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第85章 自私

    正文 第 85 章 第85章 自私

    大雨滂沱了好几日，终于雨过天晴。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草木香味，清漪园中的初秋淡景，令人心旷神怡。

    水岸露台摆着好几碗新鲜的早菊桂露羹，玉般明透的浅黄乳白色相间，月兔的形状在汤汁中若隐若现，不仅生动可人，而且美味可口。

    不愧是从广乘王府调来的天下名厨，别说是偏远贫瘠之地的白府里没有这种佳肴，就是皇宫御膳房师傅的手艺，也未必如此高超。

    蝉翼般的轻纱微摆，几人在淡爽秋风中喝着甜羹。

    不知不觉中，这座园子比以前更拥挤、更吵闹了。

    “为什么凤影就可以堂而皇之住在这里，还有专属的院落？”骆珏扭着头，在露台抱怨连连。

    仿佛听对方说的是天方夜谭，素羽一脸理所当然道：“这儿本来就是凤影的家啊。”

    没有人反驳。

    凤影无声躺倚在不远处的水边清台，事不关己一般，并未加入众人。

    几日前入园之后他便换下一身武人铠甲，而今黑缎金丝锦袍，衣角随风扶摇，英气中不失秀逸。依旧脸戴假面，双手背于脑后，仰面扶风，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那——”骆珏指向在一旁闷头乖巧喝着甜羹的白晏，“这小子不也住这儿了？”

    朱荃像是忍了很久，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玉碗：“他的房钱，自有他表兄出。”

    白晏一边喝羹，一边将目光微微一瞥，隐隐看到身旁的荃世子双眸中阴丝丝的眼神，不禁暗自倒抽一口冷气：自己这些日寄住慕府，众人都对他这个小辈关爱有加，伙食又这么好……

    可是他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表兄莫不会因此破产……

    白晏想到从北境快马赶来，一路上骆珏对自己甚是照顾，看他在园中被众人围攻，自己本来应该为他说话……

    但又转念一想，自己本就在此寄人篱下，且看这些年轻的哥哥姐姐们说笑吵闹，一个个又都不像是认真的，他便也吞声静观，乖乖地闷头喝羹了。

    那日紧急之中众人回府，一边是凤影抱着慕如烟回了流烟阁，一边是朱景深穿了朱荃的外袍出府入宫，当时门口只剩下朱荃、骆珏和白晏三人。

    危机暂过，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下来，朱荃扭头一看旁边站着的骆珏，仿佛这才发现怎么身侧有着这么个人：“你谁啊？”

    “我……”骆珏一时语噎，正要将他长长的名头“镇北军建师中郎将”等等一连串尽数报上，可是见荃世子已经不耐烦地欲挥手赶人，只好急道，“我年前曾回都述职几日过，世子不记得了？”

    朱荃默默打量他片刻，终于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哦……”

    骆珏正要绽放笑容，才发现世子好像还是没记起他是谁，反倒在空中将手扬了扬：“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回吧。”

    “……”

    眼下几人在露台喝羹，朱荃眯眼看了会儿在慕府赖了好几日的骆珏：“你不是说自己是南都当地人么。既然在南都有家，赖这儿干嘛？”

    骆珏忍气吞声不敢反驳，旁边几人也同时不露声色偷瞄荃世子：您自个儿不也在南都有家，也赖在这儿那么久，说起话来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我那么多年不在家，南都地皮物价又这么贵，家人都搬去地方上住了。”骆珏恳切道，“南都的祖宅都租了出去，为了回都小住的这几日收回来，也忒不划算了。”

    朱荃听罢鄙视道：“什么人，连祖宅都能租出去。你是有多缺钱？”

    “我和世子哪能比，不精打细算赚点小钱怎行。”嘴上虽这么说，骆珏心中暗道：你才缺钱，这么大园子那么多院落空着也是空着，不过小住几日，竟抠门到还要收钱。

    正可怜兮兮地想让荃世子给自己开的房钱便宜些，慕如烟和杜若漫步走入园中，众人停下口舌与手中的碗羹，一齐看向两人。悠倚扶风的假面也微微侧过脸来。

    慕如烟一眼望见骆珏，也不由皱起眉头，脸上仿佛写着“你怎么还在这儿”的表情。她侧过脸去对身旁杜若道：“就是他。帮他脑子好好看看。老犯病，吵得慌。”

    众人暗笑。

    骆珏心如死灰闭上眼。他花了好久才说服自己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自己遭到了职场霸凌。可他仍是想不通：自己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怎么就被他们这么嫌弃。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所谓不遭人妒是庸才。而今有这么多优秀的同龄人对自己嫉妒至此，以至于不遗余力地打压排挤，也只能说明自己确实才高八斗，乃不世出之英才了。

