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Twentyone、

    我抽了根烟,黑暗里远处的视野就有些暧昧的模糊,一会儿就散了。

    都说这不是个好习惯。

    杀手的‘禁止’、‘不准’,种种条规戒律罗列出来,比得上最苛刻禁欲的清教徒。尤其是执行任务时,抽烟简直是要命的痕迹,在福尔摩斯时代就能被利用来给‘猎犬’追踪了。有个性的小偷大盗连环杀人犯都喜欢大张旗鼓地做记号,表演欲,舞台上的精彩人物接受掌声欢呼和注目。我不是这类风雅的艺术家。何况我的职业要求就与那群单干的电影独行侠不一样。我们应当隐匿,来去犹如幽魂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我喜欢这么干,身边又没有个唠叨操心的老母亲成天忧心忡忡地说,你是个杀手,这么做迟早会送命的。

    说笑了。要是有个母亲,她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况且她现在大概正躺在哪座坟墓里睡觉,血腥和枪声都无法惊醒的长眠。

    但是我就爱这样,自己不惜命,别人也不会多话。

    说起来奇怪,杀人是重罪,为情杀人为钱杀人也好,一沾上死就无法饶恕。但是对于杀手,人们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宽容。重要的不是杀人的人,而是背后的指使者。他们和我们都把自己当成冷血的异类机器。也确实,据我的经验,要是被一个一流杀手追杀,那么你的背景多半也不干净。一群大佬勾心斗角,要是哪个有权有钱的突然死了,别相信那套正义战胜邪恶的鬼话,都是弱肉强食而已。我们不会找上好好公民。所以说上帝律法自有道理,要是你品行端正、教养良好,大概不会碰上我们。

    我所在的小组代号‘无瑕者’,不知道哪个有文化的起的。相当讽刺,捏那个‘无瑕者才能戮人’的典故。据说我们小组的人全都身世清白,不是背负了重罪被迫干这个行当的亡命之徒。也许这是真的,就我来说,我杀的所有人,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和情感。并且我可以保证,除此之外没有犯罪,连警察的超速罚单都没有。从前我在军队服役,杀的人都有个名义挡着,我的手上不沾仇恨和贪婪的污血,任务而已。走到现在的地步,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一个行当罢。

    可能我有点话唠,以及热爱像小报记者一样搜集各种听来的八卦。过生活总要有点乐趣和爱好。当然,我没把杀人本身当成乐趣,据我所知很少有杀手这样干。因为保持冷静和不动感情是我们第一职业要求,这是那些连环变态杀手的风格。当然,他们也是无缘无故杀人,生活中也是好好公民,也可称为‘无瑕者’。媒体和心理学家们特爱分析他们心理,最后得出的结论总是莫名地说他们应当这样,不能怪他们。但据我看,人类未必是天使,人渣多了去了,比如那些就是。人们对他们也有种奇怪的宽容。无理由杀人似乎反而总比有理由杀人更可饶恕,据说他们也有粉丝团和崇拜者。世界千奇百怪。总有些事你想不通。

    比如我现在被派的任务。

    我要说清楚,我是杀手,不是私家侦探,手里也没有高清相机和麦克风。这不是我的专业,所以未必干得好,这几乎是肯定的。我们一贯风格是打一枪就走,所以我不明白现在赖在一个人家旁边监视算什么事,还得每天忙着写报告。陷入文件地狱时我恶毒地想是不是组织人员不足得让我们额外打杂,希望千万别拖欠我的薪水,越来越像公司小职员。

    有可能的某种原因和理由是那个打工的是个杀手。

    这种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

    当然,不是每个杀手都具备,只是我恰好有这种强烈第六感。依赖本能和直觉也是保命的重要法则。

    有了那个奇怪的杀手垫底,也许我们的行为算不上奇怪了。

    那当然是个杀手,目前不知道在干嘛。

    他和那个房子里的主人大概算不上朋友,雇佣关系。那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沙发土豆弟弟,一个赚钱养家的哥哥,挺普通。

    也许他们是基佬这点比较特别,并且乱伦。不过这种事,也随便。前些天我翻报纸,看到一则小八卦说一对双胞胎模特成为了恋人。还有专家解释说什么基因里如果双子的一个是基另一个也有很高几率是之类的话。又配了他们的一幅缩小的海报图,两个漂亮的雄性。

    话说应该没人发现我去红灯区找的是男孩吧?这种事,也没人关心。

    那对兄弟挺漂亮,气质很好。看到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以前在学校上美术课,老师给我们看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然后告诉我们,那些雕刻出这些充满生命活力的雕像,画出那些裸体画的人,那些有名的文艺复兴艺术家大师,全部都是基佬。

