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红桃

小说:[HP]乱世生存指南 作者:Aqiuu
    在十二月初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克莱尔收到了来自斯瓦尔巴群岛的明信片。

    莎拉·霍尔和霍伯特·格林两人的照片附在里面,他们脸颊通红,眉毛和睫毛上全是冰晶,正冲着镜头开心地大笑。霍伯特手里捧着一朵亮紫色的花朵,莎拉脚边蹲着一个长着猫耳但是有着狐狸尾巴的毛绒绒的神奇动物,看起来乖巧极了。

    背后是奇异的蓝色冰川与漫漫白雪,灰绿的矮桦木枯枝与柔和的晚霞共存,天空与雪地都是一片泛着蓝光的灰白,二者相接处则泛着浓绀色淡粉色相间的光亮。远处低矮的房屋亮着温暖的黄光,缕缕炊烟盘旋而上。矶鷸和雪地颊白鸟在天空上盘旋,两头健壮的驯鹿站在他们身后,泛着银光的绳索连着雪橇。

    “我们已经完成了《极寒生灵》的初稿!”莎拉在信里这样写到,“下一站可能是北美洲,霍伯特一直想去哈得孙湾看一看。不过也有可能回到格陵兰岛,我始终觉得冰根草的习性值得深入研究。管他呢,我们会乘上明天第一趟发出的船,随他将我们带向何方。”

    “我们在这里认识了一位麻瓜学者。你想象不到他的目标有多么的宏伟——他要在这里建一座种子库。或许你听说过‘诺亚方舟’吗?如果他的计划得以实现,斯瓦尔巴群岛将成为全球农业的方舟。

    “我和霍伯特简直惊呆了——我们不敢相信麻瓜会如此有远见。在探讨诸如传承、生命的意义这一类的话题时,我们巫师远不如麻瓜。或许是因为我们自以为魔法是最了不起的,便停止了向大自然讨教,不再虚心学习物种的起源与变迁,也不再追究生命为何存在。

    “如果有机会的话,等我们回到英国,还有更多的话想和你聊,当然还有格罗瑞亚。不必回信,因为我们居无定所,而且明天就要起航。”

    随信附送的除了莎拉和霍伯特的合照,还有他们拍摄到的各种生存在这片长久冰封的土地上的植物,以及拥有厚重毛皮的神奇动物。一厚摞照片是他们精彩生活的最佳承载物,克莱尔好笑地打量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一摞病历,不禁感慨大家的生活在毕业后短短五个月内就驶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克莱尔的贴在衣柜门背后的表格终于和迪伦相差无几,他们两个都已经在生物伤害科实习了将近一千三百个小时——克莱尔不敢相信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刚知道要实习满一千五百小时的时候还觉得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数字呢。

    她和迪伦都开始被允许独自对患者做出诊断并进行治疗,不必每时每刻都跟在斯梅绥克身后给他打下手,也不必在作出每一个决定前都询问他的意见。

    克莱尔由此萌生出了一种与斯梅绥克平起平坐的感觉,在这种骄傲感的趋势下,她工作得更卖力了。

    十二月下旬的一个深夜,迪伦像一个半死不活的幽灵一样飘进了治疗师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个了?”他喝了一大口水,“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还有斯梅绥克先生,四楼喊他上去会诊,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克莱尔敷衍地回答,“没必要回家,反正隔壁就是休息室。而且我今天新收入院的那个小孩看不到我的话又要哭了。”

    她正全神贯注地读着维奥拉送给她的《朗曼医疗胚胎学》,封面是一个刚成人形的胚胎,血红色的背景看着有些瘆人。“今天是你值夜班?”她问道。

    迪伦“嗯”了一声,翻箱倒柜找出了五天前吃剩的一包玉米脆片,咯吱咯吱嚼了起来,然后他又从斯梅绥克的桌子上偷了两包速溶咖啡,给自己冲了一杯。

    没过多大一会,斯梅绥克也回到了办公室。

    “嘿,你们两个都在!”他招呼着迪伦和克莱尔,“快来帮我想想办法——手表的表带被犰狳胆汁腐蚀掉了一大块……有什么方法能修补一下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用着“恢复如初”,但是或许是因为犰狳胆汁的腐蚀效果太强了,咒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迪伦好奇地凑过去,发出了一声感慨:“您这块表大概比我年龄都大!”

