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知何时，红豆悄然站在了他们身后，脸上带着微笑。
黄豆一气试了十几次，试得手都酸了才停下，一抬头：“你来了？瞧着了没？我找着师傅了！”
彩霞羞涩地笑了笑：“别这么说，我就会这一招。”
红豆指了指身后：“我带来了这些。”
桌上有切得奇形怪状的一块南瓜，三根蔫巴巴的茄子，一束空心菜茎，发黑了的藕节，还有一块西瓜皮。
黄豆走过去，一件件检视，赞道：“西瓜皮还是冰镇过的，做西瓜翠衣最好了！”
后厨里最有油水的是负责采购的刘妈妈，接着是那几位大厨，他们几个孩子就只能捡人家丢掉不用的杂物。油盐酱醋和柴火都是现成的，自己动手能做出家常小菜，他们知足了。
小胖子流着口水，眉飞色舞地说：“喂，彩霞，你见过西瓜吗？这就是西瓜，从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运过来进贡给皇上的，寻常人家一辈子看都没看到过呢！你说这东西奇怪不奇怪，皮的外面绿色的，里面是白色的，瓤是红的，籽是黑的，切开不汁水直流。我的手上沾了些，偷偷尝了尝，真甜！就跟放了糖似的！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宝贝呢？咱们吃不着红的，也不吃绿的和黑的，只吃白的，我来给你们做！”
红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你的家境怎么样，许是没经历过我们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别看这些东西不怎么样，收拾收拾还能用。”
“嗯。”彩霞坐到桌边，熟练地择起菜来，“我的家境也不怎么样，要不然就不会被卖进府里来了。我家吃不起这些，连看都没看过西瓜，只能吃些野菜糊糊。”
能和他们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上天待她总算是不薄，彩霞的嘴角带着笑。
红豆和黄豆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也坐下来帮忙。
天快要黑了，菜也择好了，黄豆摩拳擦掌：“这下子看我的了！”
黄豆兴冲冲地去了厨房，红豆点了盏灯，在微光中和彩霞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问些家长里短的。
“你算是好的，离了家也没哭。不过，在这里哭也没有用。”红豆温和地说，“当了人家的奴才，甭管多小，都已经是大人了。别人不会将你当孩子哄着，自己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别人骂你，你就当没听见，千万不要顶嘴；挨了打了也不要哭，越哭人家打得越重。你比我们小，有事不要出头，有我们顶着呢！刘妈妈的话说得不中听，却说得在理上，在后厨要多干活少说话，就当自己是头骡子。这些话，你听得懂吗？”
每一句话都是历经苦难总结出来生存之道，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辰，让人很安心，彩霞点了点头：“是。”
“你真的懂了吗？”借着昏暗的灯光，红豆左右端详着彩霞的脸，只见她神思恍惚，摆明了是不懂装懂。
“我懂，我真的懂。”他的理想不是在杨府里出人头地，也不是当上大厨，而是赎身给自己自由。
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存钱了，按理早就该存够，可是迟迟没有赎身，全是为了玉婷。
所以，哪怕千苦万苦，他也得在杨府守着，彩霞很是心疼。
她这个样子怎么看起来都象是不懂装懂，红豆犹豫了一阵：“听不懂可以问，不要怕我就总是点头。我年长你们几岁，你可以叫我红哥哥……唉，我还是实话告诉你吧！这府里三位小主子与我们年纪相仿，但都不是好相与的，你别招惹他们，听到了没？”
“最烦人的是杨传和杨昭两个，我觉得杨鸿倒还好。”黄豆端着托盘过来了，“杨鸿的功课好，文质彬彬，说话和气，比那两个野小子强多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做了南瓜粥、酱香茄子、腐乳炒空心菜梗、西瓜翠衣汤和凉拌藕丝。
红豆皱了皱眉：“我却觉得杨鸿最麻烦，他一笑我身上的汗毛就竖起来了。”
黄豆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他拐走了玉婷？我倒觉得那丫头走了也好，反正她在这里也不怎么干活，还不如彩霞一小孩儿。彩霞，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三个混世魔王中，杨传不过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杨昭心狠手辣，而杨鸿却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彩霞一边帮着摆桌，一边说：“我觉得红哥哥说得对！”
“叛徒！”黄豆骂了一声，眼珠一转又大笑起来，“红哥哥说得对，就是说黄哥哥说得不对喽？我刚才可夸你来着，既然你不认，就是个小懒鬼了哟！”
彩霞童心一起，扮了个鬼脸：“我不要叫你黄哥哥，以后叫你二哥哥！”
“还担心你初来乍到会认生，这样挺好。”红豆刚要动筷，抬头却瞧见了高梁。
说了不来，她还是来了，而且带来了剥好的菱角，剥得指甲缝里黑黑的，指甲还崩了一块。
明天三更就要起来干活，不能闹得太晚，吃了一会儿就散了，只有黄豆留下来独自练习。
两个女孩子住一个屋，而且睡同一张床，洗完了澡高粱还在生着闷气，也不多说，倒头就睡了。
彩霞没放在心上，在她身边坐了下去。
“睡那头！”彩霞背对着说，“以前玉婷也是睡那头，她说醒来后不想看到我眼上糊着眼屎，你也不想看吧？”
“没有关系，我也和你一样有眼屎，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说着彩霞熄了灯，在她身边躺下。
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要与朋友亲近亲近，至于杨传那小子……还有两年才会被他要走，彩霞想好了，绝不自己凑过去。
不，即使他来要她，她也不去！
凭什么？他是少爷了不起，她就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在他心目中她不过就是棵卑贱的小草，可是在朋友们中间她是被宠爱的小妹妹，傻瓜才不会选呢！
她不会不管他，但不会陪着他。
她可以为他牺牲了生命，却不能为他牺牲了自己的人生。
……因为，她只是一个通风报信的小卒子，当不了他的大救星。
高粱腾地坐了起来：“走了一个狐媚子，又来了一个！你不要用对他们两个傻小子的法子来讨好我，我才不会上当呢！”
“我困了。”彩霞翻了个身，含糊地说，“明天要早起，我怕醒不了，梁姐姐记得叫我，我不想挨骂。”
高粱身子变得僵硬，过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躺下来了。
彩霞闭着眼，嘴角上勾，上辈子就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
渐渐的，高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彩霞伸出手，揽着高粱的腰。
她又高又瘦，骨头扎手，整个人却软软的，暖暖的，有皂角的香味。
满月的银辉照进了屋子里，这是彩霞离家后的第一个夜晚，却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彷徨孤独。她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还有朋友们在身边，这就是幸福。
突然间，高粱又坐了起来，扯着嗓子大嚷：“你的爪子……你摸哪里？”
彩霞揉了揉眼，也坐了起来，想了想，倏忽哑然失笑：“梁姐姐，你身上软软的物什是什么？为何你有，我没有？”
十二岁了，梁姐姐已经是大姑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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