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十三,这日清照一早便被盈盈唤醒。清照恹恹起身,简单洗漱后,便习惯性的靠在书案前看书。
盈盈再入房时看到自家小娘子不急不慢的在看书,便上前急道:“小娘子,你怎还在看书?”
清照心中奇怪,放下书便问:“不看书能做甚,今日又无他事。”
“小娘子,今日是你的诞辰啊。你怎得自个儿忘了?”盈盈看自家小娘子迷迷糊糊的,还当作她没睡醒。
清照本也不太把诞辰放在心上。去年她年满十五本应行及笄之礼,但因还未许人家,故延至二十岁再行及笄之礼。而行及笄礼所要用的钗她原早以备好,就是不见许久的那只梅花钗。那日她清晨将梅花钗从匣中取出至花园秋千下把玩,后来不知怎得钗便不见了。惆怅之余,亦莫可奈何,但每当想起此事她仍是有些不快。再加上近日阴雨连绵,清照在宅中花园所见皆是惨绿愁红,故她芳心是事可可,诞辰到了又如何,不过再长一岁。
“我确是忘记了。”清照回答盈盈时都是一副恹恹之态。
盈盈可看不惯清照这般,忙把清照拉到梳妆台前,替她梳发上妆,待收拾完毕后,清照方才有了些精神。
盈盈一边拉着清照往门外去,一边说:“阿郎和娘子已在厅堂等小娘子用餐,小娘子还是速速过去吧。”
清照听爹娘正在等她,不敢耽搁,赶忙随盈盈往厅堂去。
至厅堂时,李格非、王氏、李迒均已在饭桌前候着清照。
清照急忙上前作万福礼:“女儿不孝,让爹爹、娘亲久等了。”
李格非却是笑脸盈盈,起身将清照领至餐桌前让她坐下。只见桌上摆着各式菜色,最显眼的当还属红鸡蛋和长寿面。李格非向来以俭治家,极其反对铺张浪费,平日里都以粗茶淡饭为主。今日女儿生日,才专门吩咐了厨房加菜。
待清照坐好,李格非更是亲手为她剥红鸡蛋,将剥好的鸡蛋放入她的碗中。清照本对诞辰无甚兴致,但见父亲如此疼爱,心中怎可能不感动,忙说:“谢谢爹爹。”然后低头将鸡蛋吃下。
随后王氏拿出了一个锦盒递与清照,清照连忙伸出双手接过。
“照儿,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王氏和蔼的说道。
清照小心的将锦盒打开,里面乃是一个质地上乘的玉镯,清照喜爱不已,忙答道:“谢谢娘亲,女儿很欢喜。”
“欢喜就好,祝照儿生辰吉乐。”王氏说罢便对在一旁大快朵颐的李迒使了使眼色,李迒这才放下碗筷,忙说道:“祝阿姊生辰吉乐。”
李格非看着这双儿女,心下觉得十分快慰。一改平日里严肃的模样,笑着对李迒说:“就只有这一句干巴巴的话?没给你姐姐准备礼物?”
李迒面上颇有些羞赧:“有,我作了一首诗送给阿姊。”
李格非顿时来了兴趣:“快念来听听。”
李迒深吸了一口气,吟道:
北山寻得春一枝,长殢东君未肯绽。
疏影横斜玉骨展,罗浮梦断情叠稠。
借问玉奴何所思,迨其今兮君不至。
顷筐塈之怀望君,翘首以待惜花客。
李迒吟罢后,忽觉四下悄无声息,斜眼睨了一下自己的爹爹,只见李格非面有窘色,李迒心里暗道不好。
李格非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李迒这诗是李格非布置给他的功课。本是想借儿子之口探探女儿的意思,没想到这小子诗写得如此露骨,这让他这个当爹的骑虎难下啊!
李格非便也是没了办法,只得先是板起脸来:“你这小子,写得这什么诗!你爹爹都还没着急呢,你这做弟弟的倒是急着嫁姐姐了?”
李迒百口莫辩,心里腹诽着:不是爹你让我写的么!你那时也没说要写得含蓄啊!
但他也只敢心里嘀咕,当下是一言不发了。
李格非转头看了看女儿,只见清照低头不语,但耳根子却红了。李格非此番是箭在弦上,只得硬着头皮道:“阿迒这诗虽写得不伦不类、东倒西歪,但也是对姐姐的一片关心。”说着李格非伸手将清照拉至身边,“照儿,你诞辰一过便也十六了,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清照先是沉吟不语,后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爹爹的眼睛说:“儿现下只想专心写词撰文,并无其他想法。”说罢后清照眼眸子微垂,待抬起时眸中竟隐含泪光,“况儿至汴京不过一载,儿晓得爹爹将儿接至京城是为了儿的婚事。但儿自小与爹娘便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相聚,只愿多承欢膝下,望爹爹成全。”
清照简单的几句话,却是句句说到李格非的心坎里了。清照自小丧母,王氏乃是李格非的续弦。后又因升迁入京,父女二人近十来年不得见面,只能通过书信得知女儿的消息。清照时常会将自己所作诗文随信寄与李格非,李格非读后心感大慰,更是将女儿当作自己的骄傲。他又怎么忍心将才接到自己身边的女儿草草许于他人呢。
至此,李格非暂时打消了为女儿谈婚事的想法。
赵家三郎虽说不错,但也有待再观察观察。思此,李格非爱怜的为女儿拭去眼中的泪水,摸摸女儿的脑袋说:“都十六岁了,怎可随意流泪?况今日是你的诞辰。不想嫁就不嫁!爹也舍不得你呢。不许哭了!”
