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拜师（二）

    第19章拜师（二）

    寒江照是被冷醒的。

    清晨的天气带着微微的寒意。

    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睡得最舒服也睡得最深的一场觉，没有做梦，也没有半夜惊醒，睡得踏踏实实，十分舒服，身体的疲惫和倦意一扫而空。

    他还没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往身边摸索，却抓了个空。

    寒江照心头一跳，一下子睁开眼。

    脚下是滑落的素白僧袍，看样子是昨夜如相为他披上的。

    只是如相却不见了。

    寒江照扯了扯嘴角，倒是没有很着急。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从他脚边堆成一团的僧袍处传来。寒江照挑起眉毛，脚尖轻轻拨动，一条漆黑的小蛇蜿蜒从僧袍当中钻出。

    看它蛇首处的殷红一点，寒江照大喜：“你果然还是跟来了。”

    他蹲下身，冲着赤曼蛇伸出手，赤曼蛇嘶嘶吐信，沿着寒江照的指尖爬了上去，紧紧缠住他细小的手腕。

    “原来它是你的朋友。”

    一声轻笑声突然在寒江照身后响起，寒江照汗毛竖起，又在下一刻面上绽放出一个大大而又甜蜜的笑。

    他转身，眉眼弯弯道：“禅师，你去哪里了？”

    如相把僧袍给了寒江照，自己仅穿着一层单薄的内衫，领口微开，可见其瘦削的锁骨，他是这般的瘦，肩头，手肘处的骨骼似乎要裂衣而出，脆弱仿佛暮秋的叶。

    可谁都没有寒江照清楚，不能被表面迷惑，眼前的这个人内里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如相跟前，“禅师。”

    如相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他手指一动，一捧野果子从半空中浮现。

    寒江照眼一亮，赶忙撑起衣服去接。

    如相颔首，那捧野果子便噗噗往寒江照怀里掉。

    “原来你是给我摘果子去了。多谢禅师。”

    寒江照也没有客气，随手拿了一个果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甘甜的汁液盈满口腔。他干脆直接随地而坐，举起手向如相示意他腕上的赤曼蛇，含糊不清道：“禅师也认识它？”

    如相道：“也都是因为这条小蛇，我才会去商璧府中。”

    “你我相识，还要多谢这位蛇施主。”

    寒江照道：“原来如此，那我真该谢谢它。不仅如此，这段在商府的日子，多亏有它陪在我身边。”他笑眯眯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才是好汉。禅师，你说我说的对吗？”

    如相下意识点头，他看着寒江照大快朵颐，忽然问道：“你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找不到我，会不会害怕？”

    寒江照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我知道禅师说过照顾我，就一定会照顾我。”他说话带笑，“我一直都相信禅师。”

    如相也笑，他似有所感，又念一句佛号，也在寒江照身边盘腿坐下，静静等着寒江照吃完野果。

    等寒江照吃饱喝足，兴冲冲跑去潭水边洗手，又用潭水泼了泼脸颊，将一张好皮相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露了出来。

    “往后，你不必再叫我禅师了。”

    如相慢悠悠跟在寒江照身后，“大昭寺戒律森严，讲究礼数。做人徒弟，便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师父。”

    寒江照一愣，面颊上的水珠滴答一声落回水潭。

    喜意在他胸腔内喷涌而出，他转过身，如相站在他身后，朝自己伸出了手，掌心向上，一串暗色佛珠安静地垂在如相的腕上。

    寒江照仰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紧紧握住了他，寒江照的动作是那样的急，带动着佛珠也晃了一晃，他将他的手指手掌都攥在自己手心，一点也不放松。

    如相眉宇间含着浅浅的笑意，他低着头看他，“我们走吧。”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弟，往后你要好好修炼，我不要你出人头地，能做一个好人便就够了。”

    寒江照素来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呆呆愣愣跟在如相身后走出好久，才开口唤了一声：“师父。”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小树林，已经见着些许人烟了。

    如相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开，闻言含笑，他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唤了声：“阿照。”

    这是他第一次做人师父，昨夜细细想了一夜，总怕自己有什么疏漏，又既然是师徒，关系总得要亲密些，他想着如今寒江照还没有法号，直呼其名又太过陌生，思来想去，便唤了一声阿照。

    明明是自己是长辈，叫出这个略显亲昵的小名还有些忐忑——要是他不喜欢怎么办？

    只见眼前的少年眼睛亮了一亮，仰起脸喜滋滋地回应：“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

    寒江照叫了一声又一声，晃着如相的胳膊欢呼雀跃。

    如相停下脚步，宠溺地看着他：“不要胡闹了。”

    “我们还要赶路回家。”

    “回家？师父，我们是要去大昭寺吗？”

    “对。”

    如相道，“我收徒一事要禀告方丈和师尊。等他们答允了，我会为你亲自主持剃度仪式，到时候你才正式成为我大昭寺的弟子。”

