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郎,你来了?”
男人一现身, 屋内的冷脸女郎便如同换了个人, 提起裙摆, 欢快地扑到他怀里, 抱着他腰笑得花枝乱颤。
陆少游僵了僵,本想推开她,撞上柔嘉公主刀子般锋利的目光, 又慢慢收回了手。
白梦感觉到他的变化, 将他抱得更紧了,整个娇躯都嵌进他怀里, 胸前颤颤的浑圆紧紧贴着男人坚实的胸膛,散发出无尽的诱惑和香艳, 看得下人们眼都直了。
阮棠错开视线,发现柔嘉的眸子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她的心里, 怕是早就鲜血淋漓了。
可她依然站得很直很稳。
阮棠紧紧抓住柔嘉的手, 无声地给她传递力量和勇气, 柔嘉抬眸看了她一眼, 阮棠一下子就沁出了泪。
哀莫大于心死, 柔嘉眼里的光芒不见了, 会说话的丹凤眼如两口深潭, 幽幽冒着寒气, 包裹着浓得化不开忧愁、绝望、痛苦和无边的愤怒。
阮棠后悔死了。
早知真相这么残忍,这般丑陋,她宁愿让凶手逍遥法外。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很快愈合, 心灵上的伤痕却会如影随形一辈子。
幸运如她有萧彧,柔嘉又有谁?
“公主,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不好……”
“好孩子别哭,”柔嘉公主温柔地替她拭泪,轻声道,“以后你也会当主母,今天我教你怎么撕伪君子和狐狸精。”
她说话的霸气和萧彧如出一辙,阮棠的心抽得更厉害了。
总有一种人,视尊严如生命,哪怕心里滴着血,也要高高举起自尊的旗,这是傲骨,亦是他们的为人的准则。
柔嘉公主款款走到陆少游跟前,默默注视他片刻,说道:“驸马,你说你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那她是谁?”
“她是……”陆少游将白梦推开,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接着往下说。
白梦见状又缠上陆少游的腰,自然答道:“我是陆郎的妻子。”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陆少游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并未阻止白梦。
柔嘉公主掀唇:“看你年龄不是玉娘的妹妹就是她的子侄,你抢自己姐夫还说得过去,抢自己姑父或是姨父可是乱.伦,不怕遭雷劈吗?”
白梦臊得面红耳赤,抢白道:“那也好过你抢人家丈夫。”
柔嘉公主笑了:“终于认得我了?”顿了顿,又道,“既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见了不跪?玉娘当年在我面前可比你乖巧多了。”
白梦被她怼得哑口无言,陆少游忽大吼一声:“萧梦华,你有完没完,有甚么事冲着我来,别吓唬梦儿。”
“好啊,那我就跟驸马讲讲道理,平民见到公主该不该跪,外室见到主母该不该行礼?”
陆少游答不上来,白梦忙插话道:“我不是外室,我是陆郎的……”
“要点脸吧姑娘,你敢以妻子自居,你的陆郎可不会精虫上脑以丈夫相和,皇帝都只有一个正妻,他凭甚么娶两个?”
白梦终于不敢吱声了,陆少游脸色铁青:“你到底想干甚么?”
“我想喝大妇茶啊。”
柔嘉公主好整以暇地坐在下人搬来的太师椅上,大有喝不到茶就不走的架势。
白梦咬咬唇,自去进屋倒茶,柔嘉公主用手背触了触茶碗壁,轻蔑一笑,故意掀翻茶碗,滚烫的茶水溅了白梦一身,她尖叫着跳开,捂住白皙的手腕嘤嘤哭了起来。
陆少游连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对柔嘉怒目而视:“你怎么这么狠毒?”
“谁给客人上茶用刚烧开的水?陆少游,我要是真狠毒,就不会只泼她的手了。”
陆少游怔住,白梦被她揭穿不好意思再哭,只低声抽泣不止。
柔嘉公主对着她教训起来:“你想跟着驸马就得经过我的同意,不然你只能是个无名无分的床伴,你的孩子永远不能姓陆,一辈子只能是私生子。”
“现在乖了么?”
