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贰拾捌.念奴娇上

小说:尘*******凉 作者:谶成命局
    一番打斗看的伫立在旁的赶尸匠眼花缭乱,他抽空留意了下风长晴的神色,发现风长晴虽然紧紧盯着局面发展,却有些魂游天外。

    “请住手,我不是自愿与你为敌的!”姑娘一开口,便吸引了三人的注意,随后她的言语更是出人意料,“这是吴镇那群畜生的阴谋,阁下请万万莫要中计!”

    提到吴镇,姑娘面上憎恨以及口中厌恶昭然若揭。可空口白牙,又如何能够取信于人?

    无论他人信不信,罗谷雨是不信,冷笑一声:“哩啷个证明?”

    姑娘当即答曰:“适才我若想要杀你,易如反掌——”

    “喇哩就试四吧!”

    罗谷雨说罢,弯刀出鞘,直追姑娘而去。那树并非巨木,尽管罗谷雨不晓轻功,五指往树皮上一抓,蹭蹭就如同游墙壁虎般贴着树干攀援起来,异常灵活。待接近姑娘足下,他纵身一跃,手中弯刀挥砍而下,姑娘堪堪以两把匕首交叠去抵挡,脚下站立不稳,囫囵落到地上,眼里满是惊讶,似是不明为何她都明言了他们并非敌人,罗谷雨还要下此重手?

    事实她话一出口,赶尸匠就知道要糟。此话对于这姑娘来说可能是大实话,但有时太诚实,倒显得轻视他人。若说是有些心机的人指不定还会听上两句,罗谷雨一个血气方刚又无甚江湖经验的大好青年,哪里忍得了这等轻视?

    果不其然,将姑娘逼下树后,罗谷雨又与她斗成一团。罗谷雨舞刀果决利落,刀刃破空之声源源不断,其刀法并无特殊之处,唯独力道甚重并不好相与。姑娘动作轻灵敏捷,攻击角度颇为刁钻,奈何罗谷雨似乎对于对付她这类型的敌人有独特方法,总能未卜先知预料到她的攻击。

    她又哪里知道有个心机又深出手又狠的家伙以切磋为由偷偷……不,光明正大以身作范的,给“初出江湖没有多少对敌经验”的某少主,恶补了许多对抗身手敏捷类的敌人的缺点?

    对于罗谷雨而言,姑娘动作虽快,却快不到唐申那种若惊鸿如流风般的地步,就是她体格意外柔软,许多常人无法做出的躲避动作都被她一一使出,导致二人相持不下。

    赶尸匠心想这样下去可没完没了,风长晴忽然开口:“少主,不如听听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吧?”

    听的有人为她说话,姑娘不由微喜,连连附和:“不错不错,我本无任何恶意,还请停下来谈谈!我们的敌人都是吴镇,大可成为朋友!”

    说罢她纵身一跃远远跳开,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阁下若是不信,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奉劝一句,我们若在此斗的两败俱伤,岂不是合了吴镇心意?”

    罗谷雨听罢,停了下来,没有再穷追猛打。两眼上下打量着姑娘,似乎在思考她此话真假。

    姑娘见状,心道有戏,当即把手中匕首远远扔开,大声道:“我自诩绝无谎话,阁下若不信,我现在便示个诚意!”

    利器一去,人便不由对她所言信了六成。罗谷雨似乎也是如此,持在身前的弯刀缓缓放下。

    姑娘松了口气,露出点笑容。她非国色天香,笑容仍清秀可人,加上那娇小的身材,略有狼狈惹人怜爱的姿态,怎么看也不似心思狡诈之辈。

    当然她也并不是。

    原来这姑娘对吴镇可谓恨之入骨,先前曾耳闻派遣她出来的吴镇人说到让她去对付的小子有些棘手,而此时见罗谷雨身手不凡,一旁还有两人似乎亦身怀绝技并未出手,原先趁机逃跑的念头转眼被复仇的火焰所取代!

    “我在年前路过此地之时,不幸中招,被乌镇的人抓住已近半年有余。”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对三人方向摊手示诚。为了让三人放下戒备,她对自己来历解释一番,并描述起了吴镇内部:“吴镇里头像我这样被抓的人不在少数,有的是如我这般的轻侠,有的是从其他地方搬迁过来的人家,大多都是年轻男女,年老的人都被杀掉了。”

    她脸上露出痛恨之色:“他们把我们抓住以后,像是圈养畜生一样圈养起来,赶我们去种地挑水建屋,仆人该做的事情我们都得做,他们则什么都不干,坐享其成。最可怕的是……我们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莫名其妙消失!”

