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陆拾陆.千机叆叇十六-檀引

小说:尘*******凉 作者:谶成命局
    屋檐上有一只芦花色的海东青,偶尔扇动翅膀,但一声不发。

    虚乾还记得这个叫做公孙弘的人。

    很显然对方也记得他。

    他未及对话,封人夙琪拧身自他臂弯中离开,垂着头绕过公孙弘,推开草庐门扉。

    婢女桃芝仍躺在原地不曾挪动,只屋内多了两个门派弟子,配剑,相同的式服上遍布深浅不一的尘土草汁以及打斗造成的伤痕,看上去洒脱不再。但封人夙琪自思自身狼狈比之旁人,定有过之而无不及,故无从看低别人。

    封人夙琪蹲身查看桃芝状况,探手触得的温度比离开前更甚,不由蹙眉。憩于一旁的人看了,开口对她道:“姑娘,此人是你的同伴吧,不必看了,她命不久矣。”

    封人夙琪脸上红晕尽褪,面色苍白:“阁下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初来乍到时曾有探测,此女表面不显,恐怕体内骨骼已有折断碎裂,指不定损及脏器。”那人说罢一句,与同伴相视,得同伴赞同的点头,继续道,“依某所见,她定是伤了腰脊,恐怕即便好运气活下来,也逃不脱终日卧床的未来。”

    封人夙琪怔怔跪坐在地,一时说不出话。

    门外二人对峙片刻,虚乾首先移开视线,抬步自公孙弘身侧过路,却遭斜里伸出的笛子拦住。

    笛身深褐,绘着斑驳印刻,模糊不清。有细碎朱砂色斑点密布于长笛表面,乍眼看去,似染鲜血。

    见虚乾垂眸看笛,公孙弘悠悠道:“此笛乃梧桐木所制,出自前朝宫廷黄姓乐师之手,以声如凤鸣著称。然,据言朝廷被攻破之时,此黄姓乐师正为王献乐,后被斩于剑下,血染长笛。长笛感悲,自此朱涂不消,后人拾取,奏之哀怨如泣,以为不祥,故名朱凰泪,弃之如敝屣。”

    “......”

    虚乾将视线从笛身挪到公孙弘面上,这个披发却绝不邋遢的人一直带笑,只是笑中和善没有能掩住其眼眸中刺人的兴味。

    “道长,你是否也觉得仅仅因虚无缥缈的传说,或者因自身的感官,便去断定事物的好坏,着实十分之愚蠢呢?”

    观此情此景,似是不回答便不允他前行,虚乾未加以思索,道:“莫非阁下不认自身为量度?”

    公孙弘一愣,片刻朗声笑的双眼尽成月牙,道:“道长着实是妙人,万般乾坤一语道破。看来在下果真仍是俗人一个,始终不及方外人士。”

    他将笛子插到腰间,起身以手引向草庐:“道长请。”

    虚乾并非多疑之人,虽不知对方为何发笑,但既然对方让出道来,他达到目的只管进入其中。

    再说封人夙琪。

    她目触公孙弘在虚乾身后入门,忆起此前曾闻他大夫身份,当即站起身向其躬身行礼,口呼:“请大夫救救桃芝!”

    公孙弘似乎此刻才察觉有她这么个人存在,漫不经心瞥去,在她脸上停留几刹,忽眼中流光一闪而逝,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问:“你所言桃芝,是她罢。”

    “正是,请大夫救她!”

    公孙弘以手摸了摸白净的下巴,也不看桃芝,对封人夙琪盈盈笑道:“她椎骨已断,在这种地方,在下救不了她。”

    他袖袍一翻,拈出一枚黄铜长针:“但是在下能让她不这么痛苦。”

    “怎、怎么?”

    公孙弘移步至桃芝身畔,微一抬手,长针刺入桃芝颈窝。

    桃芝痛苦神色逐渐消减,封人夙琪松了口气,放下一直捂在心口的手,以袖擦拭桃芝额上汗水。擦着擦着,她忽然感觉不对,面色一变去探桃芝鼻息,当下“啊”的倏然起身,指着公孙弘道:“你?你!桃芝......”

