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Twelve、

    黎明抖开了金红色的裙袍,天边一片火烧的艳丽,连海洋也染成梦幻的薄薄暮紫,朦胧水汽间闪烁着万道粼粼金光。

    海洋与青空一线间,辉煌的光芒冲天而起,一艘华丽复古的客轮——‘安菲特里忒’号正轻快地破浪前进,朝着巨大深红的初生太阳驶去。碧波簇拥着她,几只洁白的海鸟,信天翁或者海鸥之类正绕着她飞翔鸣叫,有些左飞右飞忽前忽后地跟在船后找鱼吃,有些则停在洁白的栏杆上稍作憩息。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停在栏杆上的白羽海鸟,它舒服地鸣叫了几声,伸长脖子轻轻回啄他的手,像是表示友好又像是求喂食。那是一个金发的年轻人,有着一张宛如拉斐尔画派中天使的脸庞,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端正得如同古典雕像的五官,琥珀一样金褐透明的眼睛,无不透露出那种特有的、温婉宁静的气质,金发一缕缕垂到脸颊旁边,或许披到肩后的金发是有些过长了些,然而放到他身上却毫无违和感。

    海鸟张开翅膀轻快地扇着,在栏杆上跳起舞来,还不时地咕咕叫。

    甲板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了出来,小鸟惊飞而去。

    “早安。”那人懒洋洋地说,他的模样就仿佛是这个人的翻版,只除了头发是非常非常淡的金,以至于看起来仿佛老年人的灰白;眼睛则是浅灰色,如同石洞里的深泉般显得清澈又寒冷。或许就是这种发色和眸色的衬托,使他的脸庞仿佛比另一个人苍白许多,气质也显得更冷淡而天真,很多人或许会猜想是因为遗传病,也许科学家们会非常感兴趣。

    “早上好,塔纳。怎么你也起得这么早?可以多睡一会儿。”他伸出手理了理对方还显得有些凌乱甚至桀骜地翘着的头发,又帮他把衣服上的银扣全整理好——它们也一股总不顺顺服服的样子。

    “不怎么想睡。”他回答说,“虽然晚上没休息多少时间,但仍然不怎么困。”

    “过来。”他揽住孪生兄弟,对方像是有些不适地眯起眼,扭过头望向别的地方,他抬起手放到他头上为他遮挡逐渐变强的光线。

    阳光直接落到他的眼中,奇异地折射出黄金般的贵金属色泽,金发闪烁朦胧的光芒。在他的注视下,那个金色的糖果正越升越高。

    早晨的海风是清新的,带着海盐和海藻的淡淡咸腥,或许还有点苦涩。但很快太阳就会变烈,海水会变得油腻腻的,海上将笼罩上一层闷热的水蒸气,即使快速前进的船感受到的也只会是扑面而来的黏汗热风。

    此时他们享受着难得的清晨美景。

    金发青年名叫米凯尔·冯·海因斯坦,另一个则是他的孪生弟弟,贝利亚·冯·海因斯坦。据(他们自己)说他们是德国名门贵族海因斯坦未曾露面过的远亲,单凭‘未曾露面’这种形容和修饰颇就值得怀疑,它时常代表了冒名顶替、虚构捏造,并且几率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而加深怀疑这并非他们本名的一些细节是他们之间相互称呼的时候使用相当陌生的昵称,甚至用这名字称呼他们的时候未必会立即反应过来,或许可以解释为心不在焉或者傲慢,不过……

    他们并非是这里的常客,甚至不在预约的名单中,他们来到这里似乎只是为这艘船添加的一个临时变数,他们在这里的起因就很让人迷惑。贵族身份只是一种基本的资格底限,他们似乎没什么为人所知的公认‘能力’,不过又或许他们正是来进行些秘密协议的,又有谁知道呢。

    另外一个比较私人的、却使人们更愿意八卦猜测的,是这对兄弟之间暧昧的关系。在这里每个人都有着能看穿他人的雪亮眼睛,甚至无需明显的一些线索,单单凭他们之间对于成年人来说过于亲昵的举止话语,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了,奇怪的是他们对此似乎也毫不掩饰。

    此时有另一人走出来站在远处,他转过头颅,察看着四周的情况。那是一个一头金色短发的青年,有着严谨到刻板和冰冷的气质,蓝眼睛里看不到情感的波动,必要的时候它会变得刀锋一样锋利而肃杀。他是这里的一个保镖——名义上,事实上在很多方面他都表现得不尽责和不专业,与这艘船不匹配,只好被安排做些巡视和站桩的工作,但无意间透露出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使他看起来像是干与保镖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行当。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着这对兄弟。

