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之初就这么留在了杀戮碎岛。

    戢武王把他安置在王宫的一处偏僻院落,名为软禁,实际上连门锁都没有。来去自如,好吃好喝,符应女偶尔还去帮着诊脉治伤,剑客的待遇,好得简直像是后宫的嫔妃。

    不得不说,剑之初的作息也当真和后宫的嫔妃不差多少。宅男宅男,足不出户。不知他是太有阶下囚的自觉,还是不愿多生事端,自从住进王宫,就没见他出过院门一步。

    剑客这么配合,隐瞒起来容易了不少。戢武王不置一词,闷声发财,慈光之塔的惊叹留在碎岛的事情,就这么鲜少人知。只要没有其他人掺和进来闹腾,照这架势,戢武王是打算把这事儿一直这么瞒上一辈子。

    某人原本以为,这种雪里埋尸的做法,太宫会头一个反对,甚至做好了大吵一架脖子上多几个伤口,或者文臣之首挂冠求去的心理准备。谁知太宫大人这次居然配合无比,温顺驯良得简直好像被别人假扮了。

    太不可思议了!某人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去撕扯太宫大人那万年淡定不变的脸皮。

    棘岛玄觉把那只作乱的爪子抓下来,搭了搭脉,塞回被子里,顺手还掖了掖被角,才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便是王不肯杀剑之初的原因吗?”

    戢武王一头雾水:“啊?”

    “王不用担心,臣不再想着取他性命就是。臣之前想法有差,鲁莽了。”

    “符应,这是你哥吧?”戢武王转向符应女,“他吃什么药了?”

    符应女气得低头凶她:“能吃什么药?还不是被你吓的!”

    戢武王给凶得脖子一缩,无限委屈。

    “臣做法有错,改之不晚,王却不可再这般糟蹋身体。须知关系碎岛社稷,王身上的任何事情皆非私事,尤其是这样重大之事,须从长计议,众人合力设法遮掩……等等!”棘岛玄觉说教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顿住了,“这样的身体还敢饮下毒酒,就算自持内力深厚也不可能不顾及腹中……王,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太宫大人的脸色变换堪称精彩,戢武王简直都想把他现在的样子画下来留作纪念。

    “王你……没感觉么?”

    符应女一旁听得着急:“兄哥,到底怎么了,卖什么关子,你倒是说啊?”

    棘岛玄觉抽了两下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个笑来,可惜没有成功。

    “符应,在我书房靠门那面墙边,第二个书架,从上往下数来第二排,右手数起第三格里,有一套《脉经》。”

    “嗯?”

    “里边第九卷,详述了妇婴之科。”

    戢武王乖乖举手提问:“老师,我听不懂。”

    太宫大人的额角似乎冒出了肉眼可见的青筋。

    “王,你有了身孕。”

    “啊……咧?!”

    “胎成已两月有余,尚嫌不稳,这段时间多休息,忌食辛辣,忌酒。”

    棘岛玄觉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难为他还能说得这般清楚流利。

    “最重要,再不可中毒受伤,自陷险地。王,为了杀戮碎岛未来的继承人,”太宫大人把继承人这三个字咬得格外重,“请小心保重!”

    符应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有可能?这不科学?我要回去查医书。除非……等等,王你在苦境做啥了?”

    戢武王掀开被子,用一种复杂无比的表情摸着自己的小腹:“这就有了?这效率……难怪我觉得最近腰围长了,还以为胖了……”

    “是胖了。三个月才显怀,你现在肚子上的那一圈,是赘肉。”

    事实证明,某文臣不吐槽则已,一吐槽,瞬间秒杀。戢武王顿时血槽全空,倒地不起。

    脂肪,永远是女性的天敌。

    …………

    在戢武王努力增肥的时候,赤睛正在努力掉膘。

    身上的伤势在他刻意压制下,拖延着不好不坏。不足量吸收生命的进食方式,导致身体消耗自身的储备能量来修复损伤。变成人形时还不明显,赤睛自己却是知道的,他现在的体重,绝对低于龙族平均水平。

    即使是这样,伤势仍旧在好转。伤势好转,身上的邪能就会逐渐恢复。

    “吾该离开了。”

    “离开?”飞鹭小姑娘睁着茫然无知的大眼睛,“你要去哪里?”

