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圣旨赐婚

    焉支山下,漫天的黄沙搅动起战场的硝烟,仿若是地府鬼神将临。盛紘罕见地着了一身软甲劲装,在金戈铁甲的大军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旁着湛蓝甲胄的沈国舅□□一指沙丘后隐隐露出来的羯奴军旗,快慰中带着一丝敬佩,道:“盛大人果真是足智多谋!我就奇怪了,大人是如何得知羯奴中军大帐就在此处?”

    盛紘望了望沙丘边聚散的流沙,朗声解惑:“不过是些天文地理之末学。先头威北侯说羯奴人在风沙中神出鬼没,无法找到中军大帐所在。那是因为羯奴人的中军从未离开过,神出鬼没的只是一些游击兵勇,借着风沙虚虚实实,惑敌之术罢了。大风起时,流沙也会改变沙丘的位置、形状、大小等等,若是羯奴中军不动,那就说明他们在一个流沙无论如何移动,都足以隐藏大军营帐的地方。”

    “难怪这几日与我方交战的人马都在距此处很远的地方,且他们宁肯被围困致死也不回营,这定是疲军之计,怕我们发现中军所在。”顾廷烨沉着脸色道,他掣了掣手中□□,发号施令:“先锋军,冲!”

    “且慢。”盛紘横手拦在顾廷烨高头大马之前。

    顾廷烨皱皱眉,冷道:“盛大人这是何意?”

    盛紘笑若春风化雨,顷刻间散去顾廷烨身上的寒冷肃杀,“方才我说过了,这沙丘无论如何移动,都可以隐藏大军营帐——也就是说,营帐是位于沙谷之中。一般来说,中军是安全无虞的。”

    顾廷烨听他话里有话,问道:“盛大人是有其他法子?”

    盛紘点点头,道:“沙丘由流沙聚散而成,而流沙并不坚固,虽看似安全,不惧风沙侵袭。可若是在外围以□□引爆沙丘承重点,位于沙谷的中军大帐……”

    “就会尽数被流沙掩埋!”这是来自沈国舅兴奋的声音,他显然是听明白了盛紘的主意,急忙吩咐手下人:“快命火器营将军中所有的□□筒都拿过来!”

    顾廷烨勒马看向盛紘,缓声道:“盛大人既是有这样的法子,可比咱们这些粗野武夫还强了。”

    这话中的微微不满盛紘还听得出来,他侧身拱了拱手,温和道:“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虽说这法子能给顾指挥省些功夫,但流沙不比土石,透气性好,羯奴人熟悉地形,还是会有一部分人脱困。到时就要看顾指挥和威北侯的英勇了。”

    顾廷烨挑眉一笑,似是嘲讽:“盛大人当日搏杀水匪、力斩荆王,可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今到了军中,怎倒临阵脱逃了?”

    盛紘浑不在意他的轻蔑,坦然摊手:“近身独斗也就罢了,可两军交战都是长兵器,顾指挥是要盛某以短刀接□□?再者,盛某来此只是监军,若是抢了不该有的功劳,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盛大人倒是会做人。”顾廷烨冷哼一声,策马去指挥火器营的人如何安放□□,在何处引燃等。

    这头儿沈国舅也号令大军后撤百步,以免被□□的冲击力波及自身。须臾顾廷烨回来,下令点火,只听一阵轰轰隆隆的□□声在流沙下响起,一时间天旋地转,扬沙满天,汹涌的沙海倾倒入沙谷之中,羯奴人的悲鸣嘶喊震天裂地。

    “大军,冲!”

    顾廷烨第一个冲了出去,率领前军斩杀还来不及抵抗的羯奴士兵,沈国舅紧随其后,直冲中军营帐而去。身后憋了半个多月的儿郎们亦是卯足了劲儿,誓要将北伐所受的苦难一一还给羯奴人。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盛紘收了短刀,夺过阵亡士兵的红缨□□在手,狠狠刺进一个羯奴士兵的胸膛。先前对顾廷烨所说不过是玩笑话,作为监军,盛紘是不需要冲锋陷阵,但作为灵魂尚未泯灭的林风,他永远不会躲避迎面而来的战场!

