龠胜明峦,圣录开天。六圣护中,明恋副峦主榜上有名,鲲尘千古靖沧浪亦在其列,还有一人颇有争议,便是登道岸,剑真玄影任云踪。

    “天命自有定数。”

    和回答“素还真为何榜上无名”这类问题一样,明恋主事蕴果谛魂的答案总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论天命是否真有定数,魔城少君将经年修炼的一身道体拿去复活了心上人,回到兄长他化阐提身边,圣录也很合时宜地自动更改,把任云踪的名字换成了天恒真人。

    怎么算都是登道岸一家子的,没差。

    “若天命选定之人发生意外,天命会自动选择下一个人选。”

    (全自动,高智能,圣录,您值得拥有。)

    比起纠结从天而降的天命,鲲尘千古靖沧浪只怕更想关心一下失踪许久传闻已死又死而复活的友人,尤其侠邪御神风还跟灭神号天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具体就是某侠邪救了鬼如来屠灭千罪里最后一个该死却没死成的幸存者,又死命拦着不让人家报灭门之仇,还跟天佛原乡的和尚串通一气,硬把入魔杀生的和尚点化成了云谷雷峰的佛首。

    (哟,这复杂的。)

    自从脱去魔绝天棺拿到涤罪犀角,号天穷就成了苦境最能蹦哒的祸头子,今天找素还真耀武扬威,明天拍死云谷雷峰几个和尚,跟魔城分手跟妖后掰腕子,真是哪里都要踩一脚。末世盛传好好一个邪教组织,愣是到处开辟战场拉仇恨,也亏得涤罪犀角加成灭幻神功威力惊人,居然没人治得了他。

    (想想人一家三代同堂连孙女都能跟叶家的娃儿拍拖了,对比苦境一群几千岁的老光棍,真挺拉仇恨的。)

    云谷雷峰元气大伤,原本佛首帝如来引咎辞职闭关静修,已经是群龙无首,这下就差给灭神一锅端了,正指望着天佛原乡当援兵。一页书探寻天佛原乡入口,探到现在也没什么消息,竟是完全不知死活。

    (不急,该出现时总会出现,那可是一页书,死不了的。)

    现在江湖上都在追寻圣魔之战的相关讯息,有一名叫做鬼觉神知的半虫怪人,号称圣魔之仆,住在名为一念之间的怪诞所在,据闻掌握着圣魔战争中最全面的讯息,正是各方问询的对象。

    (半虫人?什么种的……蛞蝓?好恶心!)

    为了掌握止战之印的钥匙,妖后让黑衣剑少娶了越织女。无衣师尹因为素还真的关系,跟龠胜明峦有所接触,天阎魔城似乎也有意拉拢于他。目前尚不知他更倾向于哪一方。

    (以他好名好面子爱立牌坊的习性,投靠圣方的可能性更大。)

    与他纠缠甚多的殢无伤近日招惹了一名女剑者,名叫妖应封光,自称万剑之王,身怀上古太易之气所化之剑,疑似与殢无伤交手后胜出,呼其为剑下奴,形影不离。

    (剑下奴呜噗!不容易啊冰山终于要开花了!)

    “这是江湖消息不是话本演义,王你只看个热闹?”

    “到底是离家三五里各处一乡风,苦境的武林真的是很热闹。”

    所以你看戏就对了。

    脸上纹蝴蝶的老鸨儿无言以对,出门的时候跟符应女擦肩而过,各自错身。

    老板娘满面春风笑容可掬,风韵犹存八面玲珑。

    “哟这不是风月幽楼的老板娘嘛!生意好啊,也上这儿发财来了?”

    “发财发财!大家发财!”

    戢武王办个婚事,其消费水准带动了周边方圆百里的经济腾飞,可不是大家发财嘛。

    不能怪鸦魂没见过世面,任谁瞧见这么败家花销的主儿,都得感受到幻觉中荷包的一阵抽痛。

    “做喜服,裁缝必须;打箱笼,木匠也可以理解;装饰新房请了花匠我就不去说它了,可为什么连风月场所的经营者都请?”

    “因为这样最省。”

    “省?!哪里省!?”

    “请她一个人,就包办了梳头开脸上妆补妆,哦,还有喜婆。”

    人家本职是老鸨儿!

    “认真的吗?”