    虚乾上前一步,沉声道:“莫慌,慢说。”

    听得虚乾声音,封人夙琪似找到了主心骨,旋身看他,面有惶恐:“桃芝没有呼吸了!他杀了桃芝!”

    “姑娘何须大惊小怪?”公孙弘将铜针从桃芝仍旧温热的颈间抽出,纳入袖中针囊,一边慢条斯理地理平广袖上褶痕,一边道,“与其让她活受罪,不如死了的好。”

    “你、你怎能如此说话——”

    “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公孙弘发出一声轻笑,扫了眼神色没有大变化的虚乾,继续对封人夙琪道,“更何况观其衣着,她不过是姑娘身边一个下人,姑娘本身也不怎么在乎她的死活。如今你已遇得道长可护你周全,即便她死了也无妨,况且以在下看,甚至还少了拖延行程的麻烦,在下说的对吧?”

    “你......你胡说!”

    “呵呵,姑娘,在下从来不撒谎。你所思所想,都清清楚楚写在你脸上。”

    “怎么可能!”

    封人夙琪大声反驳,目光投向一旁两个门派弟子,眼含求助。两人二度对视,露出一丝苦笑,默默无言。见此景,她手脚发凉,不由往虚乾身后退半步。

    确实,桃芝为了救她而重伤,她本该内疚,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伤感,仅仅是有些苦恼......但她绝对没有过“干脆死掉好了”这样的想法!

    走神之际,听得眼前可恶的白衣男子问虚乾:“道长,你怎么看?”

    封人夙琪心中一紧,开口欲阻拦,虚乾却在她之前道:“不重要。”

    “生死天定,何须再言。”虚乾抱着手臂,语气不咸不淡。他垂头侧脸对封人夙琪说到:“她既已死,你便也无甚牵挂,乘此日昼,或离去或往林中央,由你抉择。”

    封人夙琪是头一回听虚乾说这么长一段话,虽虚乾并没有说无条件信任她的辩解,单是不追究这点已足矣让她心头温热。

    “自然是不能就这样离开的,封人醉——二姐她还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只是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封人夙琪看了看桃芝的尸首,无声叹息,“至少......把尸体埋了,免得被野兽叼去。”

    这话无人有异议,毕竟没有谁希望自己死后连入土为安也不能。

    “且慢,既然道长欲往树林深处,恰好与在下目的一致,如此不如同道,若遇意外好有照应。”

    听得公孙弘表态,默不作声的两个门派弟子起身表示愿意助封人夙琪,眼带歉意、态度诚恳。而公孙弘言语状似询问,所用语气却是陈述,不知是习惯如此,还是有十足把握别人不会拒绝他。

    封人夙琪面色不虞,暗想此人频频看向虚乾道长,莫非是看中道长身手,想拿道长作挡箭牌,若遇危机好有时间金蝉脱壳?她刚要拒绝,两个门派弟子便悄悄朝她摆摆手,指了指门外,示意他们有话说。

    此二人如此作态必有缘由,她略一思索,闭口不言,待他们抬起尸首往外,她紧紧跟随。

    二人挑了处干燥之地,砍下枝条削作铲挖掘,观公孙弘与虚乾立于草庐前等候,于是低声与封人夙琪道:“姑娘切莫意气用事。”

    封人夙琪回道:“两位公子,非是小女子意气,而是此人言语实在不堪入耳。恕小女子直言,观二位衣着应是大门派的弟子,何以看似对那人马首是瞻、忌惮有加?”

    二人之中,年长者叹气:“唉,姑娘有所不知,三不招里头,向来大夫是首位,更何况那是花间派的大夫,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与师弟乃是崆峒门下弟子——降正、降引,恰是一为历练、二则为师门探听此处消息,昨日便入了山。说来惭愧,我们原本有四人,后来与两位师兄失散,而我二人学艺不精,不知此处乃是狼虎之地,若非公孙大夫昨日施救,今已是凶多吉少。”

    “三不招”则又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顾名思义有三类职业的人不能轻易招惹解下仇怨,其中的“三”代表大夫、璧猎、妓伶。