白梦敛衽上前,乖觉道:“妾身知错了,求公主开恩。”
陆少游一把拉开她,压着怒气道:“萧梦华,你少惺惺作态,醋性如你天下无敌,你承认梦儿身份是何用意?”
“当然是替驸马开枝散叶呀,我被人下了红花,已经绝育了,只能辛苦你的梦儿了。”
窗户纸捅破,陆少游反松了一口气。
上次提到和离,柔嘉气说要多生几个孩子,为防被她察觉红花之事,他早早就想好了对策。
“没错,你的红花是我指使宋嬷嬷下的,我怕你对梦儿不利,想通过这个手段打压你,你要是不忿,可以将我送官。”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敢伤害我的人,我就先让你绝育。柔嘉公主被他的无情伤得体无完肤,心道对白梦尚且如此,对那所谓遭遇不测的白玉娘,他又该如何维护。
如是想着,顿觉后颈一凉,周身寒彻骨。
“驸马,梅东陵说我中红花毒起码十年有余,你的梦儿只来了五年,之前的红花是谁给我下的?”
“我不知道!”
“呵,你不是一直以君子自居么,为何敢做不敢当?也是,连亲生儿子都舍得遗弃和杀害的人,怎么指望他长了颗人心呢?”
“萧梦华,你少将屎尿盆子往我头上扣,拿捏不了我就污蔑我杀人,你真是个疯子!”
陆少游气呼呼地拉着白梦要走,匆匆赶来的芝芝挡在他们面前,将一个男人扔到他们脚下,踢了两脚,娇叱道:“速速将你知道的从实招来,不然我拧断你的脖子。”
匍匐在地的宋大宝身如筛糠:“小人前几日替白姨娘跑腿,她一直没给小人打赏,小人不忿白跑一趟,翻进她家中想顺些东西,没想到白姨娘很快就回来了,小人只能找地方躲起来,结果听见她跟人说、说、说……”
“说甚么?”芝芝又踢了他一脚。
“她说这次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再不能留活口,尤其是秦宋,一定要让他死透。”
话落,白梦的俏脸变得煞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柔嘉公主樱唇一掀,正要说话,陆少游主动走到她面前,坦白道:“你之前的红花是我亲手下的。”
“多久了?”
陆少游不吭声。
“这次又是为甚么?”柔嘉公主的美眸睁得极大极圆,满眶的悲伤和痛苦遮都遮不住。
陆少游还是咬着牙关不吭声,芝芝气不过,将一叠旧卷宗塞到阮棠手上,阮棠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公主,这里有一份顺天府的存案,说的是二十年前,棉花胡同附近曾发生过一起恶意抢劫强.暴案,受害女子被发现时浑身赤.裸,经仵作验尸,她腹中还有三个月大的胎儿。”
柔嘉公主接过案宗,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她的眸中布满恐惧和后怕,想都不敢去想,除了红花,陆少游还用了哪些手段报复她。
她后悔了,要是早听阮棠的话走了该多好。
结果,一定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在她恍惚的当口,陆少游夺过案宗撕得粉碎,一把攫住她,扣着她的下颌恶狠狠道:“萧梦华,你知道玉娘死得有多惨吗?”
“她被三个杀千刀的畜生轮了,还被打断了腿骨、手骨和胸骨,她到死都护着腹中的胎儿!”
“她贤惠又善良,靠给人浆洗、织补抚养侄女儿,还要贴补我家家用,她一心等着我娶她过门,你却生生毁了一切,死的为甚么不是你这个毒妇!”
“给你下红花算得了甚么,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啃你的骨。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对我来说都是痛苦和煎熬,为了让你千百倍尝一尝玉娘受过的苦,我每天都咬着牙、忍着恶心陪你做戏!”
柔嘉公主被陆少游的怨恨和狠厉惊得喘不过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问了一个根本不敢去想答案的问题。
“既然这么恨我,你为甚么要跟我生孩子?”
