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朝霞漫天,艳如锦缎,湖面洇染一层薄红,已经是第七个清晨了,伽南握着罗王的手,有些微微发抖。身下的湖水升起淡淡水气温柔地包裹住罗王的身体,罗王就像睡着一样,双目紧闭,没有一丝动静。

    看着罗王的脸,伽南这几日不断回想着在镜梵山的画面,陪着他打坐,听着他诵经,感觉到他给自己上药时轻轻吹着的清凉,甚至还能够听到他衣物摩擦的声音。眼睛能够看清之后,他渴望见到的,就是这个人。

    太久的时间没有人对自己好了,师座只是例行公事的寒喧与施舍,唯有师母,却也是死在自己的怀里。被抓被囚禁被审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的话,或许即便将信将疑,也没有人去追根究底,更没有人会为一个叛逃师门的凶手去伸张正义。那时,若不是因为穷途末路,也不会拼死一搏,孤注一掷在行刑中逃出来,被追杀到梵镜山时重伤跌下云端。

    抚摩着罗王的手,伽南苦笑,自己又是幸运的,如果不是那次叛逃、那次重伤,又怎么会遇见这个人,这个把自己挡在身后,面对众人,说是非不是之前料想,质问别人黑白颠倒会不会自责内疚。

    与整个冥界为敌,甚至错过接任大典,甚至……气死了他最敬爱的恩师。

    这个人,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真的很想把这份温暖一直一直禁锢在自己怀里,那束光,那点温暖,永远永远也不要消失掉。

    可,那天,他那冰冷的眼神,仿佛看透了自己这龌龊的想法,那解下的白衣,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像在说“原来你是这种想法?原来你就是要这个?给你,满意了吗?”

    自始至终,自己还是那个被人施舍,不被珍视的人。

    整整一年,自己呆在冥水边,心中恨意激烈,除非自己身死,便一天不会放弃。想过无数次,想把他狠狠压在身下,撕咬他的喉管,吃掉他的血肉,可听闻西界妖兽叛乱,最终还是默默帮他平复铲除。见到他后,以为自己满是恨意的心会如千万次的想像中那样,撕碎他,毁了他,但看到他强行破出灵力,心中还是不忍这个人在他面前如此残破不堪。

    既然你讨厌我,我就做你喜欢的那种人。

    伽南眼中泛出痛苦的恨意,闪着可怖的微光,罗王转醒时,便是模模糊糊看到面前的人这样的眼神。

    “嗯……”罗王闷哼。

    伽南回神,看到罗王睁开眼睛,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把将抱进怀里。

    “唔……”闷哼声带着痛苦,罗王全身酸痛,像被人拆散了骨架,又被牢牢钳住,全身像重组一样。

    “弄痛你了吗?”伽南有些慌乱,微微松了松怀抱:“我轻点。”

    罗王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到周围一望无际的水环绕着自己,又不自觉的呼吸窘迫,胸膛微微起伏喘息起来。

    伽南轻轻抚着他的背:“没事,没事,不怕,不怕。”像安慰一个孩子一般:“是这阴沉湖水救了你。”

    不知是伽南的抚背起了作用,还是话语让他有了安全感,听闻是阴沉湖,罗王的呼吸慢慢放缓下来,深吸一口气,道:“那局,破了吗?”

    伽南松开怀抱,看着他的眼睛:“之前的双子争劫已被消解了。”

    “只是消解?”罗王疑问。

    “黑白司说,可以三劫循环和局。”

    闻言,罗王神色沉重,垂眸不语,不是不知道这三劫循环局能和,但是却是要以惨痛的代价来做为劫子,一局同时三个劫,而且,必须是珍视之物。

    见罗王不答话,伽南拍拍他:“你醒来就好,先不想这么多,冥界众人都来了,去见见吧。”

    说着一挥手,便把脸隐入一团黑雾中。

    ***

    “殿下,你没事了吧。”言掌刑靠过来问道,虽然黑白司说罗王在阴沉湖赏月,但是这一赏就是七天,怎么也想到是什么情况了,只是不能带着掌刑处与掌兵处去探望罢了。

    罗王摆摆手,问道:“临掌兵呢?”

    “临大人和黑白司去查看丰都的周围,忙着重建了,稍后就过来。”言掌刑行了一礼,笑得如沐春风,眼神瞄了瞄罗王身边的黑衣男子。

    伽南深知这面前的言掌刑就是当年捉拿自己审判自己的人,只是年月已过多日,自己身量也与之前不同,何况脸隐在黑雾里,声音也听不出,只要自己站在罗王身边,这言掌刑就算是怀疑,定也是拿自己没办法。

    罗王当没看到言掌刑的眼神,环顾四周:“破出冥界的妖兽捉回去了吗?”

    “捉回了四只,狙如,火罗麒麟,鬼车鸟,冰甲玄武。已经核对清楚,一只不少,正在掌刑处等候发落。”

    “一只不少?”罗王蹙眉:“核对清楚了?”