    斯梅绥克看起来快要哭了——克莱尔从来不敢相信她能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巫脸上看到这样一幅委屈巴巴的表情。

    “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成年礼物,”他说,“它跟了我足足二十三年!没想到刚刚不小心碰洒了一瓶魔药,表带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今天就不应该去四楼!”

    “你们那个年代流行这样的方形表盘吗?”迪伦给斯梅绥克展示着他腕上的手表,“我和我的同学们几乎都是圆形的表盘……”

    “等等,”克莱尔打断了他们,“成年礼物?你们都有吗?”

    “我想这应该算是巫师的一个传统?”斯梅绥克说,“每个巫师成年的时候父母都会送一块手表。”迪伦拼命地冲斯梅绥克使折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但是斯梅绥克还是继续说道:“你没有吗,坎宁安?”

    克莱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父母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说,“不过我想如果我成年的那天他们还在的话,应给也会送我一块吧?或许他们会直接把我妈妈的那块表送给我——表盘里有十二颗星星,我小时候最喜欢玩了。”

    斯梅绥克显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场谈话了。“抱歉,抱歉……”他一遍遍重复着,“我没有想到……抱歉。”

    “没关系,”克莱尔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样的对话她真的已经腻了——几乎所有不经意间提到“父母”这个话题的人都会向她道歉,然后她一遍遍重复着“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就连她自己都很少会难过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宁静。斯梅绥克继续尝试挽救他的烂了的表带,克莱尔继续读着《朗曼医疗胚胎学》,迪伦闲得无聊,开始尝试用玉米脆片在桌面上堆一座高塔。

    伦敦今年气候有些反常,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因为这恶劣的天气,种植和采摘都成了问题,圣芒戈的魔药材料一度紧缺,好在目前还没有出现过耽误救治的情况。当斯梅绥克又开始仔细研究如何装扮这里、让二楼更有节日气氛的时候,克莱尔才恍然发现——圣诞节还有三天就到了。

    漂浮在天花板上用来照明的放着蜡烛的水晶泡被涂上了红色与金色的色彩,随处可见生气勃勃的圣诞节小玩意,每个门口都有一小株冬青树,华丽的圣诞树立在魔法变出的雪上,冰柱在各个角落熠熠生辉,每根冰柱的顶上都有一颗闪光的金星。

    平安夜当天生物伤害科并不平安。斯梅绥克接诊了一位病人,克莱尔原本打算去观摩一下,但是她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股恶臭的黄色气体熏得落荒而逃。很快,这股气体就飘满了整个二楼,克莱尔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吐出来了。

    咒语在这样堪比生化武器的气体面前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斯梅绥克焦头烂额地寻找着让气体消散的方法,不过直到傍晚都没有什么进展。

    克莱尔找到了迪伦。“还记得三天前我帮你写过五份病历吗?”她问道,“还有你被斯梅绥克骂,我帮你解围那次?”

    “当然记得。”迪伦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你报恩的时候到了,”克莱尔拍拍他的肩膀,“我出去透透气。有事的话徽章联系。”

    “你抛下了我!”迪伦不敢置信地大叫着,“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

    克莱尔理都没理他,逃命一样飞快地穿过浓郁的黄色气体,消失在了走廊的转角处。走出圣芒戈大门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她不想回家,因为她昨天和罗伯特大吵一架。她近日一直专心学习麻瓜的医学,罗伯特认为她走上了一条歧路。

    天色已晚,大雪没有半分减弱的迹象,积雪已经没过脚踝,路两旁的汽车上也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这里属于商业区,因此几乎所有建筑物都没有亮灯,所有人都回家与家人团聚了。街道上一片静谧,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昏黄的路灯还在亮着,借着投射下来的光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看到不远处土耳其餐馆百叶窗后漏出一线光亮,便向那边走去,想要喝一碗热腾腾的红扁豆汤。松软的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裹紧长袍,加快了步伐。

    “对不起,我们这里今天不营业——”戴维头也不回地喊着,他正背对着门坐在地上,和四个朋友一起打着扑克牌。

    “是我。”克莱尔抖掉落在衣服上的雪,“我没有地方去了,收留我一个晚上吧?”