    崇德二年八月,威北侯沈从兴与指挥佥事顾廷烨率大军与羯奴交战,大胜而还,缴获辎重牛羊无数。羯奴只余残部千余人败逃王庭,不得已上书乞降,承诺年年朝贡马匹和钱粮。

    捷报传至京城,皇帝龙颜大悦,命大军班师回朝,在金銮殿设宴为将士接风。与捷报一起传回京师的还有盛紘的一封密折,其中详细写明甘老将军之事,细节不一一赘述。皇帝看罢,心中自有计较。

    八月末,沈顾大军还朝。顾廷烨斩杀左谷蠡王及部将有功,晋从三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威北侯沈从兴领了五军都督府正二品都督佥事,直戳进甘老将军的腰眼子里。那甘老将军虽未降罪,却明升暗降,离开五军都督府,反去做了正二品兵部尚书。

    庆功宴上,朝臣勋贵皆在,沈国舅两杯酒下肚,便说起当日盛紘如何寻出了羯奴大军营帐,又是如何提议用□□引爆沙丘,皇帝听罢,抚掌而笑:“盛爱卿本就是留侯再世之能,只是可惜了你刚升任吏部尚书,且未到三年考绩之期,不好再升,便晋了二等平翼侯吧,另赏黄金千两。”

    盛紘连忙下跪请辞,道:“臣不过是行监军之责,何敢凌驾于威北侯与顾同知之上领赏?两位将军浴血奋战,才是有大功之人,望皇上明鉴。”

    沈国舅与顾廷烨也双双拜倒,那沈国舅喝了些酒,通红着脸道:“臣等领兵作战亦是应尽之责,不似盛大人在出谋划策之余,还斩杀敌将十余人,杀羯奴兵不计其数。如不受赏,臣等实惭愧万分,亦不敢受。”

    皇帝哈哈大笑,向盛紘道:“威北侯都这样说,盛爱卿就不要推辞了。况且金口玉言已下,岂有收回之理?平翼侯还是快起来吧!”

    事已至此,盛紘看皇帝这话似有深意,也只得谢恩。三人重新落座,皇帝看了看顾廷烨,忽然笑道:“顾二郎,你如今也算有了出息,先夫人的三周年也快到了,你这亲事还没落定可不行!可有了钟意之人?”

    顾廷烨不妨头被问到此事,想着彭家那出事,不禁有些难堪,只是硬邦邦道:“军事忙碌,尚未顾及。想来许多闺门秀女,是看不上臣这武夫了。”

    皇帝却道:“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谁家孩儿没有年少风流的时候?如今改过了也就够了。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儿家,能降得住顾二郎的性情?”

    不等顾廷烨回应,盛紘心念一动,生怕皇帝想起明兰,忙向皇帝笑道:“依臣看顾二郎是最飒爽不过的人物,必得是个将门出身的女儿家,明快爽朗,才最适合顾同知的脾气秉性呢!”

    盛紘这么一说,那有适龄女儿的武将人家都是心头一凛——毕竟目前顾廷烨的风评也就是比原先强点儿,实则好不到哪里去。偏偏皇帝仿佛有了灵感一般,就往武将那边儿看。

    那沈国舅还连连可惜,道:“可惜我家妹子已定了郑家,做不成顾二郎的大舅哥了。”

    他对面坐着的便是英国公张老将军,齐国公身子不好,故而今日是平宁郡主夫妇代为前来,再往下是韩国公等勋爵。盛紘从头看过去,家里有适龄女儿的还真不少,譬如张老将军的独女,小说里嫁给沈国舅做继室的那个张桂芬。

    不过说实话,哪怕顾廷烨真的像齐衡一样风评过得去,他一个侯府次子,没有爵位继承,还是走的武路子出来,配不配得上英国公府嫡出独女也还两说。

    但不说这些,其实张桂芬小姐的性情还真得很适合顾廷烨,更重要的是她的出身比宁远侯府任何一个人都高,足以镇压一切反对者和宵小,便是那太夫人小秦氏也要让步。有了她在,顾廷烨前二十多年的荒唐也算能一笔勾销了。

    所以现在盛紘很纠结——他并不想为了顾廷烨得罪自己的亲家英国公。他只好低头吃菜,避开所有目光。

    得不到盛紘搭台的皇帝只好自己做恶人,他慢条斯理地看了看英国公,开玩笑一般道:“听闻张老将军膝下有一女待字闺中,朕看与顾二郎很是般配,自古英雄配美人,不如就让朕来做这个月老吧!”