王氏也赶忙上前哄慰清照。
清照心里却是长吁一口气,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非是她现在不想寻一良人,而是对父母之命,清照心中仍是有些不愿和恐慌的。
待用罢餐饭,李格非因身兼公务又出宅去了。王氏让清照和李迒去做自己的事情,自个儿也回了房。
清照回房后,想出宅的心思动了又动,她已十来日未见到赵偲了。
阿偲答应她会常来找她的,怎最近又无了音讯?他在忙什么呢?他......他知道今日是自己的诞辰么?
思此,清照又有些生气,顿时便又不想出宅了。
此时清照也没意识到,她本也就不大在意诞辰,可为何偏偏在意赵偲知不知道今日是她的诞辰?少女的心事真是难以捉摸。无怪世人总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清照怀着小情绪,在闺中闷坐了许久,直至日落山头。
这时盈盈拿着一个大锦盒入门,见自家小娘子坐于书桌前,手执羊毛小楷,但并未落笔,似是在出神。
“小娘子!”盈盈唤道。
清照若有所思,并没注意到盈盈在唤她。
“小娘子!!!!”盈盈又唤,这次将声音提高了一些。
“怎的了?为何如此大声?”清照如梦方醒,放下了毛笔,嗔怪的问道。
“小娘子你看这是什么?”盈盈晃了晃手上的锦盒,一脸欢喜的问清照。
清照转头瞥了一眼盈盈手上的盒子,无甚兴趣的转回头:“是娘亲给我做的新衣裳吧?放到那边去吧,我闲了再试穿。”
盈盈看自家小娘子一副意兴阑珊之态,便抱着盒子欲放到架子上:“奴婢也不知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过这是永宁郡王派人送来的。”
“什么?”清照瞬间站了起来,眼睛紧盯着盒子,“盈盈快把盒子拿过来。”
盈盈被自家小娘子这一惊一乍的也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小娘子来了兴趣,自然是乖乖将盒子抱到了书桌前。
“当真是阿偲派人送来的?你别一直抱着了,放到书桌上吧。”
盈盈将锦盒小心放于书桌上,“是啊,是永宁郡王那个小跟班三五送过来的。”
清照听是三五送来的,那这锦盒定是阿偲送与她的不会有错,只是阿偲为了送礼物给她?他知道今天是自己的诞辰么?
想到这个可能,清照唇角微翘,抬起纤指轻轻地抚过锦盒。
盈盈见清照摸着锦盒不语,自己倒是着急起来了,问道:“小娘子,你不打开看看盒子里是什么么?”
清照垂眸不语,纤指依旧抚着盒身,须臾后她轻轻的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内放着一条做工精致、质料上称的红色罗裙,还附带着一封信。
清照将信封打开,拿出信笺细阅。盈盈忙凑上来,可无奈她字识得不多,并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而且这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不甚好看。
盈盈便直言道:“小娘子,信上说了什么了?这是永宁郡王亲笔写的么?怎么字迹这么......潦草?”
只见清照喜上眉梢,将信紧捏捂于胸前,吟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盈盈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正欲开口再问。却见清照将盒中的罗裙拿出,轻轻的抖开。原来,赵偲赠与清照的正是一条石榴裙。
清照将裙子执于身前比划,并问盈盈:“好看么?”
盈盈自然捧场:“好看!平日里小娘子着的都是素色的裙子,没想到这红裙也如此合适呐!”
清照听着自然心下受用,执着石榴裙来到自己的衣柜前。将各色的抹胸褙子外衫一一拿出来搭配,盈盈也在一旁协助她换衣裳。须臾后,终于搭配出较为满意的一身。清照穿着石榴裙坐到了梳妆台前,盈盈自觉的上前为自家小娘子上妆,由于清照穿的是艳色的裙子,故淡妆有些不合适,盈盈难得的给清照化了红妆,先是仔仔细细为清照描了眉,然后在清照如白瓷般的小脸上涂抹上铅华,唇上再点些口脂。
妆上罢,清照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在盈盈面前转了一圈问:“怎样,可好看?”
盈盈看自家小娘子的模样也觉好笑,又把清照按着坐回了梳妆台前:“小娘子,你今日穿的乃是艳丽的裙子,这发髻还梳成双环髻有些不合适了,奴婢给你梳另一种发髻吧。”
清照自然说好,随盈盈折腾自己的头发。待妆发皆梳整好了,清照方起身,又在盈盈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么?”
盈盈连连拍手赞道:“好看!小娘子简直如天仙一般!”
清照咧嘴一笑,拿起一边的长袍外衣穿上。
盈盈见她穿外衣,有些不解:“小娘子,夜已深了......你莫不是?”
盈盈话音刚落,只见清照狡黠一笑,扯着盈盈出了房门,趁着夜色,主仆二人一同溜出了李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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