    “回到吾原有的地方。”

    “但是你的伤势还未全好,你体内还有两块铁片未取出,你需要找个大夫。”

    “吾的伤势若是全好,你便麻烦了。”

    “为什么?”

    “你不用了解。”赤睛抬头看向天际,“跟紧吾,吾带你去找人。”

    “为什么?”

    “别问。”

    “又是这句话,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清楚!等我啊。”

    “时间不多了,动作要快!”

    “到底这么急是要做什么?”

    “送你回到一页书身边。”

    “但是我们只探听到一页书去了云鼓雷峰,随后就没人知道他的去向。这已是两天前的事情,真能找到一页书吗?”

    “若找不到,你就留在云鼓雷峰等一页书的消息。”

    “但是,不是听说云鼓雷峰跟一页书有仇……”

    “他们不会为难你。呃……”

    “啊,你的伤还没好全!”

    “就是要在吾伤势好转之前……”

    可惜,还是来不及。

    魔王子总是带着强大而邪恶的气场,所到之处,引人瞩目,想假装没看到都不行。与之相比,跟在他身后的鸦魂,简直就是一抹淡到看不见的影子。

    “赤睛,你学坏了。”

    那一瞬间,赤睛几乎想要颤栗。

    “啊啊,恶魔!杀害族民的恶魔!”飞鹭尖叫着,躲向赤睛身后。

    魔王子玩味地笑起来:“呵,赤睛,吾有兴致了。”

    赤睛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哦,不,没有表情其实也是一种表情,那是淡然又冷漠的,观察者的表情。

    冷漠淡然的观察者,走向魔王子。

    “这应该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飞鹭小姑娘惊慌地唤他:“你……你别过去,危险!他很危险!”

    “吾讲过,知道吾的身份,你会后悔。”

    “咦?你,你跟他……”

    魔王子笑着对自己的副体说:“她好像有很多问题。”

    “有必要回答她吗?”

    “呵……”

    一道气劲,掐住了飞鹭的咽喉。

    鸦魂低喝:“住手!她,呃……”

    语声未落,已是同样受制。

    “怜悯是什么?”魔王子淡笑着,语调悠扬,“因为期望被人帮助,所以定下了帮助别人的规则。恻隐是什么?是恐惧这样被人对待,所以伸出援手。”

    “潜藏在人心深处的美德,真相是这个世间最大最丑陋的利益勾结。”

    在场能够出声回应他的,只有赤睛。

    “你又开始了。”

    “赤睛,你在意她吗?”

    “你说呢?”

    “完美。你的眼神,连眼尾也不曾抽动。是你太了解吾,还是吾太了解你?”

    “你可以任意判断。”

    飞鹭的眼神惊愕而无法置信,赤睛为何如此冷漠?难道多日来相扶持的患难之情,只是一厢情愿?伤心的小姑娘流下了泪水。而这泪水,很显然,取悦了魔王。

    “可爱的小姑娘,瞧你,如此惊慌。”魔王子松开了禁制,和蔼地擦去她的眼泪,“多谢你帮助了吾的副体。吾很宽容,非常宽容,因为这个原因,吾放你走,连同霓羽族死去的众人,将恩怨一笔勾销。”

    “霓羽族……族民……”小姑娘哭得更加伤心,“我……你……你……呜啊!”

    飞鹭一把推开魔王子的手,捂着脸飞奔出去,只留下一串呜咽。

    魔王子竟然叹了口气:“唉,可怜的小姑娘。拯救了仇人,寄托了感情,却遭到最无情的背叛,就算是最善良的霓羽族,她还能保持一贯的初心吗?”