    呵呵,呵呵。

    金銮殿上顿时鸦雀无声,除了皇帝还在开怀大笑。显然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没有一个人敢搭腔包括顾廷烨自己。张老将军一个手抖,杯中的酒全都合在战袍上,他分辨了好久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玩笑,惊愕之余,竟不知怎样去回应。

    其实皇上的心意盛紘明白,自来大周朝武将都受文官辖制,先前顾廷烨与漕帮有牵连,如今又连连得胜,皇帝自然是不愿意他与清贵人家结亲的。英国公是武将,他的女儿嫁给顾廷烨,既是给顾廷烨的恩典,也是绝了顾二郎的其他心思。

    良久的尴尬过后,还是盛紘给自己的老亲家打个圆场,呵呵笑道:“皇上是有些心急当月老了,还不曾问问张老将军的爱女有没有定下人家。若是已有了人家,总不能叫顾同知领着大军去抢亲呀!”

    英国公老将军听懂了盛紘的意思,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刚想说自己女儿定亲了,谁料想皇帝打了个哈欠,乜一眼盛紘,道:“盛爱卿多虑了,朕岂是无的放矢之人。这先前英国公夫人入宫给皇后请安,便说起过爱女还没有归宿,请皇后帮忙掌眼呢,这可是天赐的缘分啊!”

    ……漂亮!盛紘闷了一口老血在胸前,怜悯地看了一眼英国公,仿佛再说:您自己家的猪队友,可别怪我了。

    英国公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看着自己一脸风霜的“贤婿”,默默接受这个事实了。顾廷烨本人自然不会反驳这样一门好亲事,虽然他有种预感,往后他老丈人和一群大舅哥小舅子们不会让他好过了。

    皇帝对英国公的态度十分满意,当即命人去拟旨赐婚,过了一会儿小太监捧着圣旨来请皇帝用印,却又听皇帝笑道:“人说好事成双,顾二郎定了新妇,朕倒也念着盛爱卿家中尚有一女,快及笄了吧?”

    盛紘敏锐地意识到了皇帝此番用心,忙赔笑道:“劳皇上记挂着了,小女九月及笄。”

    “唔,可定下人家了?”皇帝明知故问。

    盛紘道:“还不曾定人家,只内子相看了些故旧亲朋家的公子。”

    “还相看什么?现放着一位呢!”皇帝瞥一眼平宁郡主夫妇,笑道:“朕记得郡主家中就有个独子,还没定亲。你们两家都是旧交情了,想来都是看好的,孩子们的脾气秉性知根知底,怎么还没给儿女们定下?”

    皇帝这样一问,平宁郡主陡然一惊,正想说找个什么借口,却是她身边的齐成远齐大人先回道:“让皇上费心了,原是……原是犬子先头儿被法师批了命,说不宜早娶,又逢国丧,这才耽搁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按说这国丧也过了,朕还以为是齐国公府看不上盛爱卿的小女呢!”皇帝似笑非笑道,“不过这法师之说也不可尽信,如今你家齐衡就在吏部为官,盛爱卿又是吏部尚书,若是能娶了他的女儿,可是齐衡的福气了!”

    末了这一句可是有一两分的威胁了,平宁郡主虽然心高,可也不是一味地人心不足蛇吞象,多年宫廷生活,她还是能听懂皇帝的话外音的。国丧过去这么久,她之所以还不给齐衡定其他人,就是因为实在没有哪家女儿能给齐衡和齐国公府带来这么多的实惠,可打心底里,她又着实介意明兰实际上的庶女出身。

    这一拖便到了如今。上次盛紘已经借着齐成远之口告诫她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现在皇帝都明着问起这件事,她如果再拒绝,只怕是连皇帝都得罪了——说到底,齐国公府和她平宁郡主的尊荣,都是仰仗着皇室才能得到,否则原先这齐国公府在京中的国公府邸里也只是末流罢了。

    那里盛紘压下腹内的冷笑,向皇帝道:“两姓联姻,秦晋之好,这门当户对是要紧的,臣只怕臣女配不上郡主娘娘的儿子呢。”

    “哪里配不上?平翼侯府嫡女配齐国公府嫡孙,你又是二品吏部尚书,朕看郡主可捡了个好儿媳妇儿!”皇帝笑眯眯望向平宁郡主,“郡主,你说是不是?”