“这世上我唯一爱的只要玉娘,别的女人碰一下都觉得恶心,尤其是你,床上的骚.浪.贱样真令人反胃。如是不是为了报复你,你以我会跟你生孩子?”
柔嘉备受打击的模样令陆少游感到格外痛快,他越说越顺嘴,大笑道:“知道柬之为甚么要骗婚吗?全是我怂恿的啊,自这孩子十岁起,我就告诉他,他的亲娘被萧氏一族害死了。他恨你们姓萧的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你那皇帝侄儿,但凡萧彧喜欢的,他都要想方设法地夺过来。”
“萧梦华,被自己亲生儿子欺骗、仇视的滋味如何?”
柔嘉公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脸色苍白如锡纸,嘴唇也是血色尽失,颤抖着、微张着、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红花与这个操作比起来,的确算不上什么事。
要说滋味,用万箭穿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她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你与玉娘的爱子没有出世,你又不屑去碰别的女人,那阮长生是哪里来的?”
夸夸其谈的陆少游突然顿住,神色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就稳住了阵脚:“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他在撒谎!
柔嘉公主直视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细微表情:“你要报仇便报仇,为何要接连毒杀一个不相干的人两次?”
陆少游不敢与她对视,眼睛看着别处道:“我没杀他,你少血口喷人。”
“陆驸马此言差矣。”
随着话落,顺天府尹温叔同陡然而至,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陆少游看到他,先是错愕不已,而后便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早前“不治身亡”的秦宋。
“你没死?”白梦惊叫。
“托驸马爷跟白小姐的福,我命大,侥幸活了下来。现在有一件事想找你们问问,你们当初答应过我,不管事情成不成,都不会连累我的家人,为何我爹娘会双双殒命?”
白梦也学陆少游那一套,寒着俏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我这里有你们与我往来的所有信函,我还将你们每次指派任务的时间、地点、事件等细节全都记录下来了。只要温大人一句话,我马上就交出去,白小姐还要坚持说自己甚么都不知道么?”
白梦闻言立刻挡在陆少游身前,高声道:“要怪就怪你爹太贪心,把着白家财产不肯归还,他们两个都是死有余辜。秦宋,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要指证你就指证我。”
“白小姐为了情郎真是豁得出去,连命都不要了,可昆山县谁人不知,陆驸马是你姑父!”
陆少游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昆山县又谁人不知,你那寡居十八年的大嫂才是你亲娘!”
秦宋瞬间涨红了脸。
至此,案情已经一清二白。
陆少游以秦宋的不.伦身世相要挟,让他替自己除掉阮长生,没想到镇府司会找到秦宋躲藏起来的家人,并押解他们北上,陆少游怕事情败露,就设计毒杀秦宋一家三口,谁知秦宋命大,“死而复生”后给他来了个穿心一击。
“陆少游,阮长生到底是谁的孩子?”
陆少游望着双目赤红的柔嘉公主癫狂大笑:“萧梦华,我永远不会告诉你的,你就等着继续受折磨吧。”
“好啊,那我就派人将白玉娘的坟墓铲平,将她挫骨扬灰,让她永生永世都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陆少游红着眸与她对视半晌,这一刻两人再不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活似要把对方生吃的仇人。
“他是你生的垃圾。”
“啪,”柔嘉公主重重一巴掌甩到他脸上,“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亲生儿子?”
“他是你的贱种,与我无关,我的孩儿只有玉娘腹中那个。当初我本想用他来报复你,可这兔崽子天生跟我有仇,我一抱他他就号哭不止,我没把他掐死也算仁至义尽了。”
“那柬之是怎么回事?”
“柬之柬之,当然是捡来的啊。你不是总问我你有孕的那段日子,我出京半年做甚么去了吗?我就是找他去了啊,你知道找一个有耳仓的孩子有多难么,我找了好久才勉强找到这么一个乖巧听话的。”
“怎么样,替别人养了二十年孩子,却对自己亲子刁难有加,这滋味又如何?”陆少游狂笑不止,视线落到门外,更是笑不可抑。
那里,站着两个一般身高的青年,正呆愣愣看着门里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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