    “噢,噢,好的!”他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的,“你吃晚饭了吗?后厨还有大半个圣诞布丁,应该还剩几杯蛋奶酒……”

    “都拿过来吧,我现在很饿。”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座位旁边就是一株高加索冷杉树,上面挂满了小彩灯、各种圣诞装饰,还有几张色彩缤纷的小卡片,克莱尔猜那是店员们写下的心愿卡。几条嫩绿的槲寄生悬挂在冷杉的纸条上,红色的小浆果一簇一簇地生长着。

    把圣诞布丁和洒满了巧克力碎的蛋奶酒端上来后,戴维就去和朋友们继续打牌了。克莱尔一边吃着夜宵一边歪着头看向窗外,雪花依旧大且繁密,寒风不停地拍打着玻璃。

    土耳其餐馆里圣诞气息十足。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苗跳动着,枯枝噼啪作响,彩灯和挂饰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一个写着“圣诞快乐”的绿色横幅歪歪扭扭地挂在吧台上方,松塔和雪花形状的小饰物粘在横幅周围。亮晶晶的彩带反射着黄色的灯光,小蜡烛放在桌角作为点缀,氤氲的香气让人头脑发晕,幸福感像热空气一样将人包裹。

    一大杯蛋奶酒下肚,克莱尔的头脑更不清醒了。她知道上班时间不应该饮酒,但是谁能抗拒得了蛋奶酒的诱惑呢?只不过她没想到这酒后劲有点大,酸奶一样的质地蒙骗了她,作为底酒的朗姆酒并没有因为加了鲜奶就减弱了酒精的功力。她决定躺在长椅上打个盹。

    壁炉的热气和酒精一起发挥作用,她感觉自己浑身热乎乎的,脸颊也一定红得不像话。她好几次快要沉睡过去,但是男孩子们聊天的声音和偶尔发出的笑声让她在快要陷入梦境之时恢复几分清醒。

    “你怎么这么胆小,D哥?”一个男孩子憋笑的声音传来。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头一次看你这样!”

    “这有什么!”戴维压低了声音,“看我的!”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最后停在了克莱尔身旁。她知道有人过来了,但是她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便索性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

    但是有什么不对——她感受到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只是错觉还是什么,她能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另一颗心脏砰砰跳动声。如果这还是梦境的话,这也太真实了。

    她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那挂满彩带的天花板。她看到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她还从来没有离一个人那么近过。

    紧接着,一个湿热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呆住了,像是中了石化咒一样无法动弹。亲吻她的男孩闭着眼,好像这样勇气就会加倍。过了几秒,戴维睁开眼,他想要蹑手蹑脚地落荒而逃,但是却与克莱尔四目相接。现在轮到他像是中了石化咒一样了。

    “我——我——”他慌张地解释着,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更红了。

    “没关系的,”克莱尔轻声说,她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你看,那里有槲寄生。”

    “我、我……我可以解释,CC,”他看起来更慌乱了,克莱尔简直怀疑他刚才趁机偷了自己的钱包,“我们在——在玩牌嘛……然后我,我抽到了一张K,你知道的,按照规则就需要,呃,需要吻一个人——你看——你看他们都是男生!”

    满腔欢喜瞬间变成了怒火。克莱尔猛地坐起身来:“你抽到了一张K?”

    “啊……是的……”

    “而且因为我是屋子里唯一的一名女生?”克莱尔一字一顿地问道。

    戴维挠了挠头:“显而易见。”

    克莱尔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自作多情——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她再合适不过。“戴维·斯坦利!”她咬牙切齿地念着他的名字,像一只快要喷火的火龙,“你——你这个混蛋!”

