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收工

小说:娇将为后 作者:沐心初
    正文 第55章 第55章 收工

    “你去告诉她也无妨。你去告诉她,朕知道她在等什么,朕可以等。”

    御书房内,斜阳落日被挡在昏沉的殿宇之外。帝王对杜若笑道。

    杜若低着头,久久不语。

    桌上火烛飘摇,远方隐约传来夏日虫鸣,四处却显得更加寂寥。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对帝王恭谨沉定道:“臣不知道陛下和如烟在等什么。但只要陛下愿意相信臣的医术,臣相信,必是等得到的。”

    帝王静静望着面色沉静的女医。今日她在人前的话,可比过往要多。

    杜若站起身来:“陛下不用太过担心。臣会为陛下以药石调养,往后的膳食也由臣来监督调制。添药入膳,或许不会像名厨食谱那样可口,但也请陛下合作,尽可能吃些。”

    见帝王点点头,杜若微笑道:“一切都会好的。”

    承平帝淡然一笑。

    看完诊,杜若便行礼离开,走到御书房殿门口,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殿外依旧残阳似血。

    耳边闪回着帝王方才的话:“你去告诉她……”

    深吸了一口气,杜若平静地回过头,对帝王道:“臣今晚一直会在宫里当值,哪儿也不去。陛下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差人唤臣。”

    承平帝默默望了会杜若,忽然朗声笑起来:“知道了。去吧。”

    见杜若再次行礼而去,承平帝笑着摇摇头,对着殿外隐约的夕光,玩笑叹道:“一个个都是人精……”

    *

    等侍女打探消息的时候,吕皇后在裕坤宫中坐立不安。

    若陛下身体真的有恙,必须……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拳头,浑身发冷颤抖。

    可世态炎凉,即便是皇后之躯,失了权柄,便也什么都不是了。白天裕坤宫的冷清便证明了一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听说朱士玮忽然得了有传染性的恶疾,他在都城的府邸也大门紧锁,闭不见人。吕皇后可没有自信,现在情势下,他还会对她听从。即便她遣人过去通传,朱士玮也极有可能出于撇清与皇后的界限,称病不出。

    而哥哥那儿……即便告诉了哥哥,逼宫篡位之类的事,他也不可能做……

    怎么办……

    侍女终于回来了,皇后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娘娘,打听了,杜若今晚当值,一晚上都会在宫里,哪儿都不会去。”

    “当真?”

    “当真。”

    “可有差人出宫报信?”

    “没有,太医院今日人少,冷冷清清,连个里外走动的人影也见不着。还有,方才她在御书房待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宫里一切照常,没有任何动静。应只是例行诊脉无疑了。”

    吕皇后一下子瘫软在座位上。

    “皇后娘娘!”

    皇后虚脱地侧过脸去,望向窗外的落日。

    太好了……

    又一瞬,她这才猛地发现,那个方才在自己脑子里出现过的念头。

    方才以为陛下病危,那念头几乎不用思考,是下意识地闪到了自己的脑中。

    那个残酷冰冷的念头……

    她愣愣望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现在还止不住颤抖。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顷刻间,西土绝美的落日、新婚那日的红烛、夫君在旧书房中伏案的身影、坤儿出生时整座王府的喜庆……一股脑儿像走马灯一般在脑中回旋,天旋地转,电闪雷鸣。

    “娘娘……您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

    吕皇后一把抱紧了面前的侍女,再也不顾皇后的庄肃威仪,只是紧紧抱着她,失声痛哭。

    *

    入夜,中护军刘轶奉命前来汇报。

    “臣带伏兵在吕府与朱府外伏了一日,两座府邸都非常安静,并没有人从宫中去通风报信。”刘轶恭谨复命。

    说话时,刘轶此刻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因他知道,若发现有人从宫中前去密告,若发现府中有任何动作,根据皇命,他必须做什么。

    承平帝双眸微阖,让刘轶退下。

    对桌上飘摇的火烛静静望了会儿,他嘴角一抹凄凉的苦笑。

    很久了……太久了。

    妻子,孩子,全都不能相信。

    最开始的时候,他心中或许会有悲伤,可现在,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书桌对面的檀架前,又一次拂拭着那上面的朱雀剑。

    朕不是一个昏君……应该……不算是吧……

    可为什么,不论是家,还是国,都变得一团糟……

    他举起朱雀剑将它凝视着,像是对站在面前的友人戏说家常一般,悠悠挖苦自己:“你不在五年了……朕果然,搞砸了。”

