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4动摇(二)

小说:蚍蜉传 作者:陈安野
    今夜的军议气氛分外肃重。赵营军改原先一万两千余兵裁汰过半方才遴选出无俦、效节、起浑、飞捷四营主战精锐。而起浑营相较于另外三营因统制郭如克最为锐意进取兵士们平日里的操练也最称严苛。赵当世曾以甲、盾、矛、弓四器分别比喻四营在他心中的印象与定位。整营从上至下都弥漫着一股子冲劲儿的起浑营当仁不让成为了赵当世眼中的“赵营之锐矛”。

    谁能想到就是这一支被赵当世寄予厚望的锐卒竟在一日之内连遭惨败乃至完全丧失野战能力。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无论赵当世还是其他军将内心的震撼都着实巨大。

    “起浑营虽败过不在战。”营中大部分军将尚未从起浑营失利的阴影中的摆脱徐珲轻咳一声缓言道“回贼马军虽来得突然但景可勤临阵叛变才是致使起浑营之败一发不可收拾的主因。”即便郭如克如今也已是营中方面重将但毕竟经由他一手栽培起来。无论出于公心分析客观事实还是出于私心为朋友辩护徐珲都不认为郭如克该为起浑营在湖阳镇与岑彭城的兵败背负太多的责任。

    侯大贵冷笑道:“当初力排众议、铁了心要提前往湖阳镇打一仗的可是他郭统制。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个责任他不担还要回贼来担不成?”

    徐珲阴沉着脸道:“你也听到了起浑营之败一波三折绝不能单纯归咎于战阵失手。先是景可勤降敌后是苏照不开城门。此二者皆堪称能左右局势之大变故。若换旁人在郭统制的位置未必还能做到更好。”

    侯大贵寸步不让道:“这么说一场大败下来他郭统制不但无过反还有功?”

    见二人争论逐渐激烈赵当世插话打断:“此军议且不谈功过。”

    侧里蒲国义亦道:“郭统制虽暂时不利但至少还保有近千人守在岑彭城说一败涂地为时尚早。战端才启往后未必没有发挥余地。”说着抬头与不远处的彭光对视一眼。他是起浑营参事督军而彭光则是起浑营中军本都该随军出战湖阳镇。但这两月来营造、屯田诸事过于紧迫他二人之前均有相关经验故先后被临时调去范河城搭手帮忙。北面战事起范河城全线停工他们今日归营述职是以参与了此军议。见侯大贵借机压制起浑营自然心中不快。

    侯大贵扫蒲、彭二人一眼而后阴阳怪气道:“哦我说郭统制怎么会败原来是二位未曾随军。二位都是营中数一数二智勇兼备的人才有二位辅佐起浑营在湖阳镇、岑彭城怕会有另一番景象吧。”

    这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蒲国义与彭光听来更是讽刺大于褒扬一时都黑下了脸。时间紧迫赵当世不愿一场军议演变成各家各头相互攻歼的乱局于是岔开话题道:“时下岑彭城内尚有河南罗参将的千余马军他也捎来一封信述说河南方面官军之行动。”

    侯大贵笑笑道:“罗岱是左良玉的走狗他既来了枣阳左良玉定也不远了。”

    赵当世说道:“回、革等贼聚集唐县的意图两个月来有迹可循。左帅与张军门等密切关注已久此番回贼一动河南方面早有准备。罗大人在信中说除他之外高进库、金声桓二部也已自汝阳进抵泌阳。”略一停顿续道“除此之外熊大人近日亦至叶县驻节保安驿。”罗、高、金都是左良玉的跟班同气连枝三部经常齐动。六省总理熊文灿亲临前线之事倒是各军将没有想到的。

    徐珲道:“回、曹二贼先后西进楚北已是重中之重熊大人移节督战入情入理。”

    赵当世微微点头接着说道:“熊大人在叶县有卢镇国、苗有才统标营又有孙应元、黄得功等统勇卫营佐之兵强马壮。听说不日将次襄阳总揽豫、楚局势所以此番回、曹二贼进犯楚北我营与左良玉、陈洪范、龙在田等俱受其节制”言及此随即顿住。众军将闻之大多听出赵当世的弦外之意。

    熊文灿短于兵略所以即便亲自到了叶县却没有军事能力与战略眼光似洪承畴、孙传庭那样统一调遣分派赵当世、左良玉等部官军唐县的回营至少在半个月前就有异动然赵当世至今仍未接收

