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leven、

    圣诞节当天,屋外一片雪白,厚厚地落着,看起来像臃肿朴素的鹅毛被,却使整个世界都显得洁净精致。

    修普诺斯做了火鸡派和烤苹果,还有些撒了李子干的燕麦粥,以及煎鸡蛋和培根。塔纳托斯依旧穿着那身显得他像个人偶娃娃的白色睡衣,满脸困倦,正趴在桌上翻着一本又厚又大的古书,从形制上看正是昨天修普诺斯在看的那本。

    危险无时不在,一想到自己一直被监视着他就下意识地随时绷紧神经,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倒是完全同平时一样的随意举止。

    “你说,”他开口,“他们什么时候会开始?”

    塔纳托斯用左手支着头,懒懒地翻过书页,当它被掀起时脆黄的纸张上闪过满满当当的文字黑影,当他想要仔细看时却发现已经一无所有——或许是昼光的反光缘故。

    “我也在等啊。”塔纳托斯回答的语气很慵懒。

    “那本是什么书?”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和紧张感,他试着开始别的话题。

    塔纳托斯转过头,从嘴里说出无声的话语。

    “?”

    “《审判之书》。”塔纳托斯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庄严的烫金标题旁边的银色小种那种语气补充。“副本。”

    “审判之书?《末日审判书》那种?”他半开玩笑地说。(注:《末日审判书》为中世纪英国王室土地丈量管理账本)

    塔纳托斯不置可否,不过还是点点头。“任何意义上的都是。”接着他又转头跟修普诺斯说话,“修,你怎么会想到把它带出来?”

    “因为能看到很有趣的一些东西。”修普诺斯走过来,站在弟弟身后弯下腰来,手越过肩膀在书页上移动着。“它看起来像一群故事,而且你看,这些心理都会标示出来。”

    “我以为你对潜意识之类的才感兴趣。”

    “不,这其实一样有趣。”

    然后兄弟两个开始交谈,夹杂着诸如“其实暴躁得像头野猪”“怎么突然只剩下一串省略了”之类的对话,还不时有轻笑,看起来非常温馨。迷惑的同时他觉得恼怒,为了他们显得那么若无其事。

    数倍的枪弹忽然就从落地窗外扫射进来。

    枪声和玻璃震碎的声音同时作响。

    一瞬。

    他利落地翻过身退到射击死角,大厅内刹那变得弄坏的娃娃一样破破破烂烂,充满硝烟和杀气。他躲在障碍物背后,估算着射击角度和对方的火力及人数,结果很让人绝望。

    他没看见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显然他们的动作比他更快。或许他可以从屋后出去,虽然事实上肯定会有埋伏,但是他们如果想玩游戏,就必须确保他能有后路,可以逃跑。当他脑海中闪过这一系列的念头的时候——它们快得像闪电,他微微弓起身,试图后退,这时候当啷一响,只剩下空气的窗户里丢进来一个金属罐头,它在地上滚了几滚,然后他看清上面的文字。

    空气被猛然压缩升温,刹那满目都是辉煌盛大的深红,充斥了所有空间。

    据说人死之前会走马灯般闪过生前的一幕幕景象,又据说死亡的瞬间,时间会仿佛凝固,连火焰和声音都静止。在这时会发生什么呢,黑衣的死神从无尽的死亡和时间里出现,收取灵魂么。

    对他而言,一切则只来得及震惊以及闪过一个单词:这样?

    然后他陷入无止境的黑暗。

    昏昏沉沉地,他在仿佛没有上下四方的混沌里飘荡。幽暗空间全是死寂,一些思想像断了的电线一样,还不时闪烁着微弱的电火花,记忆的碎片转瞬即逝。意识像在窃窃低语,微风一样轻细。他无知无觉毫无感情地飘荡着,随之沉浮,但是某些地方似乎总有东西在急速流动,听起来像是沙漏里的沙不断落下的声音,充满了某种干燥而冰冷的意味,催促着他做些什么。

    是什么呢?他迷迷糊糊地闪过这个念头。噪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好像成千上万个沙漏一起在他脑海里喧嚣,震耳欲聋的呼喊。

    我是?