    平宁郡主咬了咬牙,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道:“孩子们的事儿,让皇上费心了。其实……臣妇早先也看好了盛大人的爱女,只不过是碍着盛姑娘还未及笄,才不好请官媒上门罢了。再者,盛大人才从北疆回来,一时也不得空,不想皇上还记着。”

    “是么?”皇帝轻轻反问,“原来如此,为着朝政倒耽误了你们两家的亲事。朕便一同下旨赐婚吧,如今也是年下了,不如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春暖花开,也是好兆头。”

    不等旁人再说什么,玉玺便已叩在了烫金的圣旨之上,不容更改,盛紘与郡主夫妇连忙谢恩,在场诸人也一同举杯,恭贺四家之喜。次日,圣旨下达,昭告天下。

    皇帝下旨赐婚,这荣耀自是难得。然而同样两桩婚事摆在眼前,张家女儿嫁了浪子回头的顾二郎,盛家女儿嫁了温文如玉的齐家小公爷,其中的差距有多少?而紧跟着这道圣旨的,还有盛紘从平翼伯升为平翼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盛紘受皇帝倚重?

    背后,英国公颇有微词,还是盛紘悄悄向他说明圣上用心,老将军想着当初荆王之乱,顾廷烨还算是可靠之人,这才勉强罢了,郑重其事地开始给女儿置办嫁妆。落在明兰眼中,就是又一个自家老爹忽悠的无辜老头儿。

    那一日盛家上下弹冠相庆,便是王氏——现今的平翼侯夫人,除了有一瞬间可惜过不是如兰,也真心实意为这个自己养育多年的女儿掬了一把眼泪。已经出嫁的华兰和墨兰也带着礼物回了娘家,要说盛家四个姑娘里,三位都肖想过齐衡,最后谁也没想到是这个不声不响的六姑娘得了去。

    盛老太太当着孩子们的面长长一叹,抚摸着明兰的发心道:“你们父亲一介书生,却走南闯北地上战场,拼了性命,就为着你们的终身。若非有了军功封了爵位,咱们盛府能攀上国公府和内阁卢家那样的亲事?明年如兰和明兰也要出门子了,你们记着,这一笔难写两个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华兰是长姐,虽说她没赶上作为平翼侯府嫡长女出嫁的机会,但自从盛紘的加官进爵,也为她挺足了腰板,如今忠勤伯府从上到下无人敢轻视她,就是她婆婆也不敢再算计她的嫁妆,平日里客客气气的。想到这里,她不得不先表了态:“祖母说的华儿明白。孙女是长姐,如今也说一句,无论今后孙女们是在谁家,一言一行皆是盛家脸面,必不敢忘。”

    墨兰亦紧随其后,十分动容:“父亲一心为了咱们,想着先前女儿有诸多不懂事之处,真是无地自容。”

    王氏见此,忙道:“都是自家人,你知错就改也就是了。你这进门喜,胎还没坐稳呢,可不许见哭声的。”语气虽是强硬了些,但墨兰也能听出其中关怀之意,连忙止住了。

    “好端端的,母亲别勾着几个丫头掉泪了。”盛紘冲盛老太太嗔笑道,一语双关:“孩子们懂事,儿子这个为人父的,哪能不一心为他们谋划。若是屡教不改心无家族的,儿子也不必费这番心思。所幸如今都好过了,儿子只盼着盛家长盛不衰便是了。”

    华兰等人点头受教,盛老太太含着笑,道:“家族和睦平安就好,哪有什么长盛不衰的呢。”

    人后,盛紘将明兰叫到书房,将明黄色的圣旨递与她看,一边笑道:“能有今日,为父也算是信守诺言了。那齐衡还亲自写了婚书,托柏哥儿送过来的,许是怕郡主娘娘知道了怪罪。你可要看看?”

    明兰原是强忍着激动,看圣旨上“赐婚平翼侯嫡六女盛氏明兰为齐国公嫡次孙齐衡之妻”的字样。及听了盛紘的话,便忍不住抬头去看。

    盛紘不欲笑话什么,将一只小小的玉匣递给她。明兰取过,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里面赫然是一张洒金红笺,上书着齐衡灵秀端方的小楷: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齐衡,盛明兰。

    一滴泪倏然从眼角滑落。

    明兰想,或许原来是她大错特错了。她终究不是个真正的古代闺秀。有些人愿意认命,因为她们别无选择。而一旦有了选择,其实她也是个贪心的人。

    盛紘心知肚明。小说里的明兰其实不是懂得知足,只是自己心底先怯懦了,那不叫认命,那叫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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