    说到这,她不禁往四方幽暗处看去,惧怕这沙沙作响的丛林里会忽然蹦出难明可怕之物:“我们怀疑,那些失踪的人是被吴镇中人抓去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听罢姑娘描述,赶尸匠心中即是惊怒,又是可怜。怒吴镇中人仪仗所学害人性命,怜那方寸之地上不知浇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他背着背篓走上前去,叹着气,风长晴跟随在他身侧,不发一言。

    “小哥,我看这个姑娘是个苦命人,她应该没有说谎。”赶尸匠走到罗谷雨身边,对他说道,“如若我们接纳她,指不定她能道出许多吴镇之秘来,也省得我们像是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

    “不错!”姑娘急忙接道,“我出来之时,就听吴镇的人说他们是派我来刺探阁下武艺如何。须知我在被擒的诸人之中武艺只在中上,尚有好几人比我厉害,吴镇的人定打算要我做这探路先锋。”

    赶尸匠想了想,边点头边对罗谷雨说道:“她此话说的也对,吴镇人今日在我们手下折了一个,下午又叫我们破了术法,短期是不会想让自己人再碰上我们的。而这夜半三更的,他们自个休息,叫仆人来跟踪骚扰我们,让我们疲于奔命,简直狡诈。”

    罗谷雨还未有表示,风长晴就问:“你说的有道理,但我问你,你是一个人在此,还是有吴镇的人暗中跟着你来?”

    姑娘苦笑:“若有人跟着我,我现在如何还能与你们相谈?”

    风长晴有道:“那就奇怪了,既然无人跟着你,你离开吴镇后为何不直接逃走,反而听从吴镇人的命令来跟踪我们?”

    姑娘叹气:“我也想逃走,但是他们给我下了咒,如果我离开吴镇一定范围,我就会四肢无力倒地不起。刚开始被困在吴镇的时候,很多人都想逃走,但是逃走的人毫无意外统统都被抓了回去。”

    她咬牙切齿道:“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比起去赌那咒术会在我身上失效,或者赌吴镇人根本没有在我身上下咒术,我宁可赌上自己性命和你们联手,杀他个鸡犬不宁!这不单是我一口之言,每一个被吴镇人当作牛羊使唤的轻侠都指天发誓,无论谁有机会逃出去,必然归来复仇!”

    赶尸匠忍不住抚掌道了声好。

    一路独行,白辛升见过的贪生怕死之辈实在太多。

    并非人心不古,而是趋利避害乃是常人之态,更甚者出卖他人只求自己活命的人也在不少。白辛升是个爱管不平之事之人,可谁能想到,大多时候他做了自己所认为的好事,却被当作狗拿耗子,或者邪魔外道?时间长了,他之所以能坚持不懈,是因为他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不想辜负师兄弟的期盼,奈何一腔热血始终抵不过尘嚣冰凉。

    姑娘此刻之言,令他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自己。

    纵然身死,无愧于心!

    他的语气顿时温和起来,上前半步对姑娘招手:“你过来吧,我也算半个方士,如果他们对你下了咒,我或许能看得出来。”

    姑娘闻言,明白赶尸匠已经接纳了她,神色放松下来,走到赶尸匠面前:“你是方士?那可太好了!别看我方才说的好听,其实我也怕得很……毕竟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凡人都会害怕……”

    赶尸匠表示理解地笑了笑,余光忽见风长晴猛地吸了口气,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神色既有恐惧绝望又有了然决绝,怪异非常。赶尸匠扭过头去,正想问问他是否不舒服,一蓬温热的液体就在他扭头的瞬间洒在他脸上!

    同时伴随的还有一股腥气。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把手放到眼前一看,猩红一片。愕然回过头,只见方才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她的头颅滚落在不远处,脸上还带着得到赶尸匠认同后的喜悦。

    半晌,尸体缓缓倒下。罗谷雨揽住爬上手臂的白蟒,顺便挥了挥手中弯刀,滚落的残余血液如上好的红宝石,渐渐沁入土中。

    “你……你……”赶尸匠指着罗谷雨,嘴皮子颤抖着,说不出话。

    罗谷雨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变,似乎他刚才不过拍死了面前飞来飞去的蚊虫,没什么大不了:“我不相信她。”

    赶尸匠好容易才压制住心头翻涌的愤怒,质问:“为什么?”

    “直觉。”

    直觉?

    赶尸匠几乎要气笑了:“你难道不认为她是无辜的?”

    凭借虚无缥缈的直觉,就将一个好不容易从狼窝里跑出来,带着一腔热血与诚意的女子毙于当场?凭借虚无缥缈的直觉,就在对方已经缴械的情况下下将别人枭首?