    大夫自古便是受人尊敬的职业,毕竟谁也会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故而大夫属最不能得罪的职业。之所以要强调花间派,则是因为花间派的大夫兼修武术,不似寻常大夫孱弱至需要依仗他人保护。

    璧猎全称归璧猎者,属较为文雅称呼,出自此行当古时一蔺姓前辈完璧归赵一名扬天下之事,亦有称牙猎、赏猎。通俗些说,便是长领官府皇榜赏银,时而接杂七杂八活计但私活绝不沾红的一群人。这群人因为鱼龙混杂,又与官府的牵扯千丝万缕,故而也是不可无缘由得罪死的。

    而妓伶则是因为消息五花八门分外灵通,得罪她们,难保夜半仇敌不会把人从安乐窝里揪出来,给一个透心凉。

    封人夙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故而有此一问,以为大夫必是救死扶伤悲天悯人,顺带手无缚鸡之力。

    她哼了声:“如此莫非是挟恩图报?”

    “非也。”崆峒弟子降正继续道,“公孙大夫脾气古怪,武艺亦是高强,我二人跟随他,反是受了他的照顾。不过随行半日,倒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屡屡询问一人观点,不知姑娘同伴是?”

    “这......”封人夙琪回忆片刻,不甚确定,“虚乾道长似乎是清......清什么观之人?”

    “莫非是伯道长所在的清微观?”降引双眼一亮,“早年曾见伯道长来访我们崆峒山,与大师伯过招,那一时的风采,永世难忘。”

    说着说着,连带看向虚乾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这便是一人事迹全门光荣?封人夙琪心道,虚乾道长或许觉得很为难吧,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别人拿“伯道长同门”的眼光看待。

    公孙弘与虚乾立身于后方,屋檐上的海东青扬翅落至公孙弘护臂,眯起眼享受着主人一下接着一下的轻抚。他似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又温声问:“道长似也在这林中渡过了一夜,不知可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事物?”

    “并无。”

    虚乾非呱噪之人,但他向来有问必答,并且从来不随口敷衍。

    “道长着实是言简意赅,令在下颇为烦恼。虽说上回未能与道长解开误会促膝长谈,便被在下那小师妹拖来此处,好歹你我也非首次相见,何以如此生疏?”

    公孙弘此人外貌文质彬彬,便是愤恼的话也说的异常委婉和顺——下一刻话锋一转。

    “以道长之剔透,不可能看不出那女子口是心非,却为何要护着如此自命清高之人?”

    “贫道未曾护她。”

    虚乾负剑凭风,注视暖日流云的双眼转而望向封人夙琪背影时,轻轻一眨,露出些许困惑。

    公孙弘看在眼内,抚着鹰背的手不由用力,海东青吃痛,低鸣一声扬翅飞开。他拉过广袖掩住手上护臂,继而道:“道长似有苦恼,不知在下能否有幸解惑?”

    虚乾罕见的没有即刻回答,他思考两息后,只问:“借问阁下,若上天许你一愿,你有何所求。”

    “这种问题,实在不似道长言语。不过......我吗?”公孙弘负起双手,沉吟少时,若有所思道,“若是在下,必求一包治百病的药方。”

    虚乾侧目:“大夫仁心仁术,不忘悬壶救世,贫道不及。”

    “悬壶济世?”公孙弘摇了摇头,笑容变的古怪起来,“道长,你不明白。”

    虚乾确实不太明白,别人不说,他便不问。

    片刻,封人夙琪三人收拾妥当,归来商议:“现下是要往哪里去?”

    “机关城。”

    虚乾说着,转向俯视树林时所见城镇的位置。

    几个时辰前,谷外村庄中......

    “你们说什么?峡谷处地陷崩塌,”

    枭拍案而起,顾不得好不容易掰了满满一桌的莲子肉洒落一地,再无半点嬉皮笑脸,神色肃穆:“这是怎么回事,昨晚的人都干什么吃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得到消息?”

    他对面报告的丐帮弟子答道:“大师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昨晚雨下的那么大,哪里有人冒着雨赶过去。至到今儿早上,我们也才从返回的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啊!”

    “唉,算了算了。”枭抓了抓脑袋,双手抱臂踱步转起了圈子,苦恼道,“这回真是糟糕了...

    ...”

