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剪窗花，贴春联，贴福字，五千年的文化传承下来，又通过时代变换而变革方式，在这一天内该做什么，已然有了传统规定。
然而顾家没有。
春节于他们来说，不过是聚在一起吃顿饭聊会儿天的日子。更甚至因着老大顾思然还没有和女朋友结婚，更别提什么抱孙子，所以理所应当的免去了压岁钱这一项目。
顾眠还是不习惯待在主家的日子，在看完电影的当天晚上，就背着顾家所有人悄悄登上了离开的飞机。
临走前还跟温澜吃了一顿火锅。
冬日里的火焰隔着锅底加热着底油，热气氤氲，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亦朦胧了少女本就柔和的轮廓。
号称吃辣椒长大的顾眠点了个鸳鸯锅，筷子几乎都没动过锅里红彤彤的另一边。
她用筷子捞起一坨白团，发现是花菜后忍不住顿了下，却还是往碗里送了。
等着碗里的菜凉下来，少女将视线放回沸腾着的火锅里，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想演戏呢？”
温澜嘴里还在咀嚼着香菇，待完全嚼碎吞入肚中，这才开口：“机缘巧合吧。”
并不是敷衍，只是觉得那个在大街上被导演突然相中的经历并没有提的必要，并且跟着顾思清呆久了，基本所有的话都褪去了繁琐的修饰而变得简短。
闻言，顾眠倒是并没有追问。她用筷子倒腾着火锅，虽是铺垫了这么久的话，但是恍惚着突然间从嘴巴里蹦了出来出来，连她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强作镇定，硬着头皮问下去：“……以后会走这条路吗？”
虽然自言自弃感觉自己基本是坐实了多管闲事这个属性，她也没问是不是喜欢演戏这种问题，只是问温澜是否会继续演戏。
小姑娘的目光也放到了火锅上，扑面的热气带着火锅特有的辣味，熏得眼睛不由微掩着，视线跟着变得模糊。
会不会继续演下去？她这样思考了一下，无法否认演戏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但是继续演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签公司。若是签了公司，那么自由的权利就会被别人抓在手里，那是她无法忍受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后，温澜这样回答。
顾眠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里的话语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却卡在了那里，理性和感性激烈对抗，她仍在犹豫着是否要说出口。
诚然，她没什么立场去左右温澜的选择，甚至是最不应该干涉她的身份，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再加上长姐的影响，她也没法对此放任不管。而且那个圈的水深已经成为了常识性知识，万一真的进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担心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受到伤害。
被戏称为“小毛团”的顾眠这次仿佛真的要缩成一个小毛团了，她难耐地□□起唇，因为过度紧张，手臂开始不由自主冒起了鸡皮疙瘩。
但她最终还是开了口，磕磕盼盼，语气低沉：“顾思……二姐的手伸不到欧美那边去。”
虽然主家在国际上也颇有建树，但是他们绝不可能去扶持温澜，更别提成为她的后台靠山。
“如果你想演戏的话，在国内吧。”顾眠低下了头，视线直盯上自己的碗里。
热气朦胧中，少女深棕色的瞳孔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薄纱，不见焦距。
在国内，就算主家视而不见，顾氏兄妹至少也能护她周全。
听到这些话，温澜轻笑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想起少女满身是刺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顾眠几乎将所有的污言秽语都往温澜身上扔，谁会知道几年后，她会敛下浑身的刺，纠结又矛盾地为她考虑呢。
但她不可否认，这些话语很温暖。
温暖到心脏的某个地方，都仿佛炽热到灼伤了血液，热量透过细小裂缝渗透进骨髓，让整个身体都温热起来，就连呼吸都带着不同寻常的热量。