    碎片猛地聚拢了,深渊里刮起烈风,刹那把他拉了出去。

    身体猛然前倾,他睁大眼,面前一片黑暗寂静,然而透过玻璃还有些移动的光点。

    他张张嘴,只说了个‘我’字,然后才从潜意识的深渊里慢慢回过神来。

    车平稳地驶在公路上,外面已是夜晚。全身都是酸痛,他迅速低头看看,却发现身上连衣服都还是好好的,虽然还留着一股仿佛染上火药的残余气味。

    他扭过头,发现修普诺斯坐在驾驶座上,即使黑暗中也能轻易感受到他那种温和的气质。

    “我们现在在哪里?”

    “希腊。”修普诺斯回答他。

    他惊了一惊。

    “塔纳托斯呢?”

    “他在后面睡觉,别吵醒了他。”

    他往后看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中后座上塔纳托斯似乎睡得正香。

    “你来开车。”修普诺斯示意他过来握住方向盘,“我到后面陪他一会儿,目的地已经设定了,你只需要按提示开就行。”

    “好。”

    他们交换了位置,后视镜车灯折射的朦胧光线里能看见修普诺斯坐在塔纳托斯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扫了下导航仪,目的地似乎是一座酒店。

    很多疑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比如炸药的威力足以在几秒之内使整个房子化为火海,他们是怎么救他出来的,并且毫发无损,他们身上也没带伤,而外面还有包围圈。又以及他们怎么从美国到希腊,肯定还有其他人接应和插手,应当是一个组织,可是现在他还没看见除他们外的任何人,修普诺斯甚至在亲自开车。扫了眼时间,他大致推算下,除去时差,他们只有三个小时左右。

    他们从郊区到了雅典市中心。

    修普诺斯努力说服塔纳托斯从睡梦中醒来,塔纳托斯看起来仍然非常困倦地不满。

    “几乎少了一个白天!”他抱怨着。

    “好啦,现在不是可以去睡了么?”

    一个小疑惑又在一大堆疑惑中奋力冒出头来:塔纳托斯不是刚睡醒么……

    酒店清爽别致,墙上绘着飞跃的蓝色海豚和细长的绿色羽状草叶,仿皂石公牛头裹金双角装饰,还有双刃斧,长得如同猫的格里芬的壁砖,曲折地复制克诺索斯的王宫,高高低低的回廊,景致很美。修普诺斯带着弟弟消失了,他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幸而里面倒是现代设备齐全。

    窗外一轮明月,轻轻的海浪声来自外面的爱琴海,一片深蓝的波光粼粼,月色下苍白的沙滩,黑色的群岛,灯火辉煌的城市。

    这是希腊。他这么想,想把感觉调整过来,时间和生活都似乎突然跳跃过了断层。现在他们能在这里停留多久?而他们找到再次发现他们,又需要多久?

    但这些都似乎不是他需要担心的问题,他躺在床上,浑身酸痛使他疲累。于是他合上眼,黑暗降临了。

    第二天时,塔纳托斯看起来精神就好了很多,并且他们穿着正式的礼服,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

    果然,吃完早餐后不久,就有一辆式样古典的车驶来,那个人客气而有礼地用古称称呼他们,很像是管家的做派。他一边疑心他们的身份是假造,又一边认为他们或许真的是背景丰富的人物,某种程度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他们为何独居呢,又为何收留他,到现在为止他似乎没发挥过什么作用,甚至仅仅只是他们的累赘,这种想法使他不舒服。

    不过起码那并非是他们家,发出请柬的主人是希腊船王梭罗家族。

    自然是衣香鬓影,名流荟萃。新古典主义的华丽□□,科林斯柱式间穿梭来往着客人与服务生,盛着美酒的水晶杯碰撞,珠宝优雅地在鬓边、颈项上闪光,很多贵妇人都打扮成古希腊发式以显得庄重高贵,穿着也大多偏古典。

    有一个乐队在合奏,轻缓典雅的音乐流淌在大厅里,夹杂在人们的欢声笑语间。

    一场盛大的宴会。

    主持这场宴会的是梭罗夫人,他从别人的窃窃私语中渐渐了解到,这位夫人心爱的独子目前不知所踪,她不得不先一力支撑着事业。有谣传说她的孩子早已落入海中死去,或许是秘密的绑架案,又有人说朱利安少爷——这就是他的名字可能生了重病。

    “非常荣幸能被邀请,荣幸会见,梭罗夫人。”修普诺斯礼节性地吻了吻他的手,塔纳托斯似乎有些不高兴。

    “恕我健忘,年纪大了就老会有着毛病,您是?”