    当然认真,符应女认真极了。

    “另附送婚前指导,虽说通常该由长辈做,但是反正我们都不懂……我觉得以王来说大概也不需要。”

    你特么的在逗我?!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鸦魂的表情一直维持在这种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震惊状态。

    为着招待这些远来近处的大商小贩长工短工,碎岛甚至在烟霞谷外开了几天的流水席。有人请喜酒大家一般都愿意沾沾喜气,何况免钱,饭菜酒水虽说比不上风月幽楼的花酒,档次却也并不太低。因此这一阵子,附近的人不管是不是凑热闹混吃喝,基本上都过得油光满面。

    真是亏得碎岛家大业大,败得起。

    “恩公,”鸦魂认真地对剑之初说,“得赶紧找个赚钱的法子。”

    照这么个花法,金山也不够啊。

    戢武王:“你觉得开快递怎么样?就叫玄舸速递,童叟无欺,你看广告词我都想好了……”

    剑之初:“嗯,你开心就好。”

    如果赤睛还在,大概会很有共同语言。

    …………

    妖应封光扬手撒出一把黄纸,呼啦啦盖了殢无伤满头满脸,剑客难得因伤躺平,这下子连大妆都不用,直接拖去埋都够。

    吹掉脸上的黄纸,殢无伤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其视觉效果堪比诈尸。

    “剑下奴。”

    姑娘笑颜如花,剑客冷若冰霜,剑客越是冷若冰霜,姑娘越发笑颜如花。

    “你输给我,非是剑术不及,乃是墨剑有欠,侬这把瑶映剑是万剑之王,你,只差侬一丝儿,不用觉得难为情。”

    软玉温香斜依来,坐怀不乱避转开,哪里是难为情,分明不解风情。

    不过风情这东西,其实妖应封光也不懂,她的动作不过全凭本能,并没参杂什么意思,解不解的,她也感觉不出来。

    就像是无知的孩童,明明不能理解,却仿照着大人的样子,做出来的举动。

    “你喜欢这些黄纸吗?侬特地从人家的坟头拿来的,上次看你目不转睛盯着人家出殡,怎样,侬撒得好不好看?”

    不管回答“好看”或“不好看”,好像都不合适。

    当然殢无伤不会回答,剑客从不健谈,他只会出神,随便盯着什么,比如顺风飘的雪,比如随风飞的花,比如这会儿地上任风吹的黄纸。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任谁碰到这样的闷葫芦都会觉得没趣儿,可妖应封光不觉得,就算殢无伤一天跟她说不到十个字,她一个人也能说得很乐呵。

    “你喜欢发丧,侬不喜欢。侬喜欢欢喜的场面,侬喜欢热闹。侬要看结婚,陪侬去看人结婚。”

    换个姿势靠上剑客的背,如花美眷,女貌郎才。

    “烟霞谷那边在办喜酒,侬要看新娘子,不知道新娘子有没有侬好看。”

    “呵,新郎是没有你好看啦,侬远远看了,瞧着呆呆的哩,什么剪纸粗,剪纸都粗,那就很笨嘛,哪个不长眼的要嫁他啊。”

    “侬一定比新娘子好看,侬的剑才最好看,什么鸡舞王,鸭舞王,侬一舞剑,统统靠边站,侬才是万剑之王……喂,剑下奴,你那什么眼神?”

    殢无伤不出神了,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会让碰到他们的人,时时产生一种“真想剖开看看脑子里边到底填了什么东西”的想法。这样的人一生遇到一个已属难得,殢无伤能遇上两个,上辈子大概没怎么积德。

    剑客起身便走,正靠着她的姑娘没防备向后一倒,险些扑到地上。

    “剑下奴!”

    “不是要去观礼?走吧。”

    “喂,不是那个方向……”

    雪绒花漫山遍野,一身黑白的剑客与迎面而来的紫衣文士,擦身而过。

    目不斜视,恍若未见。

    “殢……”

    剑客没有回头。

    妖应封光倒是回了头:“咦,你们认识?”

    “……”

    “哎,剑下奴,等侬一下啦……”

    风吹过,朵朵绒花飞起,迷离了视线。

    …………

    “花谢花飞飞漫天……”

    “打住!”符应及时制止某只不分场合感叹的囧货,“今天大喜的日子,别乱说话!以你的前科,没我允许,不准开口!”

    “可是符应啊,这花会不会太多?我好像有点过敏,啊……嚔……”

    “喜房用花装饰不用红绸是你的主意,现在后悔也晚了!鼻涕擦一擦,上妆!”

