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第三章

    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吧，世界就是这样奇妙。当年天拓总统将一个小男孩带入府中，后来萧龙共和国多了一位杰出的总统。利夏给予了一个小男孩最真诚的鼓励，后来萧龙共和国多了一位优秀的科学家。

    ——《云霄之上》

    当天晚上，美琪习惯性地登陆了吸血族的官方网站，想要查看最新的内部信息。但完成验证之后，屏幕上并没有显现出她想看到的表格，而是弹出了一个提示框：对不起，您没有查看该项内容的权限。

    她这才想起她的人事档案已经从族长办公室里移除了，吸血族的一应事务，她都无权过问了。

    她索性关掉电脑，从文件夹里拿出芽芽给她打印的关于乌西比亚现任总统迟诸及其夫人桑藤的资料。资料是利夏的团队整理出来的，以便她这位新任的“洲长家属”能在桑藤到访之前尽快熟悉情况。

    美琪逐行读下去，发觉这位四十多岁的总统的谋略都远超她之前的认知，而活跃在政坛上的第一夫人桑藤也同样不容小觑。

    在彼此有联系的国家里，人们以魔力资源的丰富程度将这片星河划分成了三个星系。萧龙共和国和乌西比亚合众国以及普罗塞斯联盟等国家一样，处在距离魔力源最近的第一星系，魔力资源最为丰富。之前曾意图侵略他们的异世界位于魔力资源分布不均的第二星系。至于由地球等没有魔力的星球组成的第三星系，各国虽有关注，却极少开展外交活动。

    作为三大星系里综合国力最强的萧龙共和国和乌西比亚合众国，两国的一举一动都被各国密切关注着。而已经连续几年没有选出总统的萧龙共和国近年来一直为种族问题所困，在很多国家眼中似乎即将陷入内乱的泥沼。国际组织近年甚至下调了关于萧龙共和国社会稳定性的等级评定，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不少外企减少了投资，国内的旅游业也受到了影响。相比之下，上任尚不满三年的乌西比亚总统迟诸大力推行各项改革，虽然招致了不少利益受损者的反对，却也收获了大量民心，其在国际上的威望也与日俱增。

    半年前迟诸来访的时候，两国还签订了一份贸易协定。这次桑藤访问魔力洲，用意何在？总不可能仅仅是来对他们遭受的人员和财产损失表示人道主义慰问的吧。

    美琪专注于手中的文件，没有注意到楼下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利夏走了上来。

    “还没休息吗？”利夏停在她身后，看了一眼走廊，“萝铃他们都睡了吧。”

    美琪循声抬头，“他们今晚出去玩了，回家之后就早早回房间了。”

    “真是难得，”利夏笑了笑，“以往哪次出去能这么早回来。”

    “肯定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利夏笑而不答，低下头来看她手里的文件，“资料足够清楚吗？”

    美琪没有忽视他说话的细节。他没有问“你看明白了吗”，只是问资料是否清楚，足见他一贯的良好修养，以及在面对她时的充分礼貌。

    “资料很清楚，你的团队很能干。”她由衷地表示赞赏。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现在呢？”

    “当然可以。”利夏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直视着她，目光温和。

    美琪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进入主题，“你觉得桑藤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你的想法呢？”利夏不答反问，“我也想听一听。”

    “我刚刚随手打了个草稿，只是不知道猜中了多少。”

    “只写关键词。”利夏说着，也伸手去拿纸笔，“看看我们写的是不是一样。”

    美琪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略一沉吟便开始动笔。

    她折了折手中的纸，也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字。

    提笔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谨慎而小心地完成手里的答卷，等着老师公布答案。她不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但面对利夏，面对她以前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她的自信与骄傲便不自觉地弱了几分。

    “好了吗？”利夏看着仍有些犹豫不决的她。

    美琪把纸推过去，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了他的答案。

    利夏的字很好看，纸上的这几个词语写得行云流水，笔锋刚劲有力。更重要的是，前两个词语竟与她所写的不谋而合。

    试探，贸易。

    这就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而利夏写出了第三个关键词：

    利益勾兑。

    “时代变了，大国之间，战争往往是排在最后的选项。即便是之前想要入侵的异世界，也并不是真的想通过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来获得土地和人口。如今网上某种对于乌西比亚会趁人之危，对我们动武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利夏把笔放回原位，声音平静，如同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是他们仍然会想方设法攫取利益，”美琪坐直身子，“尤其是在经济方面。”

    “萧龙刚刚蒙受了巨大损失，这对于乌西比亚而言也是难得的商机。军事武器购买、基础设施建设、商业投资等等，涉及到的金额都相当巨大。”