“我不签公司，”她笑起来，尖尖的虎牙暴露在空气里，给小姑娘软糯的脸蛋平添几分活力，“有戏演就演，没有就不演。”
小姑娘的脸颊因热气而熏染上绯红，清亮的嗓音里带着难以驱除的甜腻味道，弯起的眉眼都显得温和柔软。
“你别担心我。”
“没人担心你。”顾眠几乎是本能的怼了回去，对上那人笑吟吟的眼睛，又颇为难堪地偏过了头，规避着她的视线。
不自在的感觉几乎是笼罩了全身，她红了耳朵，像是发泄一般的把碗里的东西大力捣鼓着。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少女的动作突然顿住，抬起头来看着温澜：“如果你要继续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就不能继续喜欢你的爱豆了。”
“至少，”她难得正经神色，收敛了在旧友面前的小脾气，成熟的妆容掩盖了本来的稚嫩青涩，不由散发着属于在国外独居三年的“顾眠”的气势：“不能让别人知道。”
“——尤其是你的粉丝，或者是他们的粉丝。”
＊
灯光关掉后，双眼有几秒钟的盲视。
温澜躺在床上，温暖的被窝隔绝了冬季夜晚的冷气。
不待眼睛适应黑暗，她便闭上了眼睛，准备进入睡眠。
但是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注定无法安定，她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想要起身拿书桌上的手机。
但思想还未指挥着行动，她便僵住了身体。
并非不想出被窝，而是惊恐于自己的想法：她想拿手机，看看网络上的评论。
小姑娘不自觉地用柔软舌尖顶了下虎牙，刺痛感瞬间拉回了诧异的思绪。
自从上一次看到黑评之后，她就不再看评论了。
虽然表面上是因为顾思清明令禁止的结果，可实际上也有她自己不想看的原因。
那些尖锐恶意突兀地夹杂在鼓励和赞扬中，往往在人猝不及防中用利刃刺破皮肤，滚烫的鲜血涌出，沾染着明亮的刀身，先一步满足行凶者的□□，再透过神经系统激起伤者疼痛的反应。
就算早已忘却了那些掺杂着无尽恶意的字眼，但痛觉仍旧残留在心里，像是经久不愈的疤痕在叫嚣痛意。让人宁愿逃避，宁愿待在自己的壳子里，不去看外面的风景。
她是个脆弱，又极其擅长自我保护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看到了会很难过，甚至会愤怒，无助。
就算有大片的赞誉，她也不想再了解别人的评价。
那些素未相识的人凭着互联网的保护壳子而在网络上随意抨击，不管常理亦或是真相，他们只表达自己的想法，只为了自己的目的，甚至不介意把别人快要结痂的伤口撕开，看着对方血流不止的痛苦模样而感到快乐。
网络暴力无处不在。
特别是娱乐圈，这个一举一动都在大众视野下的重灾区，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会被放大了研究。是好的，众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是坏的，那就是穷胸恶寇罪大恶极。
有人会逮着你的错误点，甚至伴随着你的往后余生。
她还尚未经历这一切，就已经开始躲避。
那么……防弹呢？
少年们也曾经历过谩骂与质疑，却总是用笑容来面对给予他们最大爱意的粉丝。
小姑娘翻了个身，脑子像是被黑色签字笔胡乱涂抹了几团污黑，锐利的笔尖划过纸面，带着顿意留下显眼痕迹，刺得人生疼。
‘我在那边待了这么久，听也听说过有些女星的异性爱豆这种事情被曝光的后果。’
顾眠的声音还在她的脑海里回放，压低的甜嗓带着浓重的鼻音，藏着满满的告诫和叹息。
‘如果不脱粉的话，就不要让别人知道。’
‘为了你，也是为了他们。’
被人突然道出了那个她未能鼓起勇气细想的事实，那些带着扭曲重影的未来突然压在心上，压得她快要没有思考的力气。
怎么可能脱粉。
朦胧月光挥透过玻璃洒进房间，驱散些许无边夜幕带来的冰冷，照亮了整个房间的轮廓。
借着微弱的光线，小姑娘把视线转到那一墙满满的小纸条和签名照片上。
就算看不清照片里的样子，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身形，甚至还因此带上些许诡异的气氛，她也不曾闭上眼睛。
那颗被茫然无措占据的心突然变得空荡荡，然后莫名的涩意和温暖随着呼吸而从心底涌出，源源不断在心房里蔓延纠缠，一步一步，浸满了整个心脏。
想见你们。
好想，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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