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Fortyfour、

    Forty four、

    安吉尔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逃离,想要马上坐上车,想要回家。然后,把这可恶疯狂的一切都抛到脑后。

    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但是他的身体却仍然一步步走过去,朝着那两个人。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想被发现还是不想被发现,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想问什么。而并非静止的时间里,万特看见了他,很自然地招呼他过来。

    “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顶头上司?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了。”

    塔纳托斯看向了他。表情很平淡,只是点点头。

    没有秘密被发现,没有震惊。万特和塔纳托斯的样子都很自然而理所当然,仿佛一切只是平常。只有安吉尔好像无法理解现实和遇到的情景,僵硬怪诞。

    “这可真是意外。”他勉强地笑,用着惯用社交用语维持着。“原来贝利亚海因斯坦先生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我们之间见过一面,世界真小。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再次见面。”

    无数疑问盘旋在他的脑海。同时无数话语冲在他的口舌间,想要尖叫,想要解释。虽然他知道万特基本是魂使,但他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死神。事情非常明了。这家公司是属于死神的,而这是一个不对外邀请的内部宴会。他阴差阳错而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一个外人置身于别人的群体之中。这是一种微妙的失礼和冒犯。尽管是万特自己同意了的。但他只是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随便而放松参与下,压根没想到自己要直面这里的主人。而且很显然,万特不会跟死神说这种小事。

    塔纳托斯看起来很沉静。那种淡漠得近乎威严的神情与他印象中有微妙的不同。因为有着一个宠爱他的兄长的关系,那时的塔纳托斯看起来有一种孩子气,以及与之相匹配的快乐。现在的塔纳托斯气质似乎完全变了个人。想到这里安吉尔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并在更深的考虑前让它脱出了口。

    “您的兄长也在这吗?我好像没看见他。”

    问题说出口的刹那,整个世界的空气有一瞬的冻结,所有笑语嫣然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好像所有人都一起意识到了什么,同时望向安吉尔。

    安吉尔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啊,抱歉。我不该问的。”

    “他现在在休息。”塔纳托斯简单地回答,似乎克制了下情绪。周围欢乐的氛围又仿佛背景一样响了起来。

    万特在塔纳托斯旁边无声地做了下口型和手势,示意他千万不要再提这个事。就在安吉尔还在想怎么得体地转过话题时,塔纳托斯把自己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随手放在旁边的餐桌上。

    “享受party吧。”他对安吉尔说,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交谈。然后又转过头对万特说。

    “我去弹会儿琴。”

    “祝您愉快。”

    目送着塔纳托斯远去,走向一架置于会场边缘的白色钢琴。安吉尔的心情逐渐平稳下来。他有非常多的疑问,甚至是质问。但由于对方太过坦然的姿态,反而很难同样平和地表达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却是很普通的闲聊和攀谈。

    “他很喜欢弹琴吗?”

    “音乐是能调养灵魂的旋律。”万特回答。“你听一下就明白了。”

    也许万特并不知道塔纳托斯的真实身份,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这也是有可能的。塔纳托斯还有另一个身份是贝利亚海因斯坦,一个富有古老的贵族家庭。在这里开一家公司也完全可能。万特对自己称呼塔纳托斯为贝利亚毫无惊讶,看起来也知道或者甚至只知道这个名字。安吉尔这么想,有点安慰。他考虑着怎么开口,才能显得自己既不是被他们完全蒙在鼓里,又不会因为万特只是凡人的可能而让对方莫名其妙。

    “贝利亚他……”

    第一个音符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的细微声音都静了下来,只有旋律回荡着。

    安吉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人发明了话语,又在话语上赋予音调,使其在完全保留语言本身的情况下成为了歌。

    而音节的高低和节奏,可以附于语言上,也可以单独存在。它有各种各样的风格,投合人的喜好。然而说到底,千变万化,不过只是基础的组合与重复。

    但是现在的钢琴声是不一样的。它不仅仅只是机械的变化,而好像通过某种方法,就像将旋律附于语言一样,将某种东西附于音乐上。从第一个音符响起,安吉尔就知道,它很特殊,非常特殊。

    不仅仅是旋律本身的优雅和悦耳,不在于能具现化和标准化的曲谱上,不在于所谓的高超技巧。它本身就是完美无瑕的,所有的音调和转折都本应如此,一切无比流畅而理所当然。仿佛世间本来就应该有这种声音,只有这种声音,是那种所谓最初的最初出现的逻各斯。它不是被创造的,也不能被毁灭。它只是本应如此,音乐本应如此。平日的世界是多么庸俗和乏味、满面尘埃啊。而现在世界揭开了面纱,露出了美丽的、真实的本质。

    它是一种规律,一种强大的力量。与其说这是声音的高低和音色在空气中传播弄出的波纹,它更像是某种魔力以音乐的形式表现出来。一种浸洗,一种清洁,一种对谬误和错位的矫正,使自身纯净。

    一切本应如此,一切各在其位,是崭新的新天新地,就是最初的乐园,美丽、纯白、无瑕。

    然后结束,世界再度归于沉寂,灰色面纱放下遮掩美丽光辉。曾经敞开的门扉关上了。

    安吉尔无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闪耀的、明艳的、美的人和事物,好像想要从中探寻,追逐着那消失的余音。他突然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是这样了,这里本应这样,本该如此。为了陪衬那样的旋律降临,如同赤足踏在纤净无尘的纯美上。

    他注视着奏琴者,迫切希望对方能再弹奏一曲,又一曲,不要停下来。可是世界已经再度被嘈杂和平庸淹没,而他感到了窒息。因为他已经见过它的另一面,不想再过现在的生活。这时候,万特碰了碰他。那种感觉渐渐淡去了。

    “对你来说,这确实太勉强了些。”万特以一种观察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像是自我确认似地点点头。“不过,很震撼是吧?完全值得。”

    安吉尔怔怔地张了张口。

    “他……”

    “不要指望他现在会再奏一次,或者更多次。这不是你买的音乐光碟可以循环播放。这是一段时间内只能奏一次的歌。大人累了。我想他要去休息了。”万特目送着塔纳托斯站起来,消失于黑暗中。

    安吉尔觉得自己的言语组织得无比艰难。

    “虽然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总觉得很难想象……到了现在,我……更加没法理解。为什么他……”

    “嗯?”

