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偲见三五归来,瞬间如释重负。
忙迎上去接过三五手中的药,并倒了杯茶与三五,让他先好好歇息会儿,自己则借了谢老丈家的厨房,亲自给谢妈妈煎药。
清照至厨房寻赵偲时,只见赵偲正蹲在厨房门口对着一个小灶,小灶上放着一个煎煮壶,咕噜咕的噜冒着热气。赵偲又拿着个小蒲扇,一边煽火,一边打开壶盖观察壶中的情况。
清照便和赵偲蹲在了一块儿,问道:“你煎的这是什么药。”
赵偲答道:“这是一个暖胃行气的方子。”说着打开壶口,清照忍不住凑上来看,直被药气熏了一脸。
清照忙捏住鼻子,皱眉委屈道:“好苦的药味。”
赵偲拿着蒲扇敲了敲清照的脑袋,咧着嘴笑道:“谁让你凑上来闻的?苦口良药,下回你要再伤酒了,我可得开更苦的与你。”
清照忙站起来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上回的药,我饮后不知吃了多少蜜饯才将苦味消了。”
“知道怕苦就好,怕了就要懂得躲着,日后自然也就不会苦了。”赵偲一半心思全在熬药上,说话也未多思量,话到了嘴边也就说出来了。
清照听了却觉赵偲话中有深意,正欲细问,赵偲却将煎煮壶拿起进了厨房。
清照跟进着去,见赵偲将汤药小心倒入碗中,还放了许多砂糖。
“阿偲,你怎放了这么多糖?”清照满是疑惑。
赵偲拿着木匙搅动了一回汤药,而后道:“谢妈妈因为连日腹泻,脾胃功能絮乱,这糖属甘味,甘味入脾。多放些糖,汤药喝下去,药效马上就能出来。”
清照听罢连连点头道:“是了,且放了糖也好喝些。
赵偲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都当是你么,小孩儿贪糖。放糖可不是为了让谢妈妈觉得好吃,这可是药。”
“那是为甚?”清照微微皱眉。
赵偲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罢。”
说着便端着汤药走出了厨房,往堂屋去了,清照紧跟其后。
进了堂屋赵偲先将汤药放在了桌上,然后唤谢老丈拿家中最大的盆、或者缸过来。
谢老丈不疑有他,赶紧拿着个大缸放在了堂屋中。
赵偲见大缸已放到了位,便让谢奶奶服药。
谢妈妈服下汤药后,先是觉着脾胃渐暖十分舒畅,后赵偲让她用羹匙刮蹭自己的舌头,谢妈妈照做,片刻后竟开始对着大缸呕吐不止。清照、盈盈两人见状忙背过身去。
谢老丈看谢妈妈如此,自是忧心如焚,忙询问赵偲:“郎君,这是何故?是不是用错药了?”
赵偲回道:“这便是我方才所说,谢妈妈要受的一点苦。我用的乃是泻法,只有让谢妈妈将体内的浑浊痰湿由口泻出,此病症才可解除。”
谢老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忙去备水,以便谢妈妈后面漱口之用。
谢妈妈这边,吐了须臾后方才停了下来。谢老丈上前将她扶至椅上坐好,拿过水来与她漱口。后谢老丈查看水缸,里面竟是小半缸子胶似的黏液。
赵偲让谢妈妈静坐片刻后,才问她:“现在感觉如何?”
谢妈妈虽吐了好一会子,但面色竟稍转好了些:“亏得郎君良策,我现竟觉得轻松了许多。”
赵偲方松了一口气道:“因你吃了整整一年的鲤鱼,这痰湿现只去了一半,明日还需继续服药。再用两日,方可痊愈。”后又对谢老丈说:“今日疗治此即可,一会儿熬些清粥与谢妈妈服用。”又仔细叮嘱道:“鲤鱼五个月内切不可再食。”
谢老丈连连应是。
谢妈妈这边却忽然埋怨起来:“都怪你这老汉,讷头讷脑,鲤鱼好歹不识,整日人也不见,就知道去那河滩边上钓鱼。钓鱼也就罢了,还给我钓出这么个病来。早知恁(nen 第四声)么,当初也不会嫁给你这山野村夫。”说着又掩面欲泣起来。
赵偲和清照何曾想会有此状况,都慌了手脚。
清照见赵偲面上满是为难,正欲上前劝慰谢妈妈两句,却见谢老丈缓步走到谢妈妈身旁,抚着谢妈妈的背,柔声说道:“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你看我现在腿脚也不好了,咱们两,就在院子里种种花,养养菜。你道好不好?”