    大概就是那时我朦胧地发现了自己的性向问题,古希罗和文艺复兴的那些完美裸体总在我眼前梦里晃动,散发着热烈的生命欲望。

    也算近距离接触过他们,在超市。那个弟弟,也许不该用天真这种词来形容他,但是我想不出别的。他很孩子气,像个大男孩,随时都显得轻巧活泼,且被保护过度。甚至跟他说过几句话,思维如大学生。那个哥哥,性情温柔举止稳重,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身上存在着某种莫名的气息,某些迷一般的、无以名状的因子。

    也许这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蛰伏,只等着什么时候撕下假面,一切就会大白,日光之下无新事。

    也未必,我们只是杀手,不是侦探。前因后果,都没人告诉我们。带上你的枪,在家等电话,知道得越少越好。

    然而现在我有空胡思乱想。

    注视着这一诡异而疯狂的平静。

    他的手沾血污。

    都说生命无价。

    美妙、空幻,专门用来麻痹那些愿意一厢情愿相信的人,堂皇的口号,都是炮灰。

    事实就是人命各有贵贱,还能出钱买。

    生命无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刻却讽刺般地想起了这句美丽的话。

    并且恍惚地想,是不是所有人在遇到这种时候都会这么想。

    一条生命等于无价,那么再多生命也是无价。杀一个人和无数人,罪孽相等。多么荒谬又必然的结论。

    从一开始越过界限就无法回头。他想起故事集里的那些异国传说,那些强盗在招募新人的时候,都先要他们去杀些无辜的人。这样才能放心,与他们同调的血腥,没有回头和忏悔的余地。

    他慢慢从楼梯上往下走。塔纳托斯正坐在沙发上,在从玻璃罐里用小银勺舀蜂蜜当调味,看收费频道。

    在海因斯坦呆了没几天,他们又迅速搬了出来。

    海因斯坦是个古怪的地方,或者不如说是陌生的地方。他并不熟悉所谓古老高贵的贵族生活方式,也就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是这样,举止优雅得体,带着某种因傲慢而生发的沉默少言,沉默里又仿佛有无尽秘密——这些形容均针对潘多拉。他杀过不少富商贵族,幽影般来去,但是术业有专攻,他的方法并不包括把自己变成习俗专家。也许有些杀手懂得如何扮演好角色化入其中,但不是他。

    海因斯坦是个古老的地方。古老到封闭了太久远的历史与人的来去,阴影与黑暗,不能见光的秘密,被封印的怪物。有些地方是禁忌,无法直视的深渊。海因斯坦,他仿佛能隐隐听到那巨兽迟缓浊重的呼吸,噬人无数。他在那里始终不舒服,某些异样的、被压抑的蠢动。

    看起来塔纳托斯也不喜欢那里,他与那种繁文缛节的森然庄严格格不入。

    新家跟上一次的差不多,都是那种常见的中产阶级小屋,带小花园。

    同样,没有武器库,甚至连一般屋主防身的□□也没有——也许有,他不清楚,但是他无端地倾向没有。他从未看见修普诺斯或塔纳托斯拿起过枪。房子也没有安全防卫装置。

    从一开始,他就怀疑塔纳托斯的身份。‘死神’,因为太平凡,反而笼罩上迷雾。他从未见过塔纳托斯出过任何任务。最早的时候他听修普诺斯说,塔纳托斯很喜欢找奇奇怪怪的事活力旺盛得让人头疼,但是现在塔纳托斯显得很懒惰,连门都不太想出去。然而他见过死神,塔纳托斯的真面目——吗?奇怪地,到现在,他已经想不起是什么让自己立刻认定塔纳托斯就是死神,也许那只是一种错觉。奇怪的表演,装腔作势的戏剧。

    但无论如何,执行任务的人,绝对不是他。用警方和律师的惯用话语来说,他的不在场证明太充分了。

    然而,他听得到那个手机不断响起,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委托。塔纳托斯甚至竟把这工作也丢给他,因为懒得复读那些话。偶尔也有些奇怪的人,像是塔纳托斯的朋友或家人。他们通常说话都很直接,语气平静,不跟他废话也不讶异。他只是一个忠实的传达者。只有一次,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他说。‘离开他们。在他们身边,是你所承受不起的’。那个声音甜蜜温婉,并非语气而是声线,带着某种平和的宁静。听起来与修普诺斯有种奇妙的相似。

    他把弄着□□,在这房子里也许是仅有的武器。他毫不安全,没有保障。他珍视它如同救命稻草,最后的希望。虽然它一拉即断,如此渺茫,不过是一种虚假的心理安慰。然而他们却又超过他想象地强。他们可以毫发无损地逃出成为狩猎目标的房子,从容地带着他穿过国境来到希腊,还能抛头露面地赴约,上流社会。

    真实而又魔幻。

    即使如此,他的心也从未安宁。

    他再一次觉得,也许自己精神出了什么问题。过往开始从坟墓里爬出来,对他缠绕不休。亡灵破土而出,嘲弄着他,令他不得安宁。他被迫转过脸,去想很多从前未曾考虑过的事,直视那些事物和存在。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