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立雪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梅长苏竟是这样的人!一点情义也不讲!与梅长苏相交一场,萧景琰觉得空付了那么多期待与真心,胸中憋闷得紧,从密道中出来,便快步来到廊下透透气。

    此时天上飘飘扬扬下起了雪,地上已染了薄薄一层白,风大了,天更冷了。

    萧景琰被夹着雪花的冷风吹得一激灵,脑子顿时清醒了很多,在连续得知卫峥被捕、母亲被陷害,又与苏先生一刀两断的冲动劲过去之后,萧景琰渐渐冷静下来。萧景琰已经清楚地知道了梅长苏的为人,但梅长苏根本就不懂他,两人不是同路人——但梅长苏显然没明白这一点。萧景琰本不想听梅长苏讲大道理,但他还是去听了并失望而归;他并没有伤害梅长苏之心,毕竟这一年多以来,梅长苏的辛苦扶持不假,但冲动之下,还是说了句句伤人的话。

    萧景琰冷静下来,心中有悔又不悔。悔的是,他用那么恶毒的语言伤害了一心只是为他将来大业考虑的梅长苏。不悔的是,就这样断了也好,省得救卫峥之事把梅长苏牵扯进来,万一失败了,不仅害他功业无成,甚至还会害他丢了性命。本就不是同路人,走到了岔路口自然会各走各的,不如就此一刀两断,他也可另择他人,没准也能实现抱负,甚至为祁王翻案。

    对于如何救卫峥,萧景琰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就算他率所有府兵甚至加上巡防营冲进悬镜司,也不见得能把卫峥完好地救出来。

    外面越来越冷了,萧景琰被冻透了,于是紧紧披风回了房间。

    萧景琰回想起这一年多以来他提出来的事,梅长苏很少驳回,当时他要查赤焰一案,梅长苏虽然并不赞成,但见他诚心最终也应承下来,而卫峥最直接的证人,梅长苏都不想问他一问吗?难道当初梅长苏的应承也不是出自真心?梅长苏扳倒庆国公、谢玉这等手握大权的军侯,好像只是举手之劳,虽然萧景琰明白幕后有非常缜密的筹谋,但梅长苏毕竟做到了萧景琰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救卫峥这件事为何梅长苏还没有努力想办法就决定放弃了?——这是萧景琰最接受不了的!如果他萧景琰放低姿态好言相求,梅长苏是否会改变主意?——不、不、不,倘若梅长苏敷衍他……他可不敢赌上卫峥的性命!

    萧景琰正在冥思苦想,列战英上前道:“殿下,苏先生来了,在外面候着。”

    萧景琰一愣,冷冷地道:“让他走!”随即又缓和了口吻道,“你劝他回去吧。”

    萧景琰锁了密道的门,没想到梅长苏竟从前门进来了!萧景琰说了那么绝情的话,他以为作为一身傲气的帮派榜榜首的宗主,梅长苏断不会再相劝了,可这人怎么如此快就放下身段屈尊前来了?萧景琰虽然心中疑惑还是想要断就断得干净,不要再有所牵扯,梅长苏再说什么都是徒劳,自己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何必再听他多说?此时此刻,应该把所有时间都用在想办法救卫峥上,而不是浪费在争辩救卫峥是否值得上!

    列战英出去片刻回来又禀告:“殿下,苏先生说殿下不见他,他是不会离开的,殿下不如就见……”

    “不必多言!”萧景琰打断列战英,“就让他在外面站着吧,坚持不住了,自然就走了。”

    列战英见靖王态度坚决,不敢多言,只好退下了。

    萧景琰继续苦苦思索,他想了很多很多,他知道自己不能失败,他不怕死,怕得是连累宫中的母亲,母亲没有旁的亲人,就算能侥幸逃得一死,失去了他母亲又怎能独活?他还怕自己大业难成,枉死的赤焰中人刚刚有了一点曙光又寂灭了,从此冤沉海底,再无平反之日!他自己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肩负着那么多冤魂的希望,他怎敢轻言失败?

    萧景琰又想到林殊,不救卫峥,他根本没有办法给林殊交待!他也没有办法得知赤焰真相,又怎能为赤焰人洗清冤屈?一想到这一点,萧景琰就热血沸腾,这许多年以来,他都浑浑噩噩地活着,青春的激情全部被浇灭,没有什么事是他发自内心想尽全力去做的,唯有这一件,让萧景琰的血又热了起来,让他觉得值得去拼一把!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可是,到底怎样才能把卫峥神不知鬼不觉救出来呢?这好像是个无解的难题……

    “殿下,蒙大统领到了!”列战英跑过来道。

    蒙挚是在萧景琰还没得势时就开始扶持他的,他还是林殊的骑射师父,萧景琰自认为有必要给蒙挚一个交待,他闻言立即起身走出门来,见蒙挚和梅长苏站在一起。

    梅长苏竟然说要独自救卫峥!