    到熊文灿的任何指令就是明证。所以此次河南、楚北应对回、曹等流寇联袂进犯各部官军大概率还是和之前相同各自为战罢了。

    但此情况至少就当前而言并无坏处反而一定程度上给予赵营极大的自由赵当世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调兵遣将。亏得熊文灿有自知之明否则真几道莫名其妙的军令下来一向“顺朝廷”的赵当世总不能如同左良玉、张献忠那样径直当耳边风充耳不闻届时势必将陷入两难的境地。

    因此虽然熊文灿亲临前线但其人对于赵营军事方面的影响可以预想微乎其微这是好事不必太过担忧他会对赵营过多插手。更大的利好则在于他既有意进襄阳定不会坐视回、曹为乱楚北不理赵当世数月来苦心孤诣讨得了他的欢心更有陈洪范居中周旋是以由他直接节制的标营与勇卫营自然就成了赵营潜在可善加利用的援军。

    “诸位!”军帐中各军将因为熊文灿的移节而起了些议论赵当世声音一振偌大军帐瞬时寂静无声“回贼虽凭狡诈占了先手但我营并未伤筋动骨。以我之见起浑营此一败固然难看但在大局上却对我营有利。”

    侯大贵心中一动。他知赵当世为人从来持平公正说这话绝不可能是在为郭如克开脱。而且他细心观察过今夜军议正题虽是由起浑营之败引入但赵当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更多表现出吃惊而非惶惧这便说明赵当世本人实则对于起浑营的这次失败没有绝对悲观。因此故他之前才敢屡次编排起浑营并不担忧戳中赵当世的痛处。

    赵当世说着走到舆图边令几个兵士多取油灯将舆图照得通亮手执细棍边指边说:“诸位看北面这是唐县南面这是范河城两地相距我粗粗估算过约有一百五十余里”众军将聚拢上前围成一圈观看赵当世又将细棍往南一划拉“这是鹿头店我军大营距离范河城二十里。平常人从唐县走官道至范河城若顺畅至少三日而从我营地去范河城脚程快些则不费半日。”

    “范河城”众军将目光聚焦于地图上的一点均自若有所思。

    赵当世往下说道:“战前我军便定下先北后南之策略。起浑营新败回贼气焰熏天更不可坐视其起势必须尽快压制其众否则若南面再出疏漏我军危矣!”

    侯大贵愁道:“正如主公所说回贼挟胜正是猖狂之际要扳回局势大为不易。”

    赵当世一笑道:“只因回贼胜我军才有机会。”转道“回贼以精骑深入我境据岑彭城提供的情报这支回贼马军主将乃马光春是与张雄飞齐名、回贼中首屈一指的猛将。其人统帅回贼最精良之马军虽在湖阳镇及岑彭城外参与作战的回营马军都只有千骑但既然身为左右翼统领马光春已现身那么回贼左右翼马军此次必定倾巢而出或许另二千骑当时在别处游荡所以目前枣阳县内的回贼马军数目约在三千。”

    “三千?”吴鸣凤不由自主张了嘴略表诧异。一千骑都能打得起浑营毫无招架之力实难想象当马光春的三千骑聚在一处将如何应付。

    侯大贵看他流出几分畏难之色不悦道:“怎么?你怕了?若真怕了让王统制给你安排个差事去安安生生屯田便了。”

    吴鸣凤脸一红闭嘴不语。赵当世看了看他道:“吴哨官有担忧也属正常。回营辛辛苦苦经营这许多年这三千骑算是老本家底无论兵马训练还是甲胄兵器素质之高在流寇中都鲜见绝不可等闲视之。”

    “较之我飞捷营如何?”吴鸣凤忍不住再问道。

    赵当世略一思索回道:“伯仲之间。”吴鸣凤听了复又默然。

    “虽如此我营中健儿也不惧他。”众军将之中徐珲忽而说道语气甚是坚定“他有三千马军我营中不计外战二营尚有无俦、效节二营坐镇统共三千五百人。两下真若放对未必便落下风。”

    赵当世带几分赞许笑道:“老徐说的正是我想说的。我营自招安以来一直奉行韬光养晦的策略而今回、曹二营皆世之强寇联手来犯我营不得不反击自保虽非所愿却也不失为

    我营初试锋刃的好机会。”