    *

    早前,杜若刚在御书房看完诊不久,依旧夕阳迟暮时分。

    素羽在慕府左等右等,嘟着嘴道:“奇怪,早过了约定的时候。杜若向来守约,怎么人不到,连个信也不差人来报一个。也没听说今儿宫里头有什么人发了急病……唉,还特地准备了她爱吃的……”

    慕如烟坐在露台,听素羽这样说着,双眉骤然一紧。

    “小姐,我去遣人往宫里问问。”

    慕如烟连忙阻止:“不用了。”

    看着素羽困惑的眼神,慕如烟淡然道:“她今天应是不会来了。我们自己吃吧。”

    黄昏迟暮,日光软绵无力。

    “陛下……”她转头望向天际马上要西沉的落日,心情沉重,暗自说着,“至少,撑过眼前的这几个月……”

    *

    镇西军接了南征圣旨,出兵在即,杂事丛生,等出宫的时候,已接近黄昏。

    白天,邹准与众臣一起围在两个皇子身边谈事,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啧啧暗叹。

    朝堂瞬息万变,今早所有人还把希冀都放在三殿下身上,朝会一过,风向全转,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围在大殿下身侧,将早晨领着他们获得胜利的三殿下晾在一边。

    也是。谁叫大殿下是诸臣眼中温厚宽容的皇子,而三殿下却在今日的紫微殿上做得太狠,不留情面,让他们心生恐惧了。

    今后,是要一个糊涂的皇帝,还是要一个铁面的皇帝?人心自有它的选择。

    何况,三殿下今晨在众目睽睽之下惹得陛下震怒。彻底失了父皇青睐的皇子,哪还有做储君的希望。人心向背,也是自然了。

    刚走出宫外的时候,斜阳淡彩,照在宫墙上,很安静。

    朱景深被众人客气疏远着,左右冷冷清清,此刻身边只剩下邹准一人。

    邹准看了看好友一如既往平静如水的面庞,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是服了你了……本来,今日的早朝,可以很完美。”

    正说着,朱景厚从宫门出来,在后头高声喊道:“三弟!”

    两人回过头去,见朱景厚一脸意气风发,身后围着不少臣子。他快步走出簇拥着自己的人群,独自来到朱景深面前,伸出手来,用力与弟弟的手紧握,为了他们共同的胜利而喜悦。

    朱景深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

    “现在去庆功宴,一起吧。”

    听哥哥如此邀约,又看了看不远处挤在宫门附近的诸臣,朱景深淡然一笑,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今日有些累,回去休息了。”

    朱景厚立即笑着拍拍弟弟的肩,点头道:“回去好好休息吧。父皇的态度,别放在心上。等哥哥带兵取得了胜利,一切都会好的。”

    朱景深轻轻点头。

    朱景厚转而对朱景深身旁的邹准热切邀约道:“庆功宴一会儿在我府上,等你过来。”

    “哦……”邹准愣了愣,对大皇子微微行了礼,便见着大皇子步履如风,在众星捧月中离开了。

    不一会儿,宫门外又只剩下朱景深与邹准两人。

    邹准还没回过神来一般,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宫墙上的夕暮淡彩。

    的确。本来,今日的早朝,可以很完美……

    “嘶……”好像自己漏了些什么,邹准蹙着眉头,咬唇冥思。

    身边忽然传来好友的调皮轻笑。

    “傻瓜,”朱景深见好友困惑的眼神,洒落笑起来,“今日的早朝,不可以太完美啊……”

    邹准会意,一瞬间如醍醐灌顶一般。

    朱景深悠叹一声,望着长兄带着众人已经消逝的背影:“若太完美,长兄怎会,安心出征呢……”

    若太完美,不只长兄不能安心出征,连远在西土的白家,都有可能有危险啊……

    *

    早在东山救了慕如烟的那日,一切都似乎已在冥冥中有所注定。

    那日慕如烟被朱景坤设计迷晕,朱景深将她从东山救回,她那时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绸衣。

    借了朱景深的白色外袍,她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说笑道:“殿下是希望镇西军拿到南疆的征战权吧?可若大殿下还不回朝,难保这等好事不会被我抢去了哟。”

    两人交谈了一阵,出房门前,慕如烟顿住脚步,投向朱景深的目光认真沉静:“若殿下想要大殿下安心出征,想要远在西土的白家平安,这些日子千万不要让他人看出你我之间的关联。最好,是让大殿下觉得你我交恶。”

    朱景深愣了愣,过了很久,难以启齿地苦涩道:“长兄……不是坏人……”

    “他当然不是。”慕如烟笑得温柔,目光通透无暇,“坏的是那皇位。”