    刚才还讲了那么多大道理、只谈利弊得失而不讲情义的人,怎么瞬间就改了口要独自承担救卫铮这样等同于谋逆的大事?萧景琰一百个不相信!就像母亲被陷害,梅长苏也说想办法,却什么也没有做一样,梅长苏这是想拖时间,拖到卫峥被处死!

    在蒙挚面前萧景琰再次表达了救卫峥和与梅长苏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决心,言尽无此,扭头便走。

    萧景琰以为自己所说所为足够决绝了,应该可以断了梅长苏的念想了,没想到梅长苏追着喊了几声“殿下”之后,便吼道:

    “萧景琰你给我站住!”

    这句话让萧景琰生生止住了脚步,甚至有片刻的恍惚,“我想选你,靖王殿下”的声音犹在耳边,不仅当时就是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为何此人扶持自己的决心竟强大至此,自己已经绝情到如此程度,梅长苏竟还不放弃!

    梅长苏大声吼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得过我,这都不重要,但是想把卫峥救出来,没有我的筹谋你就办不到!到时候玉石俱焚,你有何颜面到地下去见你的皇长兄!你又有何颜面去见林殊!”

    梅长苏这一句话,直击萧景琰的痛点,他确实想不出救卫峥的办法,人救不出来,他确实没脸去见林殊……萧景琰情急之下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又是痛苦又是焦急,心乱得一塌糊涂。一个声音说去求梅长苏,求他想办法吧;另一个声音又说什么也不必说了,这个人不值得信任!这两种声音一直在打架,萧景琰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你的心情我明白。”梅长苏的声音温和起来,“十三年前在他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在他们身边,这份懊恼,这份苦楚,到今天都没有减轻分毫,是不是?我既知殿下此心,又怎么会敷衍你呢?”

    梅长苏的话就向一股清泉流进萧景琰心中,抚慰了他十三年里难以言说的那份苦楚,萧景琰从梅长苏动情的声音里听到了真情真意,原来他懂自己的,他什么都懂……望着梅长苏真挚、坚定的眼神,萧景琰向梅长苏封闭了的心撕开了一条裂缝。梅长苏扶持自己的心向来坚定,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情梅长苏都没有生出一丝一毫动摇之心,这一点一次次的事实可以证明。虽然萧景琰根本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坚定,但此时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可有什么想法,愿闻其详?”

    萧景琰望向梅长苏,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已经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又灰又暗——仿佛死人的颜色。萧景琰吓得心中一紧,赶紧把大家请到室内,扶着梅长苏坐下,并命人端上火盆放在梅长苏身边。过了片刻,梅长苏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但萧景琰的心仍然跳得厉害,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失去了似的。

    蒙挚谈到城门劫囚,萧景琰才知道梅长苏已经做到了前面,种种疑惑从心中升起,谈起了正事,萧景琰的心跳才慢慢正常起来。

    没想到梅长苏提出的办法竟是“硬抢”!“既然我们决定要做,便要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长,这根刺便扎得越深,不见血光,怎么能把这根刺□□?”

    梅长苏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狠绝,这时萧景琰才隐隐看到传说中江左梅郎的风采!这人就算一身病骨,也仍然是咳一声就能把无数高手吓破胆的江湖霸主!萧景琰又迷惑了,不知道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梅长苏。萧景琰并没有走神太久,赶紧收拢心情整理思路加入了讨论,把全部的身心放在与大家共同探讨救卫峥的方法上。

    “等一个人?”

    “谁?”

    “夏冬。”

    萧景琰恍然大悟,原来这枚棋子梅长苏早就布下了!有夏冬这个强有力的内应,把握便增了几分!而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夏冬能出多少力!

    接下来的几日,计谋逐渐成熟,当梅长苏讲解的时候,萧景琰一度晕眩,原来夏冬只是棋局中的一小步,整个计谋太过庞杂,牵扯的人太多太多……见萧景琰难以理清整个思路,梅长苏便画在纸上一一讲解明白,两人彻夜商讨每一个细节,查找可能存在的漏洞,发现漏洞梅长苏便想办法一一弥补,看着梅长苏那样专注的神情,萧景琰一会儿觉得这才是自己认识的他,一会儿又觉得这个人行事前后差异太大还需防备……但梅长苏提出的办法确实很可行,萧景琰佩服他的同时,不由得想幸好梅长苏扶持自己的心坚决,要不然仅凭自己,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样不牵连太多无辜还能把人救出来的好办法。

    一切都在梅长苏预设的轨道上进行,事情进展顺利,卫峥真的被救出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萧景琰恍然如在梦中。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参与这样的自己曾经万分厌恶的“阴谋”,并要亲自实施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很多事萧景琰还来不及仔细思考,便进宫走向属于自己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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