    赤睛语气淡淡的,平坦无波:“那又如何?”

    “今后她想起你,会是怎样的心情?”

    “吾不在意。”

    “哈。吾希望你真不在意,就算从此以后,对方一想到你,就会痛心后悔;就算对方想到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也不在意。”

    魔王子的笑容渐渐隐没,眸色也因此显得有些晦暗莫名。

    “否则,你就会永远带着遗憾……”

    “你以为你赢了?”赤睛垂下了眼,不再看他,“将你的心思花在别的地方,不用测度吾。”

    “你的伤势未愈,邪气微弱,让吾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你。”

    “吾没事。”

    魔王子伸掌,在赤睛肩上轻轻按下,一股邪炽功力贯入。

    “呃……”

    赤睛一声低吟,体内两枚铁片受激飞出,击断了身后的树枝。

    “可恨的盗猎者!”

    赤睛缓过一口气,瞄向跟在魔王子身后的鸦魂。

    “他是?”

    “吾新收的徒儿,替他庆幸吧。”

    “不幸的人。”

    “比起那名少女,他幸运在还保有一丝希望。徒儿?”

    鸦魂冷哼转身。

    魔王子的脸上又浮上了轻蔑的笑意:“就算被人怨恨又如何?怨恨是自己内心的痛苦与煎熬,别人的痛苦影响不了你的快乐。”

    鸦魂恨声低咒:“总有一天,吾会让你痛苦!”

    “看,他被仇恨折磨的满心痛苦,吾还是很快乐。”

    “你满意就好。”

    赤睛带着观察者的冷淡,站回了魔王子身后。一步之遥,他一贯的老位置。而魔王子,还是那副样子,嬉笑悠闲,没心没肺。

    …………

    戢武王打散了头发,坐到窗边对着院子,唱歌唱得没心没肺。

    “玉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棘岛玄觉在旁边听得皱眉:“亡国之音,唱之何益?”

    “太宫不觉得,亡国之音才有一种特殊的颓废之美吗?”

    “不觉得。”

    “吾还没唱虞美人呢。春花秋月何时了……”

    “王!”

    “好吧,换一首。”戢武王敲着窗框打拍子,“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棘岛玄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复了气息才开口问道:“王留臣在此,是为何事?若只是听曲,恕臣直言,王你唱得尚不如酒肆之中的歌妓。”

    戢武王叹道:“吾知太宫你不喜这些淫词滥调。但是吾现在的心情,唱不出金戈铁马雄壮山河,也只能哼哼这些淫词滥调。”

    “嗯!”

    “好了麦生气,其实主要是符应她不太熟悉妊娠过程,太宫你知识面广,对慈光之塔啦苦境啦之类的医术有研究,暂时委屈一下,做一次陪产看护如何?”

    不论太宫大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超群,戢武王总是有办法让他意外到无言以对。

    “臣是男子……”

    “医者无男女,君臣亦然,吾不介意。太宫介意吗?反正你还没娶妻。”

    就是没娶妻才介意!你到底知不知道关于文臣魅主的流言已经传到第几个版本了啊!

    “……臣……没做过……”

    “一回生二回熟,吾相信我们可以好好研究探讨。”

    研究探讨怎么生孩子?你确定这是该跟臣下讨论的东西吗?

    “要不然,太宫你找个可靠技术好的稳婆来?碎岛应该没有吧?貌似不太好找呢,要不要拜托一下苦境的素还真?”

    “……你怎么不跟剑之初研究探讨……”

    “太宫,你确定?确定要吾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还是臣来做吧。”

    “这样才对嘛。”

    碎岛文臣之首面对新的难题唉声叹气,碎岛一代圣王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软绵绵的菩萨蛮还没唱完,一枝新鲜带露的花枝从窗下抛了上来,戢武王一把接住,拆下花枝上绑的纸条来看。

    越看面色越是凝重。

    “王?”