    看朱景深面色沉重,慕如烟知道,以他的聪慧,不会不对兄长心生怀疑,只是感情所致,内心不愿去相信自己的理智罢了。

    “殿下不信?”她媚眼一笑,戏说道,“那我们走着瞧。”

    直到那日,朱景厚派人将慕如烟绑架了,朱景深冲过去,看到被反绑在椅子上的慕如烟,这才不得不信了。

    当时,他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站在原地,与慕如烟冰凉的目光相汇。那目光仿佛在对他说:我告诉过你的。

    她原来是故意被绑架的。因那正好是个机会,让朱景厚知道他们两人交恶。而且亲眼看到,更加可信。

    于是,之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在大皇子面前演了一出被离间的戏。

    那晚在兄长的庭院里,鲜血从他掌心淌落。想到自小一同长大的兄长,如今也为了皇位变成了这个模样,他心头滴着血,久久站在原地,在风中沉沉闭上眼。

    *

    邹准愣愣地望着好友:“你……”

    原来,今晨朝会的一切,包括那最后的不完美,也是好友一手设计的。这样说来,不论是王座上的帝王,满殿的臣子,还是镇东军那些人的反应,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没有什么意外与错失可言。

    而且,如此一来,皇后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这何尝,不是比“完美”更好的结果?

    “对不起啊,”朱景深腼腆一笑,“本来皇后敕令一事,昨晚想和你说的。但没说出口……让你担心了。”

    邹准回想到昨晚自己激动的劝诫:“对于慕如烟而言,上至帝王,下至臣民,甚至是敌人,人人皆可成为棋子……这样的人太可怕,绝不是善类。”

    他愣住了。原来,好友是因为听了这句话,昨晚才没把他的真实意图说出口。

    今天早朝,于朱景深而言,何尝不也是,上至帝王,下至臣民,甚至是敌人,人人皆成了棋子……

    斜阳下,朱景深看着好友,调皮一笑:“慕如烟或许不是善类,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邹准愣了愣,扑哧一笑,摇头道:“至于么,为了追个人,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

    还记得昨晚,邹准力劝朱景深远离慕如烟时,朱景深望着窗外的悠悠月光,只是淡定答道:“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回想到好友昨晚的那句话,明白自己是怎么劝也无益的了,邹准望着此刻宫墙上的夕照,摇头自语道:“这是怎么了……近来自己一头往火坑里跳的人,有点多……”

    朱景深知道他在说自己,也在说前日自投罗网的慕如烟。

    他笑着摇了摇头,对邹准道:“去吧。”

    邹准知道他是让他去参加大皇子的庆功宴。三殿下对皇位并无兴致,待将来长兄顺利登基,不论他是否能不能做成一个逍遥的亲王,都决意远走高飞。可若友人们不能继续在都城好好生活,他又怎能走得安心。

    “你……”邹准的喉咙有些哽咽。

    他今日朝上故意弄巧成拙,让自己尽失人心,又亲手毁了父亲的青睐,何尝不是为了他们这些人,可以今后在长兄的羽翼下,平安富贵。

    朱景深伸了伸懒腰,步履轻盈地径自往前走了:“累了累了,收工了。”

    终于可以告一段落,稍作喘息了。

    *

    回到府中的时候,夜幕已经沉下。

    邹准刚踏进门,家臣又是手捧庄重便服、又是举着帖子,人人喜形于色:“大殿下差人来请了好几次,对大人很是器重。”

    邹准默默望了会儿家臣们手里的东西,脸上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吊儿郎当:“把我平日里的那套艳服拿出来。”

    家臣愣了愣,继续喜道:“大人是要去大殿下府上出风头?我们大人本来就生得艳丽,若穿得也艳丽,那就更亮眼了。”

    “亮眼个头!”邹准戏谑一笑,抽了请帖往家臣头上一拍,就将帖子扔了,“这种朗月晴夜,去什么男人府上。当然是去找美人。”

    所有家臣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少爷换下官服,又像往常那样出去沾花惹草去了。

    天际忽然绽出几束焰火。

    邹准出府时,抬头望了望。

    “焰火……不是还没到夏日祭典么……”

    家臣在一旁解释:“是还没到,今日是庶民街道为了祭典的焰火提前彩演,就放几发焰火试试。”

    “哦。”邹准点了点头。果然,不出一瞬,焰火便熄了。

    转瞬即逝的灿烂。

    “大人真的不去大皇子府上?他们都等着您呢。”

    “去什么去。”邹准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焰火已逝,夜空只剩下几缕寂寥的烟雾,“人生就像那焰火,得意之处须尽欢。唯有美人才是永远。其他的都是假的。”

    听主人如此玩笑戏说之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四下早就不见了邹准的身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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