话多少?我亲自和你家长谈!”
班主任连连充当和事佬:“其中说不定有误会,看有没有同学可以作证。”
像等着这句话般,双马尾立马说出她班上好几个人的人名,说她们亲眼见到有人帮顾安安传话,约她出去。
那传话的人随后被叫到办公室,对方是个长相普通,戴着眼镜的男生,顾安安压根不认识这号人,男生同样不认识她,只说有别人要他带话,他又帮着去双马尾教室传一遍。
至于那个人又是谁,是不是高三学生,他也不清楚。
顾安安的证人有李白丽和当时早到教室的两位同学,只是顾安安中途出去过十分钟。
她确实有出去,写作业的水性笔漏油不小心弄脏手指,她恰巧去洗手间洗手。
齐女士便咬着这十分钟做证据,囔囔着赔医药费,拒绝走学校校规流程。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班主任头疼,趁齐女士喋喋不休的工夫,对顾安安疲惫地道:“我们班的班风经不住折腾了,启丰那件事校长批评了我一个月,现在如果你的这事闹大,我还能不能做你们班主任都难。”
启丰……
顾安安捏紧拳:“他是被冤枉。”
没人会相信简单的学生之间耍的心机比成人世界更复杂和可怕。班主任的意思希望顾安安妥协,认为她可能真如双马尾所说做了那样的事。
这样一来,顾安安只能请家长来学校和齐女士谈和。想到自己家的情况,她突然有点羡慕双马尾,至少她没有一个能为自己出头的母亲。
她想象得出孙雅会说什么,无疑对她失望,她的事该她自己解决。至于爸爸顾勿辛,肯定毫不犹豫地教训她一顿,说她堕落不学好。
“我不愿意请家长。”顾安安拒绝班主任的潜台词,面对齐女士,冷漠地道:“验伤报告请您拿来再谈。”
齐女士只觉顾安安无法无天,她撒泼地非要班主任给顾安安家长打电话。
班主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顾安安表面镇定,春寒夜冷,实际上她的背后冒出细汗,她扭过头垂下,掩盖眼底泄露的惧意。
哪怕真到请家长的地步,她只希望电话是打给孙雅。
事与愿违,经不住齐女士的压力,班主任不顾顾安安的意愿拿出手机拨号。
嘟——嘟——嘟——第五声,传出:“您好。”
醇厚的男嗓音。
顾安安心情顿时跌落谷底。后面班主任和电话里的交谈在她听着都像嗡嗡的,来给她作证一直站她身边的李白丽拉住她的手捏了捏。
她这才抬头,班主任把手机递给她:“你爸爸有话说。”
顾安安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她以为电话那头顾勿辛会大发雷霆,出乎意外,顾勿辛平静地道:“我和你班主任谈好,先让别人家属出具验伤报告。”
这点两人观念一致。
“今天下午老爷子出院,看你在学校既无心学习,正好这两天,你去祠堂跪着反省吧。”
电话挂断。
不容置疑的口吻,更不用等顾安安开口,一锤定音。
顾安安咬得嘴唇快出血,堪堪忍住失落和委屈,将手机还给班主任,“我现在回家。”
“记得在家好好自我检讨。”想必顾勿辛在电话里和班主任说了这事。
没听班主任说完顾安安径直走出门,这很没礼貌,但再多待一秒她都怕绷不住冷静,她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后面跑着下楼,冲出操场。
呼吸加重,肺部一股火往嗓子眼挤,呼出的气息发烫,直到双腿灌铅重,她忍受不住地停步,弓腰双手撑着膝盖,吧嗒吧嗒地滴下泪。
只几秒立马用衣袖粗鲁地抹去眼泪,站直,恢复一脸的孤傲。她看见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校门口。
是顾勿辛派来接她的车,自她上高中以来头一次有这待遇。司机和她不熟,仅曾经打过照面,不会主动开口。
一路沉默,顾安安的手机震动,全是张离的微信文字消息:
“姑奶奶,你咋又想不开钻孙元珠的套!”
“早说你玩不赢她,你还和李白丽说什么你入局怎破局,你现在自身难保了都!”
“我爸说你爷爷刚出院,你等下回去认错麻利点。”
最后那句一语惊醒,原来孙元珠的目的等在这,顾安安闭住眼安神:爷爷刚出院,对方就有本事让她犯错捅到老爷子面前。
她回想起近一年,孙元珠成功让顾勿辛留下她在校不学无术、逃课打架的印象,导致父女关系降至冰点,现在是打算慢慢离间她和老爷子的感情吗?
可孙元珠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顾安安满怀心事地回到老宅,老爷子出院,陪在医院照顾的两位保姆跟着回来了,其中一位是从小看着顾安安长大的陈婶。
她进门,陈婶见到她情不自禁地高兴,时光留下的皱纹自然地堆合,满脸慈祥:“半年没见,小姐长高了真多!”
陈婶离开前顾安安和她一样高,现在得踮着脚摸顾安安的头顶了。
一路上顾安安难过复杂的情绪,因见到陈婶后略微好受了些,她轻声地道:“婶婶看着年轻了好多。”
“哎哟我的小姐,”陈婶发笑,“我一把年纪了还年轻什么。”
她孙子都快十一岁。
顾安安转开话题:“爷爷在楼上?”
老爷子去年一场大病,辗转本市好几个医院治疗,最后去到外省一所国际大医院长期住院,今天突回。
陈婶点头,不放心地提醒:“你爸爸心情不是特别好。”
该来的总会来,顾安安忐忑且决然地上楼,另一位刚来老宅干活的年轻保姆问要不要通知一声,老爷子房里可能在谈事。
顾安安招手说不用,她走近,顾勿辛穿透力强的嗓音传到门外:
“顾氏集团绝不能有顾安安的股份,三岁看老,她今年十七岁,只会吃喝玩乐。”
“今天您也听见班主任怎么说她殴打同学,她不适合进公司,大不了以后给她一笔钱,养她一辈子。”
没有老爷子的回应声。
顾勿辛继续说:“顾氏集团是顾家三代人的心血,只怪我怎么没能生出一个儿子。”
语带哽咽,包裹着深深无力的遗憾。
即便知道父亲不喜自己,哪怕父女关系未僵前,他对自己的好始终隔着一层疏离,可亲耳听来这些话,顾安安仿佛忘记刺痛是什么感觉。
她木然,像走廊尽头一人高的花瓶摆设,四肢冰冷,连火热跳动的心脏随之冰封。
从小到大,有意或无意,她听过不少人议论,顾家断后,奋斗百来年,生个女儿等于白送别人家产。
这根刺,竟会由父亲亲自扎深。
说完该说的话,顾勿辛开门走出。
顾安安身体没动,她从顾勿辛脸上没有看到撞破后的内疚,对方低头扫她一眼,就像扫走廊的装饰花瓶一样,平淡无喜怒。
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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