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执回去向李从舟回禀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提到了兰昭，也提到了海泠，自然也就说了她的身份。
李从舟听到兰昭的名字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在听到海泠名字时，看向了陆东执。
“姓海的宫女？北地流放的流人吗？”
“是，皇上，这小宫女也是被释放的流人中的一个。”
李从舟沉吟半响。
“朕见见她。你将她带过来。”
陆东执再次回来的时候，向陈总管说要将海泠带去面见陛下。兰昭反应最大，她一听海泠要去见皇上，就觉得皇上一定是要责罚她，她担心的看向海泠，见她面上丝毫没有紧张，但是她握上海泠的手时却也感觉她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皇上很是和颜悦色的说要见见海姑娘，想来没大事，纵使有事，小惩大戒，罚点月俸也就过去了。”
陆东执觉得自己说得十分中肯了，但是兰昭还是一脸要命的表情，拽着海泠的衣袖不让她走。
“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我如实禀报，陛下是不会怪罪的。”
兰昭听着她说去去就回来，心里感到安慰一些。
海泠跟着陆东执出了浣衣局，往承德殿走去。海泠进宫那日是从皇宫的角门入的，角门在狭小偏僻的角落，海泠并不曾穿过宫中的各宫殿就入了浣衣局，这是她第一次从浣衣局走出来，看到宫里其他地方的景象。
皇宫，是真的很大也很肃穆庄严的地方，她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时候，一度也是十分向往这个皇宫，甚至那是不懂事，还对她娘说以后要进宫见皇上，说不定还可以做皇上的妃子。
她娘笑她“皇上和你爹爹一般大，你竟还想做她的妃子，你若却有此远大的志向，为娘的也不阻拦你。”
海泠听她娘这样说，立刻就歇了她的小心思，只说还是要进宫，不过是等哥哥高中状元，荣登宝殿的时候她就可以进皇宫了。
海泠的思绪收了回来，如今她进宫了，也看到了她曾经向往的华美的宫殿，偌大的皇宫好似也没有多么吸引人，或者说是，时过境迁，人的心境和遭遇都不同了。
如今的她对这宫殿，倒是没有半分的期待和向往了。
两个人走了许久终于才到了皇上办公的殿外，陆东执让海泠先在外面等一下，他进去通报一声。
海泠还以为自己会等上很久，但是陆东执很快就招呼她进殿。
“进去小声些，皇上喜欢安静，可不要大声说话。”
海泠点了点头。
皇帝的宫殿不是气派二字足以形容，海泠看到自己幼时曾肖想过的地方就这样出现在眼前，有一种好似在梦中的感觉。
李从舟是个要求极高，喜爱的东西必要极其华美倒是却不落俗套，他殿内的每个摆件，都是他亲自去藏宝阁中挑选的，都是外番使节以及各地的官员进贡的珍品。
海泠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珍贵的物件，她有些好奇，左顾右盼的看来看去，陆东执没说她，横竖一进殿并没看到皇上，就先由着这宫女放肆一下。
李从舟去后殿换了一件衣服，写字的时候走了神，墨笔掉在衣服上留下了一滩印记，他自是无法忍受的，立刻就去换了衣服。
再出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他让陆东执去找的那个姓海的宫女已经站在了殿内。
海泠没注意到李从舟出来，还在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对上了李从舟的眼神。
海泠愣住了，这就是皇上？
李从舟换了一声素白的衣服，比起平常上朝穿的龙袍，显然这样的浅色的衣服更是适合他。
海泠移不开眼神，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无礼，没人敢这样盯着皇上看，陆东执在一旁对她使眼色，海泠愣是没反应过来，想来这也是在宫里呆得久和不久的区别，规矩对于海泠的影响还不是那么的大。
面如冠玉，目似星河。海泠也是读过书的人，她就觉得这样的话用来形容她眼前的这位皇上真是再合适不过，她在想，要是她娘知道她见到皇上了，还是这么年轻的皇上，不是和她爹爹一般大的年纪，她娘一定又要笑她了。
李从舟被海泠面不改色的打量看得一愣，真是太大胆了，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她，而且李从舟最不喜别人看他，他皱了皱眉，径直走到海泠面前，看着眼前这个不到他下巴的，又黑又瘦的小宫女。
“你，低下头去，不许看朕。”李从舟的声音平淡又冷硬。
“还不快跪下，你这小丫头。”陆东执添了一句。
海泠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对劲，她看陛下看待了，还不给陛下见礼，她扑通一声跪下，又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再窥探天颜，她心里不忍腹诽，自己可真是个土包子，想必陛下也这样觉得。
屋里熏着海泠也觉得很熟悉的香，想来陛下是真的喜欢这个香味，海泠这么闻着也不过一会儿都觉得，这香味甚是浓烈，陛下竟然还要将它熏在被褥上。
“你起来回话。”李从舟在香炉旁拨弄那快要熏完的香，好半响才说了这么句话，幸好海泠的腿还没有跪麻木，她看了眼旁边的陆东执，得到他的示意才敢真的站起来。
李从舟将打量的眼神放在海泠身上，看了她一会儿，只见海泠很是听他话的没有再抬着头定定的看他，头上梳着两个发髻，像个12.3的小姑娘，他发现，他这模样真是和他哥哥没有半分肖像。
“你，是海长卿的女儿。”
