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贰·斗智勇

小说:花下 作者:晖儿
    少女在心中大放厥词,被腹诽惯了的大小姐却免疫了一样,连个喷嚏也没有。她一双鲜有正色的月牙眼中难得露出点严肃来,盯着少女血肉模糊的伤处,一时竟专注到了极致。

    ……专注到连心疼都忘了。

    片刻后,随着“哧”的一声轻响,伤处竟有一线殷红脱离引力,笔直地喷溅出来,又极有方向感地直入颜倾掌心。

    她掌心微光一闪,原是早备好了容器。红线入瓶封存,竟还在隐约蠕动,被她收入袖袋,不动声色地藏了个严实。

    一波折磨过去,少女原本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冷汗这才决堤一般淌了下来。颜倾百年一遇地长了眼色,赶紧拎起一块干净绢布替她拭汗,又把银针伤药一一陈列出来,重燃了那一对余烬满盏的喜烛。

    她没有急着清理夏月微染血的耳目,让她暂时保持了听不清、看不见的状态。随即毫不含糊地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磨人的疼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少女在她极具效率的治疗中轻颤不住,无声地抖成了一团。

    好容易捱过去,耳边窸窣渐远,那人又出去了。她敞着背伏在榻上,余痛未消,身上冷汗又出了一茬,被开关门带起的微风吹得有点冷。

    看来那人也不怎么会照顾人。

    片刻后,人又回来,而这期间,夏月微总算攒齐了一点说话的力气:“……咬她。”

    颜倾端着刚打来的一盆水:“?”

    她先是愣了一下,但当白团子挂着一嘴血迹冲她奔过来时,她才明白那两个字不是对她说的。

    好个白眼狼!

    少女到底伤重力弱,一句指令下达得气若游丝,因此白团子进攻得有些踟蹰。扑到颜倾脚边时,一口乳牙亮了又收,收了又亮,纠结地连连回头,少女却气息奄奄地趴在床上,给不出它一点多余的反应。

    白团子快急哭了。

    颜倾哭笑不得地放下瓷盆,将白团子拎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大概觉得它有点可爱,于是伸手给它顺起毛来。

    大小姐双手灵巧,手指纤长却不突兀见骨,掌心温度熨帖,摆弄得白团子舒适极了,嘤咛一声,整个一团都软在了她怀里。

    夏月微虽耳目不便,大概也猜出那畜生被策反了,于是有点气急败坏地叫它的名字:“……抱月!”

    白团子赶紧偏头给了颜倾一口,应付命令般凶了她一下。骨头都被大小姐摸酥了,这一口自然重不到哪去,没破皮,只沾了点亮晶晶的口水。

    然而就是这点口水,却让颜倾指尖似被针刺,突兀地一痛。

    她手指一顿,却也没怎么在意,转而点了点白团子黑亮的小鼻子:“原来你叫抱月。”

    抱月哼唧了两声,伸头去拱她的手,示意她继续撸,不要停。

    颜倾又给它顺了一会毛,愈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心道:“我也想叫抱月。”

    夏月微终于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喷嚏。

    不靠谱的代理大夫终于想起伤患来,恋恋不舍地搁下手中萌物,带着那一盆温水回到床边。绢布细腻,水温正好,擦上肌肤时,少女却明显激灵了一下,十分不适地绷紧了双肩。

    “这孩子,没被人服侍过?”颜倾思忖着。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她大概吃了不少苦头。对于伤痛耐受良好,对于他人的照料服侍,反倒显得有些不习惯。

    大小姐终于后知后觉地心疼起来,于是耐心地将动作控制得再轻柔不过,企图帮她放松下来,谁料她越是轻柔,少女反而绷得越紧了。

    ——夏月微自然不是不习惯被服侍。只是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服侍人的手法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将帕子浸了水,就不能拧一拧么!水珠顺着腰线往下淌,配合绢布轻抚摩挲,细如蚕丝的痒一点点渗入肌理血肉,直痒到心尖儿上。她有心想开口让那人重一点,又觉得颐指气使地把人当搓澡工似是不妥,也不愿显得多话,不得已,只好憋着笑,绷着身子捱过这一轮新的折磨。

    擦完身子,人又出去了,好歹这回记得给她盖了层薄被。

    再回来时,夏月微听到动静,突然有点期待。

    ——那人换了水回来,终于打算给她清理耳目了。

    依旧是温度舒适的温水,这下换了棉球,先将她双耳由内到外仔仔细细擦洗了一遍。这下,耳边声音终于清晰起来,不再如片刻前隔着凝固的残血,听得模模糊糊。

    两人贴得极近,于是,那人的呼吸声便如惊雷般落入了她刚刚恢复清明的耳中。

    好急促……每一次呼吸至末尾,还会带出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人在紧张?

    夏月微冷冷地想,做贼心虚了。

    片刻后,紧张了半天的人终于开了口,一个柔美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轻声细语道:“夏小姐,能听到我说话么?”