    “这怪不得您,我想您从未见过我。在下是米凯尔·冯·海因斯坦。这位是我的弟弟,贝利亚·冯·海因斯坦。”

    梭罗夫人温柔的蓝色眼睛闪了闪,接着微笑起来。

    “我想起来了。您是海因斯坦家族?”

    “是的,从辈分上来说我们是哈迪的叔辈。他一向病弱,所以让我们代为出席,并对此表示歉意。”

    “我非常理解,请代我向哈迪先生致意。不过你们能前来也非常值得高兴,现在像你们这样如此英俊有礼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

    “感谢夫人的称赞。”修普诺斯也仍然在说客套话,“我们此次前来,除了赴宴之外,主要是告诉您一些朱利安少爷的消息。”

    梭罗夫人的微笑顿时顿住了,虽然尽力用良好的教养抑制住,但是紧张的神色还是从那张端庄的脸庞上透露出来。

    “朱利安,他现在在哪里?还好吗?”她用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略显激动的嗓音问。

    “他目前仍然居无定所,不过请放心,苏兰特一定能好好地照顾他,朱利安非常平安。”

    梭罗夫人用素手微微捂住胸口,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就是太倔太单纯了,他从小娇生惯养,怎么能在外面吃苦受累?”她抬头望着修普诺斯,“你们现在还能联系上他么?”

    “很遗憾,恐怕不能了,只是在瑞典一次很偶然的相遇。”

    “这孩子能去哪里呢?”梭罗夫人颇显忧愁,“他已经长大了,生意总得学着做呀,他却这么任性,还在闹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

    “这您不用担心。”修普诺斯,或称米凯尔,轻声安慰着她,“他总会回来的,而且无论如何,他始终都是海洋之王。”

    “您真会安慰人。”做母亲的抬起头苍白地笑了笑,“不管如何,还是非常感谢您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

    “这是我应做的。”修普诺斯说,习惯性地转过头,发现弟弟早就不见踪影了,于是赶紧道声失陪,随即离开。

    当修普诺斯带着他,或者他跟在修普诺斯后面,找到塔纳托斯时,躲在柱子后面独自喝酒的塔纳托斯似乎有些生闷气。

    “我又哪里得罪你了,嗯,塔纳?”

    “我不喜欢你应付这种客套话的场面。”塔纳托斯紧皱着眉,“好吧,就算她是朱利安·梭罗的母亲,那又怎么了?我们也从来没对潘多拉低声下气过。”

    “好啦,以后这种事避开就是了,不过我以为你早已习以为常了呢。”

    塔纳托斯扬起眉,眼看就要开口反驳。修普诺斯笑着揽过他,安慰性吻了吻他的脸颊。

    “这种小事值得生什么气。”他又低声在弟弟耳边说了些什么,塔纳托斯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色,然后一把推开了兄长走了,修普诺斯跟上了他。接下来就是些诸如你为什么会想到去关心朱利安他跟哈迪斯(听起来很像是哈迪的复数??)的关系又不好而且关键时刻还送黄金圣衣来(他想那值多少)你不是都把五件黄金圣衣全打碎了吗还不解气(他想塔纳托斯确实挺厉害= =|||)而且他毕竟也是哈迪斯的哥哥啦只是被雅典娜迷惑了而已(又出现一个不认识的名字,他发现他们的背景关系确实比他想的要复杂庞大得多——虽然他此时还根本没认识到这种复杂庞大远超出他能想象的范围,典型的贵圈真乱)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像在打哑谜一样难懂,不过他还是得出了结论,他们的关系很暧昧,虽然此前他就知道这对兄弟之间远远不止仅仅孪生兄弟那么简单。

    似乎是作为对告知爱子平安的谢礼。梭罗夫人还邀请了他们乘坐豪华游轮出行。这条游轮在梭罗家族的庞大事业中算不得出名,甚至一点也不有名。但是在另一些小圈子中,它的名声却相当妙。关键字:财富、权力、显贵、里社会、稀少、命运之手。

    此时塔纳托斯却捏着那份精致请柬的一角,毫不在意地晃来晃去。“修,你说要去吗?”

    “自然,随你喜欢。”

    “我想,我总得去的。”塔纳托斯无精打采地说。

    “我本来以为你会很期待的。”

    “可是现在我提不起精神。”塔纳托斯躺倒在床上,把手里的纸片往空中一扔。

    “或许你可以带几本阿加莎的书在船上看。”修普诺斯建议。

    “麻烦,最好船上有图书馆。”塔纳托斯闭上眼睛。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