    或是赶尸匠的表情着实太愤怒,罗谷雨破天荒解释了句:“斗算她素无辜的,她从吴镇喇点儿粗来,吴镇呢银必然肥在她身上作手角。吴镇银手段老多,要给她混进来,她要素冷不丁儿给我们一蛤,我们斗背腹受敌中老吴镇银呢算计。”

    换做雷元江、唐申,甚至莫秋雨洛戈在此,恐怕对会对罗谷雨此刻做法表示理解和赞同。

    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乃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最佳做法。

    但赶尸匠心底涌出一抹冰凉。

    这驱使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与面前这样仿佛阳光大男孩模样的少年的距离。

    他见过十恶不赦能治小儿夜啼的恶人,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可能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身上血气滔天。他也见过背地里捅刀子的小人,这些人虚伪无比,上一秒与你称兄道弟,下一秒便刀剑相向。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像罗谷雨这样的人。

    这世上的恶人,大都分三种。

    一种作为恶,他们所做恶事,是为罔顾无辜、不择手段、欺善怕恶,以此种种来增益自身利益。

    一种心为恶,他们心中满怀恶意,视他人不幸为快乐。

    一种以恶制恶,他们认为这世道污秽不堪,坚信自己在替天行道。

    而罗谷雨……你不能说他所作恶,因为他并没有不择手段,他所怀疑的确实有一定道理,杀了这个姑娘并得不到什么,反而把她留下更有价值;你也不能说他性本恶,因为他并没有刻意去找别人不痛快;你更不能说他认为自己即是正义,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替天行道之话。

    可偏偏这么一个不能说是恶人的人的作为,让赶尸匠从心底感觉发冷。

    似乎是他想这样做,无论善恶,无论对错,无论利益损害,他就这样做了。非常纯粹的,因为想做所以就去做。

    这样的纯粹,反而比世上一切至恶都要可怕。

    赶尸匠能怪罗谷雨吗?不能。因为他本身就因为风长晴无故逃脱回到他们身边而不断质疑,为什么罗谷雨就不能因为一个无辜逃脱吴镇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姑娘而产生质疑?

    见赶尸匠沉默,罗谷雨默认他已被自己说服,懒得再看地上尸体一眼,转身便走:“跟上。”

    人死灯灭,赶尸匠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可悲又可叹。有时候你的付出,你美好的想法,你的愿望,对于别人而言不值一提。

    风长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怪你。”

    “我知道。怎么说我这把年纪,见过的生死离合比你们吃过的盐还多。”赶尸匠勉强笑了笑,掩不住苦涩。他望了望天,心觉这天是那么的黑,沉积了不知多少希望破灭的绝望。却又不够黑,以至于哪怕有些微的光,也变得耀眼夺目。

    他回头眯眼看了看罗谷雨渐渐远去的背影,对风长晴道:“我有一个疑惑。”

    “……什么?”

    “当罗小哥说你是他的族人他不会放弃你的时候,你为何要那样笑?”

    “怎样笑?”

    赶尸匠定定看着风长晴,直把他看的低下头去。

    “或许……那是因为我觉得那句话从少主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滑稽。”风长晴轻轻说道,“当初我被他赶出家门,如今他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是特别可笑吗?”

    赶尸匠无法接话。

    他想说时过境迁,或许当年罗小哥年纪尚轻,对此并不了解。

    然而他眼前所见,却无法让他讲出这样的场面话。

    风长晴笑了笑:“我说过了,我了解他比你了解的多。”

    “与其说他赤子之心,故此不论世间善恶是非……倒不如说,他没有心。”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心呢?赶尸匠很想学风长晴笑笑,当目光触及地上尸体,他却笑不出来,唯得闭眼摇头。

    二人无话,默默追上罗谷雨。

    这一行,再也不见第二个人前来追踪。三人最终寻了块处于上风处的高地,赶尸匠招了几枚纸人作为哨卫,终于躺下来歇息修整。

    夜色愈深。

    一道人影悄悄爬起,蹑手蹑脚摸到另一人身边。它呆呆半蹲着,良久,方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此刻,十方大山间,万蛇窟上一座无名山峰洞府之中,盘坐床榻一个白发童颜的女人蓦然睁开双眼,紫眸里如有无形阴风肆虐。

    洞府之中铺砌了大量绣满精美刺绣的褥、毯、华遮,蚕丝织做的的布幔垂落,各色宝石穿成的珠帘微微晃动。

    仿佛感应到白发女人醒来,一个短衣长裤长发及膝而唇色灰黑的人至外头缓缓迈步而入,垂着狭长的眼跪倒在在女人榻前,轻声唤道:“……蓝娣听从主人吩咐。”

    女人苍白而绝美的面庞此刻神色阴森可怖,晶莹双眼中不知在转着何种思绪,咧嘴一笑,白齿森森:“好一些不知死活的中原人,竟然敢对我孩儿下咒?”

    白发女人伏腰伸手一抓,捏着蓝娣下巴将她半个身子拖上床榻,拇指重重抚弄她唇角,嘶哑着声音说道:“叫白露去,她不是成日游手好闲么?去中原找阿雨,所有敢打阿雨主意的人,通通剖腹掏心!”

    “……是。”

    待捏住下巴的力道减退,蓝娣才用手臂支起上身,轻轻握住白发女人冰冷的足,俯身在其脚背上留下一吻。

    “主人莫怒,蓝娣晓得如何吩咐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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