谢妈妈听罢谢老丈一番话,方将掩面的手放下。赵偲清照一看,竟是泪痕全无。谢妈妈抬手拽着老丈的腰带,拉扯着他坐下,而后道:“腿脚不好也不懂得坐着?我这会儿还病着,一会儿你也病了怎生了得......”说着似又记起赵偲与他“妹妹”还在,谢妈妈顿时红了脸道:“你这老汉!方才又是说的什么油儿话,客人都还在呢,今日又是端午,还不快把咱们自己做的粽子拿出来。”
谢老丈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我这就去拿!”说着忙要去厨房。
赵偲忙道:“不麻烦老丈、妈妈了。我们这就走了,明日再来。”
谢妈妈却不依:“不可不可,郎君若连这粽子都不吃,那妈妈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继续给我看诊了。”说着又是要哭。
清照见状,拉了拉赵偲的衣袖。赵偲转头,见清照抿着唇轻笑,又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赵偲心中明了,却又故作不悦般对清照摇了摇头。只见清照眨了眨眼,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赵偲这才笑开了,对她点了点头,眼中尽是宠溺。
清照见赵偲同意留下了,方笑着对谢妈妈说:“今日是端午,有粽子怎有不吃的道理。哥哥他不识货,我可要吃的!”
谢妈妈一听,拉着清照的手笑道:“还是小娘子好嘞,一会儿你一定要吃个大的!”
赵偲这边听清照叫自己哥哥,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可又发作不得,只得是陪坐在一旁,听清照与谢妈妈闲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谢老丈拿了几个粽子并碗筷进门来。
“快来吃粽子,刚热过了!”说着将碗筷放好,并拿来剪子剪开四个粽子,分置在四个碗中,“弄好了弄好了,郎君几个快趁热吃。”谢老丈说着又要出门。
赵偲忙唤住他:“谢老丈也与我们一块儿吃罢。”
谢老丈回头笑道:“我回头再吃,你谢妈妈现在也不能吃这些个的,我先给她熬些小米粥去。”说罢便转身又去了厨房。
谢妈妈将盛着粽子的碗放在清照与赵偲面前:“别管我那山野村夫,他一直就是这么个火急火燎的性子,你们先吃,旁边这两个哥儿、姐儿也别站着了,都来吃粽子。”谢妈妈招手唤了唤站在一旁许久的三五与盈盈。
三五与盈盈一齐看向自家主人,只见赵偲与清照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两人方却之不恭的入了座。
待几人吃罢了粽子,也约莫到了黄昏时分。
清照与赵偲坐在了木屋门前的石条子上,吹着微微的清风,听着叶子淅索的声响。
清照看向右前方,谢老丈正扶着谢妈妈在院中散步。谢妈妈方才吃下清粥后,便觉得有了些气力,现在已经能稍稍走几步路了。两位老人三步路走出了十步路的速度,一边漫步一边说笑,仿佛都能透过这一幕看出他们年少时恩爱的模样。
清照静静的看着,眸中不由的皆是慕羡。
赵偲在清照身旁摸着肚子,想着方才还是吃多了。糯米制的东西本就不易消化,但两位老人异口同声说赵偲太瘦了,必须再多吃一个,清照则在一旁弯着眉眼看她的笑话,也不帮她,她只得是又吃了一个。这会子只觉得撑得很。
赵偲本欲斥责一下清照方才不帮她的恶行,转头却发现清照正看着前方愣神,因问道:“怎得了,是不是觉得无趣了?”
清照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笑道:“怎会,只是觉着这田野生活也挺平和惬意。”说着伸了伸懒腰,又道:“阿偲你看谢老丈这屋子,是不是有‘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之情境?”
赵偲自是晓得清照极其追崇陶渊明的,因回道:“田野生活自有田野生活的妙处,只是你这般贪玩,这儿亦无好酒,只怕你在这儿住个十天半个月,是要闷死的。”
清照反驳道:“怎会生闷,田野之中处处有景儿,正是观花寻诗的好去处。比如春日里赏百花,夏日夜晚吹着凉风捉熠耀,到了秋日可赏月吃点心,冬日时便可出门踏雪寻梅,这样的生活岂不惬意!”说到正眉飞色舞之时,清照突然歪了歪脑袋,又道:“至于酒......我也不是非名酒不饮,粗酒亦是饮得的。”说罢清照又点了点头,自我肯定了一番。
赵偲看着清照的小动作,只觉她萌得令人想搂入怀中揉捏。可她还是不能这么做,只得是又将自己的食指与拇指摩挲了一番问道: “这是你的理想生活?”