    众军将见赵当世自信不疑受到此情绪感染心中忧虑稍平。纵使有些还在暗自嘀咕终归从起浑营的失败阴影下恢复了些信心。

    侯大贵则说道:“话是如此可回贼并非只有马军其部众甚繁会连革里眼、混十万少说还有四五万兵。我营能对付的了马光春又哪有余力抽手对付他们?”他一句话说出了口好些军将也都暗自点头。

    赵当世应道:“老侯这问得好。诸位都知回贼赖以为靠的便是马光春的这三千骑其余五六万人不过附树之蚁数量虽多但真论及实处远远比不上三千骑。由是要退回贼想一举将其众杀尽绝无可能只能击其要害消其战意。打蛇打七寸马光春的三千马军就是回贼的七寸灭了马光春回贼自散。”进而道“故此此次对付北线回贼我认为需得做到‘快’、‘准’、‘狠’三个字方有取胜之机!”

    “何谓‘快’、‘准’、‘狠’?”侯大贵问道。

    赵当世提声解释道:“诸位看图。”一指舆图上的湖阳镇“据前方切实情报马光春部是在前日夜间到达湖阳镇并在昨日清晨趁守军倦怠翻墙里应外合取下镇城而后才有伏击我起浑营、追击至岑彭城等一系列后续行动。而斥候从始至终发现回贼步军迹象因而我猜老回回、革里眼及混十万的数万部众依然滞留在唐县未动。”

    徐珲双目一亮说道:“这便意味着马光春乃孤军深入?”

    赵当世答道:“极有可能或许老回回等此前计划是以马光春为先锋步兵后续跟进。但当下形势有变河南诸官军反应迅速左帅、张军门等部在泌阳熊大人也到了叶县与唐县均一步之遥回贼等有数万人若轻动必定会给官军可趁之机老回回等想必心有顾虑故与河南官军仍在对峙试探不敢贸然行事。”

    徐珲沉吟道:“退一万步讲即使回贼等现在开拔以数万人步卒拖家带口还随带辎重转进比之千余人轻装简行无疑困难周折不少。从唐县至枣阳县有一百五六十里路没个七八日部队难以整备完全。”

    赵当世抚掌道:“是也。于我营而言回贼兵力账面上确实唬人但实则要担忧的仅仅马光春一部罢了。在回贼大部徙转前我营有十日左右击灭马光春这时间说长不长咱们还是得抓紧。”

    徐珲道:“这便是‘快’字所在。”

    赵当世点点头道:“不错。另一方面也得防备马光春感到孤军涉险复回唐县。那样一来我军不能灭之于最好时机其结果与唐县回贼入枣阳与之相合一般无异。因此我前头才说起浑营之败未始全是坏事马光春既然占了大便宜自会滋得陇望蜀之心只要唐县回贼没有太过势蹙马光春决不会轻易撤走。”

    侯大贵听得仔细续问:“那么‘准’字何解?”

    赵当世回道:“马光春部俱为纵横多年的老马贼机动性极强。我营步兵为主在这枣阳县的平原想以围追堵截将之一锅端了忒不现实。考虑这一点我营必得吸引马光春主动入彀以守为攻。”细棍点上范河城“以范河城为饵可钓起马光春这条大鱼。”补充道“马光春部下尽数马军没有攻城器械其也珍惜兵马不会以命强攻城池要塞。前闻他招诱景可勤就是为了驱之攻坡可见其人心态。而枣阳县内重要据点大体都有城垣防卫纵我军目前大营也是沟壑纵横塔楼林布。马光春宿将狡猾多端连岑彭城都不愿意攻必不愿做赔本的买卖。而我范河城城垣、堡寨都尚未立起他若得悉彼处有人员辎重定会优先选为攻击目标。”

    “原来如此!”侯大贵听得入港不由拍起了大腿“换做我也会打范河城。”

    赵当世说道:“我营接下去便要以范河城为中心准备作战。以一点引马光春部自投罗网这就是‘准’字之意。”

    侯大贵有些急切随即问询道:“那么‘狠’字呢?”

    一问既出赵当世缓缓将视线从舆图移到了侯大贵的脸上侯大贵正在纳闷却听赵当世道:“这一字大部分得落在侯统制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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