李从舟用的肯定句，海泠愣了，快垂进衣领的小脸一下子煞白。她来时路上就想过了，陛下一定知道她是从北地回来的流人，可是流人是陛下下令释放的，想必陛下也不会因为她的身份不公的对待她。可是她没想到，陛下竟然会提起自己的父亲。
她不敢隐瞒，也没有什么心思婉转的去回答，声音低低的开口。“回禀陛下，海长卿是奴婢的父亲。”
李从舟早听到海这个姓的时候就已经让陆东执去查清她的身份。海泠的父亲在被发配前是朝中的一个小文官，官职不大，但是胜在她父亲有学问，声名远播。甚至有许多大臣都请海泠的父亲去为自家的孩子开蒙。
海泠的父亲为人谦逊平和又低调，从不和朝中哪个大臣过多的来往，恕不知那一年却被发配，李从舟只记得那年也是父皇在位时朝中最是不平静的一年。
“你家哥哥，死在北地了？”李从舟问完这问题就后悔了，他怎么问出如此愚蠢又戳人家心窝的话来？他在做什么？
“是，陛下，不止奴婢的兄长，还有父亲母亲都在北地去世了。”
从海泠的话里，李从舟听不出半点情绪，更不要说伤感，可想，时间太久，她已经平静的接受了结果。
“朕与你哥哥海溶，曾做过同窗，你应当不会知晓此事。”李从舟这句话在海泠脑中炸开。
陆东执也听得挑挑眉，两个人都大感惊奇，一个皇子和一个小文官的长子，怎么做过的同窗。
“你哥哥的学问在京城也是极富盛名的，若不是因为你家门第不高，照我父皇当年对文学研究的热忱，你家的门槛大概会被踏破了。”
海泠神色突然黯然了几许。
“陛下您，怎会同奴婢的哥哥做同窗？”
李从舟答她“你哥哥当时是京城文学大家贺云山的学生，贺云山欣赏你哥哥的才学，收了他做学生，朕比他晚去一年，还得叫他一声师哥。”但是，当然他不会叫，再如何他也是皇子。
只是他想到，寥寥几次和海溶同堂受课的时候，他都觉得，他确是不愧对京城才子这样的称号，从这一点他就挺佩服他。后来贺老还专门组织了几个一同去踏青研学，李从舟还和他浅谈了几句，喝了几盅酒。
海泠没想到，自家兄长竟然还曾经和眼前这位如今的天下之主做过同窗，还把酒言谈，想来哥哥地下有知，知道他做了皇帝，多少也会有些开心呢。哥哥的才学无论是皇上或是天下人，不都是极认同的吗？
海泠突然感觉心中一痛，只是这样的情绪不会轻易让外人看见。
李从舟已经走上了殿，坐在榻上，高高在上的样子才确是像一个极威严的帝王。
海泠这才发现，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来听陛下说他和她哥哥的往事的，毕竟，她们海家的一切，无论是好的或是不好的，都已经成为历史了，而她的身上也被永远打上了流人的烙印。
不是犯了大罪，又怎么会被流放？
海泠听见李从舟终于开口问她那被褥上的香里加了什么东西。
她毫无犹豫的开口答道：“禀陛下，那暗梅香虽落了水沾湿了，可好在上面还保留了一层未被浸湿，奴婢将那一小层收了回来，研究了一番，尽力的辨别了陛下这香中的成分，又管浣衣局的老嬷嬷要了些东西，才搞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香。奴婢并不是为了要用此香来冒充陛下的香。”
“那是为何？”李从舟的嗓音清冷。
“奴婢……奴婢只是以为，同样的梅花也能有同样的效果，是奴婢想得太简单了。”
海泠还特意让兰昭去求了李嬷嬷好久，她才去拿了一些腊梅花来给他们用。
陆东执在旁插了一句“你这蠢丫头，那香是西域人做的，若是寻常梅花都可做，那还需要西域进贡吗？”海泠被他一句蠢丫头骂得脸红。
李从舟也窥见了她的尴尬，只是这小黑脸配上这一层红，倒是真不是特别好看，他没有凑近仔细看她，随意的一眼只能看见这宫女的两只眼睛倒是尤其的有神。
“但是，你，会制香？”李从舟问到了关键之处，也是令他意外的地方。
海泠连忙摇了摇头说不会“陛下，奴婢那个算不得是制香。”
那点小伎俩，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将会散香味的几个东西凑在一起，不过，海泠对香这东西很敏感倒是真的，好歹，她也是曾被浸染过的。
李从舟倒是觉得这丫头还算诚实，说话并没有油腔滑调，有什么说什么，倒是个好性子。
“你一会儿回浣衣局，再带一些香回去，朕下次可不想再在朕的被褥上闻到御花园的味道。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陆东执心中腹诽，御花园的花草好歹也是普天之下最名贵的，在陛下眼中也就是一堆奇怪味道的花草，这也难怪，在陛下这里从来不会出现在御花园里遇到哪个美人，一见倾心的事。
因为他的陛下压根就不去御花园。
海泠如蒙大赦，所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怎么陛下就找她来仿佛是叙旧似的说了几句话，就要放她回去了？她的猜想果然没错，兰昭一定会佩服自己了。
海泠心里顿感轻松，皇上还挺好说话，她这样想。
又在下面站立了没多久，海泠就被李从舟发话放了回去，海泠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回去了，连责骂都没受一句，陆东执没亲自再送她，招呼了一个小太监带她回去，走之前还警告她以后不准再做马虎眼，不要以为马虎就能见到皇上，下次怎么进来，就不一定还怎么出去了。陆东执的做派是大大的有的，只是这说的话让海泠顿感汗颜，什么叫做就能见到皇上？她可从没对皇上有过异想，很小的时候对皇上的父亲那个应该不能算吧？
海泠一走，大殿之上静悄悄的，李从舟又握着毛笔不知道在写什么，陆东执安静的伺候在一旁，没有多余的话。
“东执，”李从舟叫他。
“将那个宫女海泠，调到承德殿来。”
陆东执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这句话，又确实是从陛下口中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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