    自从开始办喜事,符应女就一直处于躁狂状态,眼看将成不治。

    “剑之初,来的正好……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符应姑娘,还请放轻松些,都是自家人,一切从简就好。辞心,有人到了。”

    “什么!这个时候就有客人到了!”

    “符应啊镇定,镇定,深呼吸,来,跟着我念,我的准备很完美,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的准备很完美……个鬼!只有酒菜准备好了!你们两个到底是要不要上妆!”

    “我觉得这样就好……”

    “滚!”

    于是新人就这样滚去招待客人。

    说是招待客人,剑之初跟殢无伤这俩货,也就习惯性的大眼瞪小眼而已。

    “……”

    “……”

    “恭喜。”

    “谢谢。”

    这就没话了!

    倒是另一对聊得挺欢。

    “你就是新娘子?嗯,这身白色的嫁衣很特别,好看。”“谢谢,这身是盔甲,其实蛮重的。”“侬叫妖应封光。你是叫……鸡还是鸭来着?”“什么鸡鸭,今天主菜是烤乳猪。”“侬是问你的名字。罢了不重要,你有剑吗?”“有啊。”“有侬的好看吗?”

    瑶映剑出,满室风光。

    “哇这是你的剑?!就这么插胸口上的?!”

    一说到剑,妖应姑娘立刻变得无比自傲:“侬的剑是万剑之王,你的剑,比得上侬吗?”

    “真漂亮!”戢武王以十二分的真诚由衷赞美,“好看!比我那把好看多了!”

    这可是真话。摄论太宫送的那把玄铁剑至今还插在戢武王靴筒里,黑不溜秋的,给这把瑶映剑一比,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至于倾雪,某人的认知里,那玩意儿其实算是剑之初的。

    妖应封光满意了。

    “你这个人有眼光,侬噶意。恭喜你结婚!哦,对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哈哈多谢!承你吉言!其实我比较喜欢女儿……”

    两个剑客活生生见证了两个女人从儿女心经谈到天文地理,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星星月亮说到家长里短,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当戢武王摘下一朵装饰用的红花给妖应簪到头上的时候,殢无伤觉得,妖应封光几乎就要对她以身相许不离不弃了。

    不愧是四魌界老婆最多的把妹高手。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相亲相爱的和平画面,剑之初总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清香白莲素还真到。”

    知客拉长了声音,通报苦境最有分量的客人到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劣者恭祝前辈喜结连理,从此伉俪同心,比翼齐飞,鸾凤和鸣!”

    瞧瞧,人素贤人就是会说话!

    “同喜同喜!素贤人到访,玄舸蓬荜生辉!里边请!”

    “戢武王请。嗯?”

    殢无伤和妖应封光都是扎眼的人物,素大贤人想忽视都不行。

    “这两位是……”

    “吾来介绍。这位是殢无伤,四魌旧识,无衣师尹的死党。这位妖应封光,吾好友,也是殢无伤的家属。”

    妖应封光不乐意了:“家属?”

    “他不是你剑下奴?主人也是家属的一种嘛。”

    “嗯也对。”

    于是素还真微笑:“劣者有礼了。”

    “知道你有礼了。”

    妖应封光不着调,殢无伤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一冰雕,素还真长袖善舞已久,当然不会在意些许小事,只是听到与师尹有关,不免多留心。

    素贤人的留心,面上自然是看不出的。

    便是这时候,又来了客人。

    “百年敲一瓦,梦中筑魇城。”

    闍魇那迦不仅送来了贺礼,还有他化魔主十分亲切的慰问。

    “碎岛一脉与魔城同气连枝,实当共进同退,今日戢武王大婚,魔主特命小人送上贺仪,恭祝新婚之喜。”

    “魔主好意心领,来者是客,请入厅间用酒。”

    “哦,想不到,素贤人也在啊……”

    “食魇魔使……”

    天阎魔城的使者和素还真同聚一堂。如果这还不算冤家路窄,后面来的一定算了。

    “刀令妖云催九黯,后仪天下立千秋。”

    阴司鬼池妖后到访,随身带来的,可不是贺礼。

    “妖后忒客气,来便来吧,还带这么可心的礼物,”戢武王狞笑着亮出或天戟,“无衣师尹,正好拿你的头来祭高堂,父王他们一定很开心……”

    得,好好一场喜事,怨憎会,说不得变成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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