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为徒之道（二）

    第25章为徒之道（二）

    如相见寒江照应允，微微颔首道：“我们先来试一试，这一把不计入三局之中。”

    他说着，将铜钱握在右手当中，忽的向上一掷，他力道用得甚是巧妙，能够让寒江照看清楚铜钱抛掷的位置，但想要真正看清楚又不是那么容易。

    一点一点加快手里的速度，左右两只手舞动飞快，如相手腕一个用力，一个急速停下，对上寒江照明亮的双眼，如相抿唇笑道：“现在你猜一猜铜钱在我哪一只手中？”

    寒江照不假思索道：“左手。”

    如相应声张开左手，只见他左手掌心果真躺着一枚铜钱。

    如相道：“这一把你赢了。”

    “不过不要松懈，因为下一把这才这场游戏的真正开始。”

    话音刚落，他左手一个巧劲，铜钱在他的十指间快速游走，跃动在他的右手掌心停下，如相轻斥一声：“看仔细了！”

    他一下子将铜钱抛出，如同适才那样投掷出去。

    只是速度比起刚才要快上十倍不止，着实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又是突如其来的急速停下，如相道：“这一把可是算在三局之中的，你可要认真回答。”

    寒江照一双眼亮得吓人，他胸有成竹，不假思索道：“这次还是左手。”

    如相缓缓张开左手。

    那枚铜钱安静地躺在掌心。

    “很好。”如相笑道，“你有一双好眼睛。”

    “要休息一下吗？还是第二局立刻开始。”如相道，“若是第二局你也胜了，就无须开始第三局。这场游戏你就赢了。”

    寒江照顿了一顿，敲了一眼如相掌心的铜钱，忽然道：“师父，你是修道者，为什么会随手携带凡人用的铜钱呢？”

    如相一愣，意料不到寒江照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很快道：“也没什么特殊的用意。这枚铜钱是我十四岁时便一直带在身边。”

    “我贴身而放，不过留个纪念。”

    寒江照似乎对这枚铜钱的来历颇为兴趣，“师父，能让我看看这枚铜钱吗？”他说着，不待如相回答，就自顾自的从如相掌心中取走。

    小巧的指尖划过如相的掌心，一瞬的温暖。

    他将那枚铜钱举起，对着天光细细查看。

    这枚铜钱圆形方孔，极为普通，经过岁月的磨损，触手也极为圆滑。但无论怎么瞧都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钱，没有任何奥秘藏于其中。

    寒江照瞧了半天，才将铜钱归还到如相手中。

    他稚嫩的面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怪异神色，眼珠一转才道：“师父，你被人骗了。”

    如相捏着铜钱，有些莫名，“你说什么？”

    寒江照道：“我是说，这是一枚花不出去的钱。是一枚假|钱。”

    寒江照侃侃而谈：“市面上流通的铜钱一般都是铜锡合金所铸，颜色呈青色，而师父你手中这一枚却是紫红之色，是用红铜所制。”

    如相不由低头看去，果然，他掌中的铜钱确实是紫红之色。

    “而且……”寒江照继续道，“铜钱两面一般都是当时朝廷的年号，不会也不可能有其他的话。而师父你手中这枚铜钱，它本该无字的那一面，却篆刻着一圈小字。”

    这小字倒是如相一早便知，但他不知道原来一般的铜钱是不会有这圈小字的。那圈小字也不是什么要紧字眼，而是写着一个年月日。

    像是一个人的生辰。

    听寒江照说后，半晌，如相才缓缓道：“原来这真的是一枚假|钱。”

    他不在意地笑笑，“不过也好，是落在我手里，要是流通出去，坑骗了旁人才是大大的不妥。”

    寒江照道：“其实师父，这若说是假|币，造假的手法也太过拙劣。”

    “其实这本来就不是一枚为了流通出去而造出来的钱币。这是一枚祈求平安的平安铜钱。”

    “这是定州的风俗。每当有新生儿诞生，父母都会去打造一枚平安铜钱，上面的刻上孩子的生辰，然后还要放在佛前供奉几天几夜，这才交给孩子贴身佩戴，以求孩童得神明庇佑，平安长大。”寒江照弯弯眼笑，迎着如相的目光，“师父，你手上的正是某一个人的平安铜钱。”

    “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吗？为什么他的平安铜钱会在师父你手里？”

    寒江照问的轻描淡写，似乎只是随口问出，但他此时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藏住他的眼里的光芒——他真的很想听到如相的答复。