    片刻他似乎想起什么,忙问:“等等,现在有多少人知道山谷崩塌的事情?”

    丐帮弟子如实回答:“来的时候大概只有回来的人还有哥几个知道,现在嘛......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了吧?”

    枭当即道:“要遭!你们谁见到季泷那小子了?”

    “这个,大师兄你昨日夜里不才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踢了两个时辰腿法、耍了两个时辰棍法吗,这会儿该是在房间里哼哼吧?”

    “哦,说的对......你们几个臭小子,没有又趁我不注意,给他放水吧?”

    “啊......啊哈哈哈哈,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呢,这是根本没有的事情呵呵呵......”

    “......你知道你笑的很心虚吗?”

    丐帮租借的农院房中,雷季泷正躺在床上,概因昨日他几乎被折腾到深夜才睡,又受了冻有些伤寒,故而被许不做早课。

    房门忽然被推开,冷风夹着鸟语树香灌了些进来,吹散屋中热气。林琥快步走入,反手阖上门,到雷季泷身边将他推醒:“季泷,醒醒。”

    他褐黄短发在脑后扎起,脑门上挂着薄汗,双手袖子卷至手肘,浑身冒着热气,显然方才是在做早课。

    雷季泷正是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带着浓重鼻音含糊问:“唔......怎、怎么了?”

    林琥说道:“今日早上师兄师姐们查探到了新消息,似乎昨日湖对面的山谷崩塌,现在已经无法通过那处进入山谷内部的树林。”

    山谷......崩塌?那么老爹?!

    雷季泷一瞬间清醒过来,他倏地坐起身,哎哟一声又抱着头倒在床上。

    林琥忙去拉他,问:“你怎么了?”

    “我、我头疼......”雷季泷抓着林琥的手问,“小虎子,你无需管我,且说......说怎么一回事,山谷崩塌是什么时候的事,山谷里的人怎样了?”

    “这个我哪里清楚,不过就是听到这个消息,又觉得你应该知道,所以趁着休息时间过来告诉你。”林琥说着,摸了下雷季泷的额头,“你好像有些发热,要不要我喊大师兄过来看看,让他——”

    “不不不,别喊他。”雷季泷咬咬牙,强忍晕眩坐起身,再问,“那么,小虎子你可有听到师兄师姐们说要怎样做......也就是、也就是到时候我们要如何进里头去呢?”

    “不清楚。只是听说附近的山十分险峻,如果要绕开,往西边走要几千里,或者往东走几百里再乘舟,都很麻烦。”

    雷季泷满心都是恐惧雷元江出了意外,六神无主:“这、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叫如何是好,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大师兄他们去烦恼。”林琥站起身,摸了摸雷季泷发顶,

    “你好好休息吧,不然真的伤寒就惨了。”

    “不,小虎子你等等!”雷季泷抓住林琥的手不放,只道,“你一定要帮我!”

    “帮?怎么帮?你该不会是又想偷偷跑走吧?昨天被抓到还不够吗,这次我可不会再害你了。”林琥一边摇头一边挣开雷季泷的手,转眼自角落铜盆的倒影中看到木门微敞,他心念一转,开口又道,“真是怕了你了......哪,前几天我不是和你说我之前帮村东的老人砍过柴火什么的吗?我偶然下问过他,他说其实还有一条采药小路可以翻过山到山谷里头的树林去,不过那里荒废了很久,十分危险。”

    “那......”雷季泷打了两个喷嚏,才继续道,“那我们——”

    “你们什么?”

    枭推门而入,先是狠狠瞪了雷季泷一眼,随后看向林琥:“我记得你是叫林琥对吧。”

    雷季泷大惊:“大师兄?”

    林琥抱拳,掩去嘴角笑意,声音惊讶:“大师兄......对的,我叫林琥。”

    雷季泷以为枭要责备林琥,连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大师兄只管生我的气罚我便好,与小虎子无关!”

    “闭嘴,罗里吧嗦的,昨晚还没被罚够?”枭丢给雷季泷一个白眼,转而与林琥道,“好小子,这才是我丐帮中人嘛,不像某些人就混吃等死。说说吧,你打听到那条采药小径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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