    过了一会儿,不少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出来观赏海上风景,有些服务员已经在甲板上支起了条纹帐篷和沙滩椅及小圆桌。

    “哟,早安。”米凯尔回过头去,一个青年快步地走上来,愉快地朝他们打着招呼,米凯尔微微点头致意。

    “咦,贝利亚怎么了?”他略显好奇地望着勾住兄长脖子把脸埋进胸口的弟弟。

    “早上太早起来想看日出和海景,结果现在又困了。”米凯尔回答他。

    他笑起来。

    “贝利亚比我好,真的,其实我早上也想早点起来,可惜床和枕头实在很舒服。”

    这位和他们搭讪的青年是阿伯道尔·利文斯通,英国某传媒巨头的小儿子,性格颇继承了其家族的桀骜和智慧,可惜养成了一贯让父母皱眉的跳脱习气,为人倒是挺聪明,可是不用在正途上。热爱各种莫名其妙的杂学,没事去贝克街221号之类的虚拟地方瞻仰围观一下,看到长得又矮又胖神情畏缩的天主教神父就忍不住想上前搭话,在大学的时候欢乐地跑去化学实验室自己动手。但到了现在,家族的压力把他像压缩饼干似地一压再压,他终于不得不表示出点行动来。

    在这艘安菲特里忒号上,名流云集,可惜大多都和年轻人有些年份压差以及由此产生的代沟。加特林·布坎南原本应当列入阿伯道尔的社交名单,但他整天忙着围着他衰朽的父亲转,而剩余的时间里,他和年轻美貌的继母辛西娅之间的气氛冻得苍蝇都能掉下来,所以他总板着张脸,或者在上面勉强套上一个微笑的面具。阿伯道尔好心地试着让他从这种气氛里跳出来像缺氧的鱼一样放松放松,可惜加特林似乎更乐意不这么做。

    “美国人就是这样。”最后阿伯道尔耸耸肩,千言万语化轻轻作了一句国别偏见。

    阿伯道尔和贝利亚似乎很谈得来,迅速地打成一团。

    “塔纳,我们去吃早餐。”米凯尔把弟弟拉起来,重新整了整又有些凌乱的头发,贝利亚睁开怠倦的灰色眼睛,懒洋洋地朝阿伯道尔挥挥手,随后在米凯尔的陪同下向着早餐室走去。

    阿伯道尔是个随时都出现并活跃在各处的人物,其实他在这类社交场合中如鱼得水。只是当没营养的话一轮又一轮地过去,也总有点厌倦的时候。

    于是他很自然地去骚扰贝利亚了——在某些方面他其实挺迟钝的。

    给他开门的是米凯尔,一进来他就打了个寒噤,空气的温度很低,空调开得太冷了,贝利亚还趴在床里玩手机。

    “哦,很抱歉打扰你们了。”他说,扫了眼房间,桌上一个精致的银质沙漏里正在不断落下沙砾。一本又厚又大的书摆在它旁边,深黑硬板封面,庄重的烫金古希腊文标题,边上还有细小的银色备注或者作者名一类,看起来书页都是非常古老的苍黄,估计是希腊文版的圣经或年鉴之类的书,旁边放着一杯牛奶。

    “有什么事吗?”贝利亚抬起头。

    “哦。船上在举办晚宴,你们要去玩吗?”

    “听起来有点无聊,我可不想和大多年龄比我大十岁以上的女人跳舞。”

    “应该有很多美食吧。”米凯尔提醒他说。

    贝利亚从床上跳下来,握住阿伯道尔的手。

    “成交。”

    “而且这类地方肯定会有很多艺术珍品,值得一观。”

    “那要看感不感兴趣了,我得先换套衣服。”

    几分钟后,贝利亚独自一人出来。

    “走吧。”

    阿伯道尔往里面望了望,“米凯尔不去吗?”