    如相低头瞧着那枚铜钱，笑道：“原来如此。”他摸了摸那圈小字，默念而出：“九月初九。”继而又道：“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下山游历，遇上了一伙邪修，我抵挡不住，差点身陨。就在紧要关头，衍善方丈出手，打赢了邪修，又将我救走疗伤。我才知道原来是方丈担心我出事，一直暗中跟随。伤愈之后，方丈便把这铜钱给了我。”

    “说是我出师未捷，但大难不死，便随手送我点东西压压惊。从那时候起，我便一直贴身携带。”

    “便是这样？”寒江照等半天不见如相继续述说，忍不住问道。

    “就是这样。”如相轻轻点头。

    “放在身边留作纪念，一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外界邪门歪道层出不穷，要万事小心。二也谨记方丈之恩，此生不忘大昭寺的恩德。”

    寒江照愣了半晌没有说话。他凝望着如相掌心的铜钱。

    他想着，九月初九，这正是前世自己和闵柔的生辰。如相说的话，都不是真的……

    闵罗闵柔，乃是一对同胞而出的龙凤兄妹。

    而这枚铜钱，正是自己送给如相的，那时如相十四，而自己也才不过七岁。正好是他和闵柔全家被屠，大难不死逃往陇州发生的事情。

    记忆控制不住地从寒江照的脑中喷涌而出。

    就是闵柔曾经向如相倾诉往事时的那一段：前往陇州的必经道路是要穿过一个密林，在林子里，筋疲力竭的兄妹二人遇上一只猛虎。

    猛虎饥肠辘辘，将寒江照和闵柔当做大餐。

    寒江照仍旧记得如相的模样。

    十四岁的如相比起今日，要矮小许多，五官也尚未张开，一张脸上还有一丝婴儿肥，但面容端正，一身正气。当他穿着一身僧衣凌空飞出，一脚踢开那猛虎之时，在寒江照和闵柔眼中，犹如神兵天降，真正的神佛降临。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天真而满是热诚地仰望着如相。对其感激涕零，只觉天无绝人之路，苦难终于终结，已是柳暗花明。

    寒江照想得出神，以至于当如相说了一声第二局开始了，寒江照只是下意思地点头。

    又是一阵让人目眩神迷的快速手法。

    如相左右手握成两个拳头，平举在胸前，还是问道：“哪一只手？”

    寒江照闭上了眼，他什么都没看见。

    胡乱答道：“左手。”

    如相张开了右手。掌心空空。

    他肃了神色，又张开左手，那枚平安铜钱还是躺在那里。“你心神已散，在胡想些什么！”

    看着寒江照的怔怔脸色，如相心软，还是软了语气道：“还有第三次机会，是最后一局了，你千万不能大意。”

    理智慢慢回笼，寒江照缓缓点头。

    他看着如相，攒出一个浅浅的笑，他道：“师父，你开始吧。”

    如相关切道：“要不要先休息……”

    寒江照轻轻打断如相的话，“不必了师父，你开始吧。”

    既然寒江照执意要求，如相握紧了拳头，又很快松开，他将铜钱向上一掷，比起第一次的速度足足快了百倍。眼中只见一阵虚晃的影子，竟是连左手右手都分不清了。

    只是此时此刻，最应该专心致志的寒江照细细看了一眼。

    在一阵的虚影中，突然闭上了眼睛。

    太熟悉的一幕了。

    以至于就算寒江照闭上了眼睛，他还是能想象得出如相的神色，如相的眼睛……

    因为这左右手铜钱的把戏，十四岁的如相也曾经对寒江照和闵柔做过。

    那是他们分离的夜晚。

    十四岁的如相赶跑猛虎之后，小小年纪侠骨柔肠，听完寒江照和闵柔的诉苦之后，便答应一路送他们去陇州许家。这路上的时间，三人吃住都在一起。

    七岁的寒江照和闵柔对如相又是憧憬又是向往，在他们俩人心中，如相无所不能。

    如相终于将他们二人送到陇州许家，向许家人讲述一切。

    当时的许家许叶和冯灵都还挂着虚假伪善的皮囊，现在想来，若不是如相这个大昭寺弟子亲自送寒江照和闵柔过去，只怕当日就要赶这对兄妹出去。

    但要是赶出去，也是好事。只是当时寒江照和闵柔都不知道罢了。

    他们都以为，好日子要来了。

    和如相分开的日子也要来了。

    如相要走的前一夜里，寒江照摸黑悄悄去了如相的房间。将自己的平安铜钱送给了他。那时候，对于寒江照来说，父母双亲已死，这是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了。

    把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就是意味着你就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当然这句话，七岁的寒江照没有说出口。

    “铜钱在哪里？”

    如相的声音打断寒江照的思绪。

    他缓缓睁开眼，对上如相的眸子。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铜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