    自然能,那人也不是真心问这个,只是找个开口之机罢了。夏月微对她一肚子不满,也懒得讲究社交礼仪,于是没应声。

    那人浑不在意,又自报家门道:“我是陆玹。幸会。”

    “你不是。”

    陆家小姐自幼长在司令府,未受夏风庭半日教导,那一笔以假乱真的仿书解释不通。

    她说不是,那人也不与她争辩,转眼又换了个人似的,嗓音低沉下来:“好罢,在下陆瑜,唐突姑娘了。”

    夏月微:“……”

    她回想起初遇巩祯的那个清晨,巩祯说过的一句话——一人千面,果然名不虚传。

    见她没反应,那人大概自己也觉得可信度不高,于是又换了种说法,捏着嗓子扮戏腔道:“……姑娘当真慧眼呐,两个身份既都瞒不过,是在下学艺不精,惭愧,惭愧。”一句要唱不唱地说完,又正经下来,真假参半道,“我真名颜倾,乃一介戏子,师承秦城落梅姑娘,见过不少权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偶尔拿出来扮上一扮,骗个体面。”

    秦城乃秦北要塞,亦是司令府所在之地,其繁华程度比花城更甚,娱乐业自然风生水起、百花齐放。“落梅”算是女艺姬中颇为不俗的一个,样貌可人自不必说,妙就妙在嗓子极好,一口昆曲唱得出神入化。此人才情亦足,戏曲改编的小调广为流传,与之一同流传的,还有一段颇有嚼头的离奇身世——

    她是上一辈名姬夏尹的养女,亦是唯一的艺徒。据说是落难时为夏尹所救,见其根骨柔软、佳嗓天成,便收为艺徒,传其歌舞之技,与亲生子女一同养在身边。她本姓梅,夏尹逝前曾赠她木雕梅花一朵,她日日别在襟上,方得“落梅”之名。

    只是昔日夏尹身归尘土,落梅亦青春不复,虽未至三十,却已逐渐销声匿迹,再无当年红极一时之势了。

    夏花灵生前待她如亲妹,陆家兄妹都曾唤她一声小姨。如今陆瑜掌一城之兵,这样说来,她隐居花城,再收个徒弟传承夏尹衣钵,而这徒弟又能精妙模仿陆家兄妹二人……这一圈逻辑可谓无可挑剔。

    只是这一回,大小姐编谎的精细心思白费了——夏月微显然并不关注歌舞升平之事,对于落梅,竟是一无所知。

    于是,她近乎麻木地趴在枕上,直接把这个格外热闹的大小姐屏蔽了。

    向来扯淡能扯得白日见鬼的大小姐首尝败绩,整个人都颓废了。她耷拉着脑袋坐了一会,终于咬牙决定使出无往而不利的杀手锏——□□。

    谁能对着一个柔弱绝色的美人儿大骂骗子呢?

    于是她起身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自觉十分满意,回到床边,打算把夏月微那双睁不开的眼睛清理干净。结果捏着棉球一俯身,发现这会功夫,少女竟已长睫安稳、呼吸绵长——睡着了。

    颜倾觉得,她今日可能是出门没看黄历。

    叹了口气,不忍心把人弄醒,只好放下杂念,又站在床边发了会呆,后在抱月的友好相送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夏月微再次醒来时,脸色不太好。伤口的钝痛一直搅扰着她的安眠,加上鼻间徘徊不去的牡丹香,闻得她一阵阵心浮气躁。这一觉乱梦不断,睡得她身心俱疲。

    双眼依旧黏糊糊的睁不开,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压麻的手臂,手腕却被人轻轻按住了。

    “月微,醒了啊?”

    “……祯姐。”她安静下来,任人扣住脉门,乖乖不动了。

    巩祯被她乖巧得一阵感动。一句“故交”就让她对自己放下戒备,处处温和迁就,这孩子,虽然性子冷了些,却着实长了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感动了一会,她沉下心把脉,发现少女虽伤重失血,脉象却未见虚弱病势,不由感叹道:“不愧是年轻,体质真好。”然后取过棉球,替她将双眼仔细清理干净了。

    夏月微试着张开眼,忍着酸涩眨了两下,慢慢适应着室内烛火带来的柔和光线。巩祯凑上来,对着她一双被残血和冷汗浸得泛红的瞳仁观察了片刻,摇头笑道:“那位大小姐不太会照顾人,让你受苦了。”

    环视四周,那人已经离去。

    巩祯又道:“跟我回医馆养伤罢,来回换药也方便些。”

    夏月微轻轻摇头。

    巩祯无法,只好问她:“那需要我帮你联系什么人么,总得有人接你回去。”

    夏月微一时不答,却费劲转头,看向床尾的妆台。大红刷漆的镜子映出她半身不遂的惨状,她却盯着看了许久,仿佛想于那镜面上,看到什么人残留下来的半分影像。

    自然无果。

    扯痛了后肩伤口,她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巩祯,露了个淡淡的微笑:“不必麻烦了,我就在此养伤。”

    巩祯皱眉:“这……谁来照顾你?”

    于是少女的笑有点变了滋味,揶揄起来,一张向来冷淡的面皮轻轻揭开,属于少年人的活泼俏皮转瞬即逝,却好看得近乎惊艳——

    她说:“会有人来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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