    “他说想待一会儿,过段时间可能过来,他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

    “噢,我也不喜欢。”阿伯道尔认同地说,“可是你找不到比它更不无聊的活儿了。”

    “走吧。”

    大厅里已很是热闹,音乐流淌在美酒和穹顶垂下的金色光芒间,人们低声谈笑,形成一片低微的混杂,穿的都是优雅的夜礼服,在这儿有一种世界般的气氛。

    阿伯道尔扯着贝利亚到晚餐区,随即两人就开始边吃边观赏,并随时天南地北地品头论足。贝利亚似乎并不怎么了解这些人,实际上是一点都不了解,所以阿伯道尔很乐意八卦。

    “那边那两位看到了吗?看起来很打情骂俏的科达伦·威尔逊和乔姆利·霍夫曼。法国两个党派的骨干,虽然政治上老是争锋相对,私下倒是交情很好的朋友,他们是所谓巴黎圈同一个俱乐部的。”

    “至于那对,艾琳和安德烈·亚当斯,纯粹的政治夫妻,据说要看一对夫妻感情如何,可以看看餐桌底下他们会不会握手。”

    “还有那个,打扮得像只风流的雄孔雀一样的是罗斯伯爵的遗孀安娜贝拉夫人,对她来说似乎围绕着她的绯闻越多越好,据说很可怕……看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了。”

    当阿伯道尔的目光指向她的时候,安娜贝拉夫人正好也望了过来,察觉了两个年轻人的注视,她用折起的扇子抵住丰润红艳的嘴唇,然后又打开挡住半张脸庞,只留出两只乌黑的眼睛,做了个非常西班牙式的妩媚暗示动作,秋波送情。

    “我想你惹祸了。”

    “比我大十岁以上的老女人。”阿伯道尔嘀咕一句,赶紧转过身把贝壳里的牡蛎吃掉,贝利亚还在艰难地搜寻……不知道在搜寻啥。

    “两个年轻人在谈些什么呢?”伯爵夫人娉娉婷婷地走过来,眼波流转。

    “我们在议论夫人您今晚很美丽。”阿伯道尔说,吻她伸出的手,她笑起来。

    “哦,两个小坏蛋,我倒是能猜到你们在背后议论些什么,男人永远在说女人的坏话,尤其是聚在一起的时候。”

    “也许显得轻佻不敬些,您知道的,不过绝无恶意。”阿伯道尔面不改色地撒谎。

    夫人拿扇挡住半面。

    “哦,我可不信你这种油腔滑调的小鬼头。这位是海因斯坦家的少爷?”

    “是的。”贝利亚发现自己最终还是被牵扯了进来。“很荣幸夫人您记得。”

    “这里的年轻人不多,而你给人印象深刻。”

    贝利亚微笑了一下。

    “多谢。”

    “今天的音乐很不错,有兴趣来陪我跳一支舞吗?”

    贝利亚望向阿伯道尔,阿伯道尔望向贝利亚,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慌和绝望。

    “哦,感谢夫人的盛情,但是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怎么擅长跳舞。”阿伯道尔立刻开口。

    “我想我也不擅长,所以才和阿伯道尔一起仅仅只是观看……徒有羡慕。”贝利亚说。

    “轻浮的小鬼。”安娜贝拉斜了阿伯道尔一眼,又转过头颅望向贝利亚,“没什么关系,我想我在教人跳舞方面很有技巧。”

    “很抱歉,夫人。”大概是终于不耐烦了,贝利亚的语气变得坚决而冷。

    “哦,是这样。”安娜贝拉的微笑也变得稍稍有些嘲讽,“那么,你是打算你们两个跳了吗?谁来跳女步?”

    贝利亚漠然地看着她,倒影中她那张脸仿佛正逐渐扭曲。

    “原来您已经心理扭曲到这种程度了吗?真为您遗憾。”贝利亚的语气里仿佛不无叹息,“仅仅只是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就能产生如此的幻想,想必您相当空虚。”

    “你的哥哥似乎不在,那个叫米凯尔的。”安娜贝拉也丝毫没动摇,顺便把一杯酒放到唇边。“真难想象一旦他不在,你立刻就能同别人在一起。”

    “莫非夫人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推测的?”

    “而且这种关系本来就让人觉得……”她故意停顿一会儿,然后摇摇头,露出一个纯真如少女的微笑,接着假装意兴阑珊地离开。“何况是兄弟。”

    “相对来说,您不过是缺乏爱和青春的腐朽之物而已。”

    “对了。”走出一段路之后,她又突然转过身,以求若漫不经意间让自己的话达到最大效果。“我只知道海因斯坦家族还有一对姐弟,哈迪·冯·海因斯坦和潘多拉·冯·海因斯坦,从来没听说过他们还有什么长辈,更别说这么年轻了。”

    “真是可怕的女人。”阿伯道尔望着她的背影说,“看起来果然如传闻所说很不简单。”

    贝利亚漠然地耸耸肩。

    “关我什么事。”

    看看贝利亚冷下脸,又想想似乎是自己招来的祸,阿伯道尔就有点往外冒冷汗。

    “对了,贝利亚,我不是说过吗,这条船上有很多不错的收藏品,我们去看看吧。”

    贝利亚点点头,然后他们朝外走去。

    一路的气氛有点冷,阿伯道尔试图打破这种沉默,但一出口就又被自己的好奇心支配,恨不得没说。

    “贝利亚,你和米凯尔……”

    他点点头。

    “原因解释起来很复杂,我懒得说。”

    “抱歉,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

    “塔纳?”一把突兀的声线插进来,他们抬起头,米凯尔站在稍远处正走过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不去参加宴会吗?还是已经回来了?”