    “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只有乌西比亚，普罗塞斯联盟很可能也在密切关注。”美琪翻了翻文件，“桑藤自然是想来试探我们的意向，尽快达成贸易协定。”

    “没错。”

    “至于利益勾兑……”美琪注视着纸上的字，只觉有什么线索正在逐渐变得清晰，“你是指……经济以外的利益？”

    “经济利益固然重要，但却不是全部。有时候在非核心的、短期的经济利益方面做出一定让步，换取地缘政治中的长期利益，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是敌人，只有现在的、未来的利益。所以国家之间往往没有绝对的合作或是敌对关系，比如普罗塞斯联盟，各国之间的关系在过去的百年里看似固若磐石，实际暗地里也早有诸多分歧，而我们与乌西比亚虽然矛盾不断，但在很多问题上也存在着合作的需要。”

    “其实有些合作不会摆在明面上吧，”美琪豁然开朗，“那么贸易就会成为最好的幌子！”

    利夏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贸易合作只是桑藤来访的其中一个议题，她此行的政治目的远远大于经济目的。”

    美琪专注地听他讲下去。

    “乌西比亚多年来一直在进行战略扩张，虽然提升了他们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但也极大地增加了他们的财政负担。迟诸是个实干型人才，更愿意将财政收入投入到本国的实体经济中去，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进行战略收缩，撤回原有的势力，但同时也表明他们主动放弃了对这片地区的控制。”

    “很多国家多年来都苦于乌西比亚的霸权主义，但毕竟受制于人，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一旦乌西比亚放弃对他们的控制，他们也不会甘心什么都不做吧。”美琪想了想，“或者我不应该说是否甘心，而是说他们会将失去的利益重新夺回来。”

    “所以即便迟诸有心撤回势力，实际情况也不会允许他如此任性。而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因为我们需要一个稳定和平的国际环境发展经济并且解决国内的种族问题。”

    “乌西比亚将地区领导权以和平方式过渡到我们手中，我们将乌西比亚需要的利益让渡给他们？”

    “理论上是这样，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但变数太多，我们不可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毕竟实践的时候还有很多要考虑的因素。我们自己的实力是否足够令各国信服，我们是否能避免成为第二个乌西比亚式的霸权国家……”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下去，“国内发展和国际环境息息相关，其实我最希望看到的，是这么多年来始终困扰人民的种族问题得到解决，全国上下能够真正团结成为一个整体。”

    “是……因为天拓总统吗？”

    “不完全是，”利夏微微笑了笑，“这的确是天拓叔叔的愿望，后来，也成了我愿意为之终身奋斗的事业。”

    美琪定定地注视着他。

    他就这样坐在光线并不算明亮的沙发一角，状似随意地对她说出自己的理想。他的语气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平淡，但眼里却有种别样的坚定光芒。

    她突然发觉，从这个小小的厅堂望出去，可以看到无边的世界。

    他们一直聊了很久，从乌西比亚的总统夫妇谈到国际形势，从日常见闻谈到种族问题……不知不觉间夜已渐深。

    “喝酒吗？”利夏突然问她。

    “有利夏洲长作陪，这酒当然要喝。”美琪一挑眉，眼里流露出几分自得之色，“好久都没有纯粹为了喝酒而喝酒了。”

    “我去拿。”利夏站起来，向楼下走去。

    “厨房里还有点心。”美琪也跟着下了楼。

    利夏从厨房的酒柜里拿了红酒出来，转身看见美琪去拉消毒柜的柜门取杯子。

    “等等！”利夏眼见着几个盘子正挨着柜门，下意识地出声制止。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柜门打开的瞬间，柜子里本就没摆放好的餐具乒乒乓乓地掉了下来，撞在下方的灶台上，接着又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几个玻璃杯和陶瓷碗碎了一地。

    美琪急急后退了几步，一不留神外套上的蕾丝又勾在了下方抽屉的把手上。

    “有没有受伤？”利夏回过神来，向前一步走到美琪身边。

    “我没事。”美琪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低头欲把自己的外套解救出来。

    上一秒还在意气风发地评点国际风云，下一秒就陷入了此种窘境，生活啊，就是这么反复无常。

    “你先把外套脱下来吧。”利夏出言提醒，“会方便一点。”

    美琪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艰难地脱掉外套，蹲下来仔细地把交缠在一起的细线解开。这个时节的天气还有点微热，她里面只穿了一件吊带背心，此时半张白皙的背脊都裸露在外。

    利夏看了她一眼，不自然地偏过了头，对着地板上的各式碎片抬起手。

    “一扫而空”的咒语还没生效，他们就听到厨房外传来的说话声。

    “纪伦？你也醒了？”是萝铃的声音。

    “我听到楼下有声音，就起来看看。动静这么大，利夏和美琪都没反应吗？”