    她三两下就套上了长袍,用帽子把整个脑袋都罩住,怒气冲冲地拔腿就走。外面的雪已经小了很多,风也减弱了,整条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她想立刻离开那里,但是厚重的积雪减缓了她的速度。

    戴维跟在后面冲了出来,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脚下甚至没有穿鞋,只有一条羊毛袜。“克、克莱尔!”他大声喊着,在空旷的街道上产生了微弱的回音,但是转瞬之间就被风雪所掩盖。

    他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跑着,终于追上了匆匆离开头也不回的克莱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生气了?是我不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开玩笑了……”

    “开玩笑?”克莱尔面色古怪地重复着他的话,“你看,斯坦利,你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你对所有女生都是这样的吗?”没等他说话,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热心又殷勤,努力散发着你那可怜的魅力,通过获得异性的好感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不是——不是的!”戴维大声喊着,他看起来委屈极了。

    “我们是两类人,戴维。我一直以为应该郑重地、真挚地、用我全部的心来对待一份感情,在这一点上我们无法达成共识,我想我们无法成为一对爱人——所以以后不要再和我开这样的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好的,好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翻来覆去地道着歉,但是抓住克莱尔的手半分都没松,“你现在要去哪儿?雪这么大……”

    “松手,不用你管,”克莱尔凶巴巴地说,“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也有我自己的去处。”

    “但是你看,已经这么晚了……我会担心你的!”戴维依旧不肯放手。

    “你给我松手,放开我!再不松手小心我揍你!”她用力甩开戴维的手,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有几张彩色的卡片从戴维的袖口里飞了出来。

    “这是什么?”她的目光追着卡片看去。卡片被扬到空中,然后落在了她脚旁松软的雪地里。

    三张扑克牌躺在地上,黑桃K,梅花K,方块K。

    戴维像是要销毁什么罪证一样,飞快地蹲下身子将扑克牌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里不让克莱尔看。他看起来快要哭了。

    “你作弊。”克莱尔斩钉截铁地说,“你把四张K藏在了袖子里,刚刚你用掉了一张。”

    “对不起,克莱尔,对不起,”他像是木偶一样不停重复着道歉的话,“原谅我。”

    克莱尔瞬间心软了。

    “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戴维。”她轻轻地说,“我气在你把喜欢当玩笑。我气在你把我当成了游戏的一个选项。”

    “这不是玩笑!”戴维端出一幅视死如归的架势,他大声地喊着,“我承认我喜欢你,克莱尔!我想要吻你,所以我才藏起来四张K!所以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你没必要这样。你没必要以扑克牌的名义。”克莱尔好笑地看着他。他明明比她大三四岁,但是现在看来却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但是我担心你会觉得——会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人!我们虽然经常见面,但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我只知道你叫克莱尔·坎宁安,我不知道你的年龄,我不认识你的朋友,我甚至不知道你工作的那个诊所在哪里……”

    戴维那乱蓬蓬的头发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在路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他的脸红到了极限,头顶隐隐冒着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羞得蒸发掉了。

    “我担心你会认为这样的喜欢很轻易,很廉价——但是我不得不说,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了你。尽管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爱情就这样来了。”

    “我相信长久陪伴萌生的情意,我也相信一瞬的心动。”克莱尔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了解我的话,请你先以朋友的身份走进我的生活。我希望当你了解了全部的我之后,再说出这些话。”

    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周围的一切都离他们远去,只剩下滚烫的柔软的双唇无比有存在感。漫长的街道只有他们两人,灰暗的建筑、昏黄的灯光和亮晶晶的雪花都是沉默的见证者。雪一直在下,好像要下到世界的尽头。

    只是克莱尔不得不承认,在刚刚她说起“长久陪伴萌生的情意”的时候,她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天狼星·布莱克。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单方面的喜欢终将被漫长的年月消磨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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