    “这个说来话长。”阿伯道尔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叹了口气,当他打算开始讲述的时候,米凯尔已经走过来,揽住弟弟,额头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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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利亚别开脸去。

    “又不关你的事。”

    “我们去散散心吧。”

    “要不去看看艺术展?”阿伯道尔说。

    必须承认米凯尔确实非常了解贝利亚,当他们踏入展厅时,那位弟弟已经有说有笑地完全把那件事抛到脑后了。

    自然都是难得的珍品,过了购置的名画和雕像区,接下来的就是基本是梭罗家族流传下来的东西。中世纪的重型铠甲,珍珠冠冕和配套的项链及耳环,黄金镶嵌宝石封面的圣经,甚至有罗马时期的蛋白石雕刻,还有些武器挂在墙上,陈列的战利品。

    他们停驻在一个展品面前。

    小小的标签上写着:特里同的海螺。

    海螺很华丽,细长地仿佛号角,色彩斑斓,螺身上还有一排似乎天然形成的小孔。不过也就如此了。

    “不得不说这个的差距与其他有些大,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殊的。”

    “我倒觉得大概是这些展品里最珍贵的。”贝利亚说。

    “咦,为什么?它是绝种的收藏品?”

    “‘他举起空心而弯曲的海螺,海螺口上的环纹很小,愈往下愈大,特里同在海中央一吹,声音就能传到比日出日落更远的地方。因此,当特里同把海螺放到湿漉漉胡子和嘴唇边,吹出了收兵的号令,不论陆地上或海里的水都听见了,凡是听从号令的水都听从约束’。”米凯尔说。

    “奥维德的诗,我记得。”阿伯道尔摇摇头,“那么说这个海螺曾经被当成号角来用过?在古时候?我不怎么信,看它的样子就不太像能吹出多大声音。”

    “事实上它的声音吹得很遥远。”

    “我不信。”

    “随你。”

    阿伯道尔蹲下来,仔细看着那张标签。

    “有点奇怪,其他的至少都配上说明文字,只有一个名字,这个也不说它是属于濒危物种还是古代的号角,。”

    “不管怎么样,别管了,”

    阿伯道尔左右看了下,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试一试就知道了。”

    “喂喂喂……”

    阿伯道尔弯下腰,打开玻璃顶盖——甚至都没上锁,把它拿出来。

    “你确定要这么做?”

    “小声点就可以了。得了吧,你们没在学校干过这种事?”

    “换了是我我就不会这么做。”米凯尔说。

    “只是试试嘛。”

    阿伯道尔小小地吹了一口气。

    海螺没发出声音。

    他又试着加大气量。

    到最后他使尽全力,海螺还是一声不出。

    “看吧,我就说不是号角嘛。”他掏出白手绢擦擦,把它重新放回去。

    米凯尔摇摇头,望着贝利亚。

    “修,我们去甲板上看夜景吧。”贝利亚兴致勃勃地建议。

    “现在?”

    “走啦。”

    “等等,我也去外面透透气。”

    贝利亚几乎是扯着米凯尔一路小跑到外面的。

    夜幕深蓝,海水暗蓝,月亮无边无际的淡淡光芒。此时无声的大音传达到上下四方,空气在振鸣,起了一丝微风,海水的波浪和声音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模样,鱼群潜入更深的海底去。

    “景色不错。”阿伯道尔由衷地赞叹。

    贝利亚把手伸向空中,感受着气流的流动。

    “来了。”他说。

    “什么?”

    贝利亚不做回答。

    风起先若有若无地,一缕缕飘过来般,但很快就加强了,拂面而来的冰冷水汽与重压,渐渐变成了强烈的尖啸,乌云以一种迟缓而惊人的气势汇聚,在他们头顶合拢,把整个夜空遮没,雷声沉闷滚动。

    “要下雨了吗?”

    “暴风雨被召唤起来了。”米凯尔说。

    冰凉的水落到阿伯道尔脸上,紧接着又是。

    闪电撕裂了黑暗,一现即隐,墨黑大雨瀑布般倾泻下来,轰鸣的水声充斥天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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