    戢武王将纸条团入掌心,再松手,白色的纸粉随风散去。

    “无事。”

    “无事?”

    “无事!”

    “臣可以不问。”

    “吾会告知你。”

    “只是告知……”

    “太宫有计,亦会告知吾,不是吗?”

    “吾更愿提前计划周详。”

    “哈,太宫你还有事要忙吧?”

    “不需要看护了?”

    “哪有那份清闲!”

    戢武王转头看向窗外,眼底的神色飘忽难辨。

    “让我静一静吧,我需要思考……”

    …………

    野林里,什岛夷参仔细搜寻着可疑的蛛丝马迹。

    “你确定是这里?”

    带路的老妪连头都不敢抬,一叠声地应着:“是。是这里。那天我出来采野菜,就是看到这里,有好多人互砍!我骇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后来就看到起了好大的火头,我怕被烧到,一点点往后边爬,爬得我膝盖头都破了……”

    什岛夷参不再听她啰嗦,径自用□□搅动那一摊灰烬残骸。尸体烧得颇为彻底,显是浇了助燃之物。

    “哼。没东西剩下,反而更加可疑。”

    追缉凶徒,不能生擒,就地格杀本属正常,曝尸荒野以儆效尤有何不可?何必多此一举?毁尸灭迹,欲盖弥彰。

    难道王树殿长老遇刺,背后并不是这么简单?

    弭界主遣使送来求和文书,使者语及行刺一事,绝非慈光之塔所为,恐人嫁祸,意欲挑起战火。太丞不相信,但是什岛夷参却觉得,或许使者所言,并非全无可能。因为那名使者言之凿凿,竟提到了碎岛之中,有一个全由女子组成的秘密组织。

    女人。一个偶然的机会,碰巧有人发现,刺杀王树殿长老的刺客里,至少有一个是女人。还是一个剑术不俗,出手狠辣的女人。

    由女人组成的组织……

    碎岛贱女风气由来已久,源头首推王树殿。自王登基以来,怜香惜玉的举措颇多,宠得女人们竟不安分了。戢武王宅心仁厚,不愿跟小女子计较,疏于管束,如今看来,倒是养出了一群白眼狼。

    若真有这样一个组织,若真是她们暗中谋划刺杀了长老,这绝对是碎岛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事。

    什岛夷参隐隐觉得,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

    他在武部尚论的位子上做得够久了。连不是世家出身的什岛广诛都可以做伐命太丞,他凭什么不能再进一步?

    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微小的机会。就像,眼前这枚发光的小小耳环。

    “哎呀,这耳环是水晶的呢!什么人掉在这里了?戴这么贵的东西,那是得多有钱?”

    水晶耳环,靠采野菜吃饭的人,戴得起?或者说,戴得起这个耳环的人,到这片树林子里来,只为了采野菜?

    什岛夷参唇边,浮上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迅速离去的武部尚论没有发现,带路的老妪脸上,也浮现出了和他一样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

    林中,慢慢蹒跚而行的老妪前方,两个小姑娘提着篮子,说说笑笑正朝这边走来。

    “哎,老人家,这晌子还不回啊?天要晚了,林子里可不好走哩!”

    “就回。这不,就回去了。”

    “那倒是和我们同路呢!”小姑娘笑得比花还俏,“正好一起做个伴。”

    两个姑娘麻利地转了个向,一左一右,正好把老妪夹在了中间。

    “老人家是新搬来的吗?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老妪呵呵地笑着,看上去亲切又随和:“见过的。怎会没见过?”

    山间小路,三个人并排走,实在是有点挤。没几步的功夫,走在左边的小姑娘,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五百年前,阎王殿上,你们不是拜过我这个索命阎罗吗?”

    走在右边的姑娘,捂着喉咙向前挣扎了几步,嘴里一阵怪响,也倒了下去。

    老妪还是那般呵呵地笑着:“女人,呵呵,女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戢武王,你要怎么应对呢?”

    一阵风过,佝偻的老妪,瞬间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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