    “会,会是……死神。”

    将这个词说出口的刹那,安吉尔感到一阵如释重负。

    从塔纳托斯开始弹琴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塔纳托斯不可能是人类。这是确然无疑的事实。谁听到那样的琴声都该明白。那样的琴声和人所能弹奏的琴声是完全两回事,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人的琴声只是声音,而那不过是其他力量化为了琴声的姿态,好像天使为了需要变成人的形态。

    但是,要把这样的塔纳托斯跟死神联系起来,又变成了更加诡异的概念。

    万特只是笑了笑。

    “大人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你们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

    于是,这样的回答终于确定答案了。即使先前已经有千万蛛丝马迹显现,总能找出可能性和疑虑。但是现在,安吉尔终于不得不彻底承认,万特知道塔纳托斯是谁。那么,几乎必然同时成立的事实是……

    “我本来还以为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贝利亚……我还是称呼他贝利亚吧。虽然你们可能更习惯称他塔纳托斯。我本来还以为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万特仿佛很真诚地觉得疑惑,把疑问又反抛给了安吉尔。安吉尔突然觉得有点生气。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微微提高声音。“你对我说,你对双子神相关的话题不感兴趣。你……”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万特打断了他的话。“我确实对你说的消息没什么热情,因为没这个必要。”

    “但你不可能对希腊神话没有兴趣又知道不多。”

    “因为我确实如此。”万特说,神情一下冷淡了下来。“我对那些破事确实不感兴趣也不想了解,他们爱活活爱死死闹得天翻地覆关我屁事。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压根不想跟他们有什么接触。这些我早就跟你说过了。”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对我撒谎。”安吉尔惨笑着说。

    “是的。我从来不撒谎。”

    “也许吧。是我自己误解太多。我本来以为遇到你只是偶然,我多么希望你与这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喊道。“你早知道我是谁,我却完全不知道你的身份。这只是一个早有安排的计划!”

    他把一切发泄出来,作为一种决裂。或者说,想等待万特的解释。

    万特笑了。那种微笑很神秘,仿佛既觉得好笑,又显出某种惊人的傲慢。

    “你真的太看重你自己了。这没有必要,明白吗?事实就是,我那天去画大人的画,然后遇上了你。你对它很感兴趣。你想要跟我说双子神,想说相关的话题。我觉得这样不错,所以应许你的邀请和要求。这就是全部的真相。是你自己把事情复杂化了。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想要从你身上谋求利益?”

    “你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家在调查死神的事才接近我的吗?如果不是这样,你压根不会跟我有交集,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你不是会因为双子神想去看画展,我们是不会遇见。就这个层面上,兴趣而非利益,事情是这样。”

    安吉尔哑口无言,半响才说道。

    “之前我去了科林斯,有地下教会一直在追踪你们的事,还拍了很多照片。”

    “我知道。那群白痴,都好几千年了,还是那么不死心。”万特平淡地说,“他们爱咋咋。”

    “他们想要囚禁死神。”

    “所以说咯,那群傻逼都做了几千年梦了。”

    “你没告诉我你是魂使。你明明知道那么多关于死神的事。”

    “如果你想找人倾听你对死神的兴趣和高见,我觉得有点意思所以聊几下。为什么我非得告诉你我是什么人?如果你是为此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消息。”万特依旧微笑着。“安吉尔,安吉尔。你看,从来不是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相反,是你想从我这里获取什么为你自己谋利。”

    “也就是说,任何人只要对双子神有兴趣,偶然遇见你们,都会是差不多的发展咯?”

    “看各人性格了。但你最好记住一点。”万特仿佛脾气很好似地说。“所有魂使都拒绝同世界产生联系。我们只是穿行的虚无和幽灵。而你们不值得我们花费任何精力投以注意力、认为有价值,需要谋取什么。”

    “别告诉我。即使你们最敬爱的死神大人相关的阴谋你们也不在意。”

    万特好笑地看着他。

    “怎么说呢。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觉得这大概对你非常有好处。会是你非常想知道、认为有价值的消息。”

    “我也并不需要。”安吉尔有些僵硬地说。

    “反正是最后的话了,还是说完算数吧。塔纳托斯大人什么都知道。问题从来不在于别人想对他做什么,而在于他自己想要什么。他并不需要我们的守护和帮助。相反,他完全是我们力量的倚靠。你们的聪明,只是愚蠢。”

    戴着精致头冠穿着华服的美丽女孩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那么,再见。安吉尔诺埃。”

    一瞬间,安吉尔就发现自己坐回了黑暗的车里,空气很冷,弥漫着一股车载香水的淡淡气味。

    他在驾驶座上愣了半晌,慢慢摇下车窗。

    一楼大厅的灯已经灭了,里面充满了幽暗。路灯的灯光止于玻璃门外。

    世界十分寂静。

    此时他想起了那个教士的话,并彻底明白它的含义,以及为何那个教士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的愤恨。

    魂使们都目空一切,非常傲慢。

    他拧了下车钥匙,车子启动起来,车灯亮了。

    他双手握住方向盘,然后把头埋在里面,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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