    如此想着，他又对自己的处境甘之若饴，颇为洋洋自得起来。

    见到慕如烟，谈起朱荃开的房钱，骆珏大倒苦水，连连叙说这些年为镇北军做牛做马劳苦功高。

    慕如烟默默想了会儿，双眸中忽然闪出仁慈的光芒，语气柔和地对着朱荃道：“那就照顾一下，毕竟是下属……”

    骆珏正要感动流涕，只听慕如烟认真道：“打个七折。”

    脑中又一次好像有什么轰塌了。

    见朱荃扔来打了七折房钱的天价契书，骆珏的心和荷包一样在滴血：天妒英才啊，竟进了兄妹黑心店……

    见到两人，白晏恭顺起身，对慕如烟和杜若问候。

    眼前两个神仙般的姐姐一双身影似诗如画。慕如烟倾世盛颜自不必说，这几日杜若在慕府和三皇子府邸之间往来奔波，帮慕如烟和朱景深两人治病调养，也为白晏带来表兄身体的近况。

    朱景深前几日吐血倒地，被送回府中疗养。杜若医术高明，这几日他已在渐渐恢复。

    毕竟局势依旧紧张，南都禁军还在戒严，这时候不便让白晏在南都一事暴露。所以依了朱景深的意思，让表弟暂居慕府。即便对朱景深身体百般担忧，但听从了表兄吩咐，白晏也不便出府去对面探望，只每日从杜若口中获悉他的近况。

    “殿下自小习武，体质强健，很快就会康复的。”杜若对白晏温柔安抚道，说朱景深身子已无大碍。

    白晏连声感谢，随即又道：“可若身体已经恢复大半，就在对街，为何不来一聚？”

    园中瞬间变得很安静。

    “再怎么说也得静养几日啊，”朱荃笑着打破沉默，随意指了指骆珏，“你有什么话要带去给你表兄，随时让他跑腿便是。”

    ＊

    清漪园中众人尽去，只剩下慕如烟和杜若两人。

    杜若又不放心地再次为慕如烟探了脉，确认好友身子已经无碍，不出些日子力气武功都会恢复了。

    放下心来，她这才对着好友沉静道：“人就在对街，你不去看看么？”

    虽然以防万一，白晏是不方便过去。可慕如烟偷偷溜到对街，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什么事。

    慕如烟愣了愣，平淡道：“你方才不是说了，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么？”

    杜若目光一颤，不敢相信从好友口中竟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来。

    在白晏面前，为了让他心安，自己当然要将朱景深的伤势说得轻些。

    “伤得很重，连着几日下不了床。据府中人说，过几日就要硬撑着去上朝，要我下点狠药。”看好友仍是面无表情，杜若心里涌起一阵凉意，目光也严肃不悦地沉下来，“他这一身伤是为了谁？你这样做真的好么？”

    这几日她为朱景深开药调理，他躺在床上，对自己浑身的伤似乎毫不在意，每日只会问一句慕如烟身体怎样了。听杜若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安心闭目，不再多言。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而且眼前好友看似毫不关心，杜若凉声责备：“你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自私的是他。”慕如烟还未开口，朱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冷言冷语将杜若的话顶了回去，“若不是他这些日子逃避无作为，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他也不看看自己身后有多少人，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逍遥人生。就他一个人逍遥了，那些人的身家性命和世代荣辱呢，都不管了？”

    杜若还要言语反击，朱荃双目严厉地望向她：“即便这世上有其他人可以说如烟自私，就你杜若没有这个资格！你不知道她为了你，从小——”

    “表兄！”慕如烟厉声喊住朱荃，冷冷道，“你前些日烧坏脑子了么，竟说胡话。”

    不知朱荃言下何意，杜若隐隐中感到心底一阵心慌，眼神探究地看向好友。

    朱荃忿忿甩袖走了，留下慕如烟一脸漫不经心，在风中对着好友玩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自私的。往后你若能记住这点，我便欢喜了。”

    ＊

    三皇子府邸，家臣们悉心煎药服侍。众人脸色凝重，殿下为了快速康复好早日回朝，这几日尽尝猛药，常常躺在床上昏昏沉睡，憔悴样子令人垂泪不忍。

    黄昏淡霞，都城夜幕渐降，青黄交接。

    室内昏黄一片，药香浮动，长明灯幽幽切切。

    朱景深在床上缓缓睁开眼。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

    醒来时，发现床边一张秀脸笑得狡黠。

    今日又是一身锦绣艳丽——看来又是与哪儿的佳人私会后再来的——户部邹大人见好友终于醒来，急速敛去脸上的担忧神色，摇头啧啧笑叹道：“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说到一半，他连忙纠正道：“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三殿下终于醒了。”

    朱景深端详好友片刻，因憔悴而依旧惨白的脸上，绽出了天真明秀的笑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