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生（三）

    第9章重生（三）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于如相来说，法照就真的像他的父亲。

    如相是个孤儿，从他记事起就跟在法照身边，由法照亲手教导长大，感情甚笃，两人不是父子更胜父子。

    当初定州如相出事，一切发生的太快，法照想出手相护都无能为力。

    如相在清心崖下呆了五年，这师徒二人也就五年的时间没有见面。

    如相平静了五年的内心掀起风波，强忍内心激动，快步上前，对着二人当即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棋盘上黑白两子杀得难舍难分，呈现一派势均力敌之势，但仔细一品，黑子攻势甚猛，隐隐占了上风。

    执白子的法照一双眼虽然还在棋盘之上，但他一颗心早就飞到一旁跪着的如相身上，思忖半晌，还是松了紧锁的眉头，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他正要开口说话，却手腕一紧，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了他。

    此时此刻，能拦住法照的只有一人。

    法照转头一看，只见衍善低头看着棋盘，嘴上念叨：“你可别想走，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赢这盘棋。”

    法照轻轻叹气，他颔首道：“是，师父。”

    衍善哼了一声：“你可别为了讨好我，故意放水输给我，不然咱俩还得在下一局。”

    法照拣起一粒棋子，落在一处，道：“弟子自然不会。”

    衍善扫视一眼棋盘上的局面，满意地点点头。

    大约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棋盘上局势分明，黑子占据三分之二，白子一片颓败，无力回天。终于，法照拱手认输：“师父棋力大涨，弟子甘拜下风。”

    衍善赢了棋，心情大好，但还是嘴硬，“我看你不是甘拜下风，而是心疼徒弟。”

    如相进门开始，一直到这盘棋结束，一直保持着跪拜磕头的姿势，心甘情愿，一动不动。

    衍善道：“好了，你起来吧，清心崖下冷得很，你也受了苦，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如相这才缓缓起身，他面色平静，眉宇间的倦色一扫而空，“多谢方丈，多谢师父。”

    法照本想板起脸做足一个师父的派头，只是五年未见，此时见到如相两颊瘦削，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息，“你背后的伤，可还痛吗？”

    如相心头一暖，知道师父是在问当日在戒律堂所受的一百戒鞭，戒律堂所用的戒律鞭不同于一般俗物，因为戒律鞭所受的伤，伤口会痊愈，但是会永远留下疤痕。

    如相道：“多谢师父关心，都已经过去了。”

    衍善长眉一动，他拣起棋面上的一粒棋子在手中把玩，突然道：“往后你想如何？是想留在大昭寺，还是想再出山门，游山玩水，见一见大好风光？”

    如相没有迟疑：“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弟子还是想要游遍这四府十州……”

    “果然如此。”衍善不耐地打断如相的话，“我懂了，你不必再说。”

    “你记着，你永远是我们大昭寺的弟子，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自有我和你师父为你撑腰，你也不必畏手畏脚，堕了我们大昭寺的名头！”

    法照有些无奈道：“师父，我们都是出家人，为人处世要恪守戒律，不能这般不客气。”

    衍善道：“你迂腐的性子到底像谁，如相就是被你教成一个木头。”

    法照道：“木头也有木头的好。”

    “你师兄法印倒是像我。”衍善看起来确实心情颇好，朗声一笑，“如相，你是刚刚出来，还没见过你师伯吧？”

    如相道：“还未。”

    衍善挥了挥手道：“那你就去拜会拜会你师伯。”

    “你师伯像我，聪明，让他教你几招，你出门也就不吃亏了。”

    如相含笑答应，三人又略略寒暄几句，如相便出了伏魔堂。

    这里大昭寺一派温情脉脉，而千里之隔的一个山沟之内。

    一个面黄肌瘦的幼童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他晃晃悠悠下了床，他口干舌燥，想要喝一杯水。

    可好不容易走到桌边，桌上的水壶不仅缺了一角，还空空如也，半滴水都没有。

    孩童摸着喉咙，实在难受。

    他望向只是半掩住的木门，想了一想，还是向木门走了出去。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外头日光甚好，清风和煦，最重要的是，前方不远就是一条小溪。

    孩童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脚步虚浮，摇摇晃晃朝着溪边走去，这么一段小小的距离，他却走得满身大汗。对着小溪清澈的溪水，孩童半蹲着，一头扎进水流当中，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他喝得太猛，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腿脚一软，瘫倒在地。

    他细细小小的手捂着脸，从指缝中，看着头顶高悬的骄阳。

    脸颊边是新长出的野草刺着他的面颊，带来一丝痛意。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一件事情，他是活着的。

    能呼吸，会痛，会渴，能笑，能走的一个活人——一个本应该死在五年前的人，闵罗。

    闵罗有些贪婪地狠狠大口吸了口气。

    活着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闵罗想，他重新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

    三天的时间还不足够让他理清所有的事情。

    事实上，他对自己为什么能复活一无所知。

    闵罗边想边慢慢起身，半蹲在溪边，他用溪水稍稍打理了自己蓬乱的头发，溪水清澈晃晃悠悠倒映出一张稚气的脸。

    这具身体比起他的前世，实在太弱不禁风，但是皮相分外不错，虽然这般瘦削，但仍然可以看出眉眼精致，一双眼更是灿若繁星。

    闵罗没看几眼，肚子里便咕噜噜叫了起来。他按住肚子，面上窘迫，这三天里，他都是靠吃床头里一个小包袱当中的干粮为生。

    现在包袱里的干粮吃完了，凭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在野外找得到食物。

    而且，有一件事很奇怪，三天了，他没有见到其他活人。

    但从那包袱里的干粮看来，身体的原主人根本不可能是一人独居。

    如果有人跟原主人共住，那这人为什么要走，是迫不得已，还是狠心抛弃？

    闵罗还曾仔细观察过，单凭肉眼看去，附近也没有其他房屋，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呢？谜团太多塞满了闵罗的脑子。所以，虽然闵罗心中想见妹妹闵柔，想知道她的下落想的快要疯了，但他还是竭力把这个念头放在一边，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活下来。

    活下来才能找到妹妹，和她过上好日子。

    才能报仇，才能一雪前世的耻辱。

    杜恒丞，云知时，唯一从许家生还的许叶，还有如相……

    想到这个名字，闵罗心头一颤，一种莫名的感情涌上心头，他的胸口隐隐作痛起来——这个位置，就是当初如相亲手捅穿的地方。

    闵罗闭上眼，捂住胸口。

    他不会忘记，前世是自己求来的死亡。于情于理，都不该对如相有什么恶意，何况，他更不会忘记，临死前，自己的妹妹也被托付在如相手中。

    如相如相，他呢喃念着这个名字。

    “我会找到你的。”

    我很想很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