    “利夏昨晚应该很晚才回来吧……我刚刚路过他们房间的时候没看到门缝里有光……”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上，离他们越来越近。

    美琪抬头看看利夏，又不敢出声，只能无声地用口型问他：“怎么办！”

    不能怪她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表情了，毕竟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太过尴尬。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衣衫不整、满地狼藉……

    这一连串的关键词放在一起，怎么看都能脑补一百万字的狗血小说。

    她搬进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就发生这种事，以后她还怎么混啊啊啊啊啊！

    难道跟那两个好奇心重的少男少女说，他们什么也没发生只是纯聊天？

    见鬼！换成是她也不会相信！

    美琪简直欲哭无泪。

    利夏同样没有说话，动作迅速地挥了挥手，厨房瞬间暗了下来，门也关上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厨房的门怎么关了？花子今天晚上请假回家之前就已经关了吗？”

    美琪大气都不敢出。

    门把手响了一声，是外面的人在推门，但是门并没有开。

    “难道是花子把门锁上了？”萝铃疑惑地问，“至于吗？难不成还怕我们偷吃？”

    纪伦笑了，“说不定是怕那两只馋嘴的狗偷吃。”

    萝铃没有回答。

    美琪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但此时却一片寂静，静得她只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

    “好了，回去睡觉吧。”过了差不多十秒钟，萝铃的声音才响起来。

    “就这么回去？刚刚我们明明听到那么大的声音……”

    “不会有事的！赶紧走吧！”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美琪放松下来，也没敢再开灯，就在黑暗里把外套解了下来。

    利夏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蓝光直射到地面，碎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个……”美琪的声音依然压得很轻，“就聊到这里吧，回去睡觉了。今天……受益匪浅。”

    “你的观点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你很有天赋。”

    美琪闻言笑了一下，“我的确一直都对这个很有兴趣，只可惜我父亲平日对国际环境并不怎么关心，能告诉我的也很有限。今天从你这里听到这么多，我很开心。”

    利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后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有多言，“休息吧。”

    第二天清晨，利夏和美琪一前一后下楼吃早餐，萝铃和纪伦早就坐在了餐桌旁边。

    “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啊？”纪伦率先发问，眼里带了一种神秘的笑意。

    “听到了，不过之后又睡着了。怎么了？”利夏神情自若地坐下来。

    “那……美琪姐姐听到了吗？”萝铃问。

    “我可能睡太沉了，没听见。”美琪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大概是隔壁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吧。”萝铃收住话头，和纪伦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对了，你今天有工作安排吗？”纪伦问得很正经。

    “没有，我今天休假。”

    “那你今天还是别出门了吧，”纪伦笑了，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以免被人围堵在路上。”

    看见美琪询问的目光，萝铃把巴比基的屏幕朝向他们，“利夏昨天去医院慰问的新闻播出来之后，网上又有人发了完整版的视频，洲长大人圈粉无数啊！”

    美琪打开自己的巴比基，果不其然，萧龙网热搜榜第三位就是“利夏慰问伤员”，热度还在不断上升。

    “不就是一个普通行程吗？”

    “新闻里只剪了很短的十几秒，完整版视频才是重点！”纪伦调侃道，“要我说，利夏对我们这几个弟弟妹妹都没这么温柔。”

    美琪又翻了几页新闻。

    利夏的表现赢得了极高的赞誉，甚至有亲历者评论道：利夏洲长站在那里，就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视频里主动向利夏“要抱抱”的小男孩也受到了广泛关注，他接受了嗅觉最为敏锐的一家自媒体的采访，小男孩面对镜头有些腼腆，话不多，却很骄傲地把利夏送给他的笔记本摊开来，抱在胸前展示给媒体看。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利夏工整清晰的留言：生命没有辜负你，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追逐梦想。

    从评论区可以看出，利夏又多了不少粉丝。

    “看视频的我秒变迷妹！洲长大人的声音真的好温柔！字也好好看！”

    “这颜值简直可以出道了，为什么做了政治家！”

    “回答一下楼上的问题，因为娱乐圈承载不了他的才华。”

    “附议楼上，利夏的校友表示我们听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学霸事迹……”

    “日常羡慕美琪！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三大星系！”

    看到最后一条评论的美琪微微勾了勾唇角。

    幸运吗？的确很幸运。

    但她所理解的幸运和网友理解的幸运定然是不同的。

    她现在倍感幸运的，是可以无限接近曾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理想。

    关于大国博弈，关于治国安民，关于那云霄之上至高也至诚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