    “是。”

    若真是一只不少,那这操控棋局的,又是什么?不过想想,如此古老的术法,以妖兽的情智是绝对不可能操控得了的。

    那,不是妖兽,又是谁?

    “报!”一人气喘吁吁奔上前,礼还没行完,仓惶大声道:“报!掌兵大人那里遇到情况,被……被……”

    言掌刑神色一凛:“被什么?说!”

    “被从地下长出的树给围住了……”那个慌慌张张,面色惨白。

    “什么?”言掌刑吃惊:“这一片都夷为平地,哪里还有什么树?!”

    罗王想到那从地缝中破土而出的树木与建筑,神色凝重:“不好!去看看。”

    ***

    尘沙遮目,地面皴裂,在这一片扬尘的沙土中,突兀蹊跷地现出一片林子,一棵棵干枯的枝桠东倒西歪,扭曲得近乎诡异,这些破土而出的树木伸着暴长的枝藤,每一棵都紧紧缠着一具人体,站立的,倒吊的,倒伏的,枝杈破胸而出,残肢断臂挂满技桠,尸骸遍布,鲜血淋漓。

    看服饰穿戴,都是掌兵处的人。

    这样的场景,言掌刑饶是见过太多惨烈的刑罚,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罗王眼如焰电,沉声问道:“临掌兵与黑白司呢?”

    之前上报的人哆哆嗦嗦:“不……不知。”

    闻言,罗王环顾四周,神情冰冷。“既已开杀戒,为何不现身?”

    话音刚落,只听得“喀喀”轻响,一道流光漫照,巨大棋盘悬于半空,轻轻转动。

    棋盘上,已比之前多了一枚黑子。

    “果然是黑白局!”言掌刑有些震惊。

    罗王看他一眼,道:“万事小心,不可起贪念。”

    黑白局以人心为操控的根本,只要进入此局,都会被计于棋子中,之前的几局都是操控的人心贪念,这次进入棋中的,都是冥界之人,只要能够修心清心,便不会受其操控,那么,这三劫循环局,便可施展。

    似乎知道罗王在想什么,一颗白子贴着之前的黑子落入盘中。

    霎时间,那树桠上的残肢断臂,动了起来,冥界之人没有魂魄,这一具具的躯壳像是被人灌满了欲望,一个一个跳下树桠,往这边围过来。

    罗王暗暗皱眉,若是之前自己一人,尚因灵力不济难以抵挡,现在言掌刑在身边,还有大批的将士,挥手间便能让这些东西灰飞烟灭,难道这操控黑白局之人看不清形势,算不到下一步吗?

    这黑白局,操控的是人心,那这些已死的掌兵处将士……

    本就没有人心!

    一道道破空声响起,暴雨般的铁箭四面八方袭来,言掌刑挥出一把长剑挽出剑花,瞬间舞成一个巨大的剑罩,随着叮叮当当的碎响之后,那些箭羽纷纷跌落。

    “什么人?”言掌刑厉声喝道。

    阳光透过扬起的尘土,显得格外暗淡,一人立在树梢上,须发飞扬。

    掌兵临羡鱼?!

    言掌刑大吃一惊:“你在干什么?!”

    而临羡鱼并不出声,只是冷冷看着罗王,确切说,是看着罗王身边的,一袭黑衣的,鬼伽南。

    一阵沙沙窸窣之声,百余名的将士从树木后走了出来,全是掌兵处的穿着打扮,手上挽弓,且,全是活人。

    临羡鱼挥手而落,声音冰冷:“卞城王座下弟子鬼伽南,屠尽师门,杀害师座,行刑叛逃,今日,可有何话说?!”

    一众人望向伽南,言掌刑之前将信将疑的眼光此刻也是蹙眉看了过来。

    只有罗王垂眸,一动不动。

    伽南皱眉,老冥帝薨逝后,他在空旧宫陪了罗王三个月,那时感觉每个人都把这件事情给淡望了,他以为这些人不会再追究了,毕竟,现在罗王虽然没有接任冥帝,但却是冥界说一不二的人。

    自己后来平叛党镇妖兽,也与临掌兵携手多次,虽然之前都是隐去面容,但临掌兵看到那把绯月长刀应该多少知道他是谁。即便是不知,也不会在没有罗王允许的情况下,公然把自己供出来。

    难道?

    “黑白局控制的人心。”罗王轻声道,轻得只有伽南听得见。

    伽南一惊:“难道是临掌兵起了贪念?”

    罗王脸色平静:“我原以为是贪念,却还是人低估了人心。”

    贪嗔痴恨爱恶欲,无奈人心。

    伽南眯了眯眼:“如果是被控制的,那我……”想起在城中雨夜自己把全城的人化为齑粉,顿了顿:“我们怎么办?”

    “不可伤。”

    “那如何是好?”伽南转头。

    罗王抬眼看向顶上巨大棋盘:“三劫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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