“算......是罢。”清照答得有些瓮声瓮气,她自是不会告诉赵偲,她方才描述的场景中还少说了个人。
赵偲倒是没注意到清照的小心思,只是歪了歪脑袋做思索状,而后笑着调侃道:“那李小娘子,倒是好生养。”
清照听罢自是小青蛙上脸,鼓了腮道:“说的什么混账话,什么......好生养!我......我又不是那老母......”偏生自己又讲不出那个猪字,只得是气得跺了跺脚。
赵偲那边早就笑得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方才粽子吃多了本就撑着,这会又笑得厉害,只得是哎哟哎哟的。
清照看着赵偲哎哟哎哟的,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遂还是不气了,只是笑。
两人你笑我、我笑你,倒是没完没了了。好一会儿赵偲终于缓了过来。顺了顺气,突然想到了一事:“方才在屋里,你想和我说什么?”
清照眼睛转了转,回道:“那阿偲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我先问的。” 赵偲眯着笑眼理直气壮的说。
清照先是扭捏了一会儿,后豁出去一般的,从腰间的绣囊中掏出了一物递给了赵偲。
赵偲接了过来,眼中皆是惊喜,问道:“给我的?”
清照瓮声瓮气的答道:“嗯。”
清照递给赵偲的,正是她花了几夜才编好的百索子。
赵偲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细瞧后赞道:“编得真好,李小娘子真是心灵手巧。”
清照见赵偲看得仔细,只觉更臊了,伸手将赵偲手中的百索子夺了回去道:“给你是让你戴在手上辟邪用的,你只看不戴,便不与你了。”
赵偲忙急着说:“谁说我不戴了,你与我,我马上戴。”
听赵偲如此说,清照这才满意,又将百索子递与了赵偲。
赵偲将百索子仔细系于腕上,笑道:“端午都过去大半日了,为何现在才与我?要是真有邪灵,只怕我早被抓去了。”
清照忙伸手捂住赵偲的嘴:“又胡说八道,这天都还没暗下来,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邪灵,你这会儿口无遮拦,晚上小心妖魔鬼怪勾了你去!”说罢才觉手心热热的,竟是赵偲呼出的气喷在掌中,清照只觉耳根子滚熟,忙收回了手,扭头不语。
赵偲见清照一惊一乍的,心中好笑,又见她急急忙忙掩住自己的口,又急急忙忙收回手去,虽是电光火石间,但赵偲仍感受到了,少女的酥手是那么的柔软,和自己这成天倒腾草药的手可是不同了。
赵偲不由的感慨了一番,又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这会子不是有你给我的这百索子了么,就算是天黑也不用怕了。”说着晃了晃系于腕上的百索子。
清照见赵偲对自己方才失礼全然不放在心上,心中既有些失落,又觉松了口气,忽地想起还有一物未与赵偲,忙又掏了掏绣囊,拿出了个背符儿递与赵偲。
“这个你也戴着!”
赵偲见清照如此煞有其事,又是百索子,又是背符儿,只觉有些不解:“只是过个端午,怎得如此认真?”
清照敛了敛眉,认真的答道:“我记着阿偲你之前说过,你是阴盛阳衰之体,我担心你......”
赵偲不禁心头砰砰,只觉得清照或是吃着甜叶草长大的,怎能可爱甘甜至此?害得自己都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默的伸出手拿过清照手中的背符儿,用同清照一般认真的态度答道:“我会好好戴着。”然后仔细的将背符儿收入怀中。
清照只是浅笑注视着赵偲的动作,不再多言。
两人便这般并肩坐着,静静的看着天空渐渐被夕阳染成片片红。
“背符儿哪里来的,自己去求的?”
“......是阿迒前日去求的,多了一个,所以给你。”
“那你替我谢谢迒哥儿。”
“谢他......嗯......好。”
“黄昏了,走罢,送你回宅。”
“好。”
鬓符儿,背符儿,鬼在心头符怎知?相思十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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