    剃度？

    寒江照不由摸了摸自己束在脑后的头发。

    如相道：“你可是舍不得？”

    寒江照道：“虽说是三千烦恼丝，但要是有一天全都没了，倒还真是不习惯。”

    “不过……”他一顿，“只要能跟在师父身旁，剃光就剃光吧。”

    如相无奈一笑，他从袖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叠黄色的纸符。

    “做了你的师父，现在没有什么好给你的。”他将这些纸符放在寒江照手中，道：“纸符上所绘的佛印与一般符箓不同，咬破手指用鲜血染之，则不需要灵力便能使用。”

    “去大昭寺还有几天的路程，你且放在身边防身，我也放心。”

    寒江照道了声谢，惊喜接过纸符。

    如相又为他细细讲解每一张纸符的用途，算是他作为师父为弟子上的第一堂课。而寒江照他前世作为闵罗，一切修炼都是他误打误撞得来，没有父母也没有恩师，对于修真界的杂学一窍不通，现在终于有人为他讲解，他全神贯注地听着。

    一个会教，一个好学，不多时，寒江照已经学会了这佛印纸符的用法。

    如相也感叹寒江照资质出挑，头脑灵活，心里也越发觉得自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是一件好事。

    二人边说边走，已来到一座城池之下。

    这是距离襄平府不远的一座小城，唤作靖丰城。常有散修旅客前来歇脚，故也十分热闹。

    若是只有如相一人出行，是不会在靖丰城中停留多久的，但现在顾及身边还有一个没有灵力的孩子，如相想了一想，便决定在靖丰城中补充点粮食和水。

    行至城内，如相找了间客栈让寒江照填饱肚子。

    随便找了一个桌子坐下，点了些清淡的素菜。

    如相和寒江照二人相对而坐。如相早已辟谷，这些菜都是点给寒江照吃的。

    客栈里闹闹哄哄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寒江照正想对如相说些什么，一粗鲁汉子嗓音破空而来，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听说了没有！定州有人找到了神墓的下落！”

    寒江照一怔，忍不住循声望去。

    一个苍髯如戟的大汉对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翁侃侃而谈。

    花白胡子道：“这么多年了，神墓的消息传了多少个，没有一个是真的！你难道还相信这些？”

    苍髯大汉干了一碗酒，道：“你想啊，那闵罗小贼是死在定州，他当初被修真界那么多人追杀，四府十州那么多地方不去，为什么要去定州？肯定是想把神墓的宝贝取出来，用来防身，甚至想着反杀追兵！”

    花白胡子冷笑，“狗屁！”

    “你能想到的，玄野尊者和鸿竹尊者难道想不到吗？这定州只怕连地皮都让他们的人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

    苍髯大汉又想反驳：“可是，那个……”却被花白胡子两眼一瞪，花白胡子道：“喝你的酒吧！众目睽睽，就你知道的多！”

    言罢，苍髯大汉灌了一口酒，不再言语。

    二人也话锋一转，聊起了红粉话题。这两人说得猥琐难听，几近荒诞，寒江照听了几耳朵便侧过了脸。

    一杯清茶被如相推到了自己面前。

    心头短暂的欢欣一点一滴褪去，寒江照低着头看着茶盏上冒起的缕缕白烟，又看着如相神色自若，没有半点波动，他忽然问道：“你还记得闵罗吗？”

    他不该问的，起码这个时候不该。

    寒江照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一个听话的徒弟，但是他忍不住，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想知道，闵罗和闵柔在如相心中究竟是什么？

    如相怔了怔，他面上显出思索的神情，像是在记忆深处翻找了许久，才找出一点关于这个名字的蛛丝马迹，但这个名字主人的面貌已经模糊了，像是隔了一层雾，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道：“记得。他是当年屠杀陇州许氏满门的凶手。我追查他的下落一直到了定州，在定州我不慎杀死了他。”

    “然后呢？”

    如相道：“纵然是嗜血魔头，也有改过的机会，我不该破杀戒。所以自请百鞭，以偿我的罪孽。”

    就这样？难道就只有这样？

    寒江照嗓音有一丝颤抖：“那闵柔呢？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名字比起闵罗，对于如相来说更为陌生，想是水中捞月那般，勾不起一丝回忆。

    只是朦朦胧胧记得，曾经是有这么一个姑娘。

    如相只能摇头，他有一丝茫然：“我忘了。”

    “忘了？”

    寒江照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重复如相的话：“你居然忘了？”

    “她死了啊……她死了……”

    这句话寒江照压抑着自己的嗓音，心头滴血。

    但转瞬间，那些戾气和狰狞消失不见。

    寒江照甚至站了起来，乖顺地为如相斟了杯茶，主动解释道：“我在商璧那里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只是不知道这二人是谁，实在好奇，所以多嘴问了，师父莫怪。”

    如相道：“这有什么好怪你的。”

    “实际上，杀了闵罗，是为师最后悔的一件事。”

    “闵柔……应该也是个可怜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