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月上三杆。
簌漓江畔只有稀稀落落几棵树，剩下的不过是些低矮的灌木丛，其间只有一棵大榕树姑且算是枝繁叶茂，能藏住人。
上官无衣与闻瑾藏身在一棵榕树上，转眼一年过去，闻瑾已然拔高不少，刚入门那会瘦弱的身子也健壮不少，两人在一块还有些挤。
这一年多来，闻瑾的表现与前世判若两人，只在楚河面前时才会显现出少年心性，只是现在的闻瑾变脸和翻书一样，怎么看都有后期黑化的时候有些相似，着实有些吓人。
再加上最近西境动乱，魔教死灰复燃的事情。上官无衣心中隐隐揣着不安。
当然最糟心的还是闻瑾对楚河纠结的单相思，上官无衣太清楚楚河这厮有多么不负责任没心没肺，在闻瑾还未迷途深陷，他必须旁敲侧击，将他引上正途。
“你最近是否有何心事？”
闻瑾奇怪的看向上官无衣。
“在你这个年纪，胡思乱想是正常之事。”
闻瑾继续看他，想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上官无衣不去看他，在心里编撰着到底要怎么说才好，“修真界中有许多神仙道侣，就说青叶门的箐姑子和李玄武，听闻他们便是年少相识，一路扶持着走来。古往今来，阴阳调和之道乃是正道。太上祖师虽然提倡‘为所欲为’，但人生在世，顺应天道终究道途会顺畅一些。”
言外之意是早恋没啥，搞基须谨慎。
又是天道，闻瑾在心中嗤笑一声，“若我偏要逆天而行呢？”
这？这是出柜宣言？
上官无衣在心里擦了一把汗，既然劝不动，那就抱一抱大腿好了，给他来自外在的关爱与理解，免得心里扭曲，“只要不是生杀之事，无论任何，哪怕你逆天而行，我也会站在你身后。”
闻瑾的目光兀的一沉，直勾勾地看着上官无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蓦地，他心念一动，“你相信神祗珈蓝的存在吗？”
上官无衣不明所以，见闻瑾对他一贯冷淡的目光之中，竟然透着一丝丝的迫切，正要开口回复。
忽地，冰冷的江风中飘来一阵呜咽，这呜咽声比起以往更加强烈，更加低沉，像是无数亡灵在地府中恸哭，空气中胶着抹不去的压抑与悲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流水的声音，此刻江面无风，水波不兴，哪里来的涓涓流水声？
身侧急窜出两道剑光，是楚克与剑无极！
上官无衣对闻瑾道，“小心些，将一枚通讯符塞到了他怀中。”
槐树林在白日里被殷灵子布下了新的结界。
楚克道，“这是玄心门内独有的同心结。”言外之意，除非玄心门人，否则无解。
上官无衣在结界外绕了几圈，最后在地面上蹲下来，手指虚空画出几道，同心结光芒一闪，结界倏然降下——
剑无极道，“你怎会玄心门的法术？”
上官无衣随口胡诌道，“从殷灵子前辈那里讨教了几句。”
闻瑾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没有离开分毫。
整片槐树林位于簌漓江江心，白日里殷灵子驱散了雾气，眼下虽然还有雾，但总归能看清东西。
此时此刻，子时已过，清月冷冷挂在枝头，微薄的月光洒在槐树林上，营林间听不见一点风声，可是那风却四面八方的涌来，钻进每一个他们能够趁虚而入的地方。
闻瑾从踏进林子的一刻起就发现这林子的古怪之处，他今生虽还未入魔，可是凭借着背地里的修炼，他对魑魅魍魉之物极有感应。
旁人看不见，可是闻瑾却能看见这林子上空怨气冲天，每一棵槐树干里都映着一张人脸。
他们每走过一棵树，那棵树的脸就跟着他们的行踪转动。
怨气与死气是魔修最好的修炼肥料，当修为到一定境界的时候，过深的怨气会与修炼者产生影响。
闻瑾跟在上官无衣身后，几近贪婪的吸收着四面的怨气，填充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另一侧，上官无衣念着自己已是元婴，修为还算深厚，只是闻瑾修行不久，根基又要差。
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行到了闻瑾身侧。
黑暗之中，闻瑾听见身侧的上官无衣问了一句，“冷吗？”
他滞了一秒。
所有的动作骤然停歇。
方才的问题，上官无衣还没有给他答案，他突然期望着，那时候他能给他一个答案。
漫漫长夜里，上官无衣与闻瑾在阴气重重的槐树林中徐徐走着。
“师兄，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方才的问题？
上官无衣回想起来，这种时刻，这孩子竟对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这么执着，罢了罢了，自己既然担负起栽培他的责任，自然也要答疑解惑。
不过这个问题怎么好像有些耳熟，上官无衣顺从本心，不假思索道，“人们求仙问道，也不过是一个提升自我，追求自我的过程。当然了——”上官无衣来了个完美的转折，“顺应天道，顺心而为，才是求仙问道的真谛。至于世间是否有珈蓝，信则有，不信则无。”
闻瑾倏然瞳孔剧张，手指比大脑先一步行动，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将上官无衣的手骨捏碎，他几乎是咬着牙着问道，“你再说一遍。”
上官无衣皱了皱眉，闻瑾一贯爱答不理，什么时候这么爱动手动脚了？
“顺应天——”
“不是这句。”
心头的震惊、荒诞、难以置信等等情绪在脑中交错，闻瑾抿着唇压抑住这些情绪，“最后一句。”
“信则有，不信则无。”
“很好。”听到这七个字，闻瑾忽然笑开，只是那笑容有些说不出的诡异，看的上官无衣既感莫名，又有些头皮发麻。
还不等上官无衣提问，东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上官无衣顾不得闻瑾还紧紧扣着他的手腕，揽着人跳上一棵槐树藏好。
脚步踩在树枝上嘎嘎作响，呜咽声更甚。置身林中，犹如万鬼恸哭在耳侧。
上官无衣侧耳，好似这哭声是从树干里传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一个裹着黑雾的身影一路走来，停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那个被黑雾挡住面容的人，手指在树干上划了一道，只听见一声尖锐的惨叫，那树干像是人皮一样被割开，涓涓的血液从里面涌出来，一直渗透到地上，那树干之中赫然是一个人的模样，只是那模样几乎被树干同化，像是活生生地长在了里面。
上官无衣内心震动，丝毫没有注意到仍然扣着他手腕的闻瑾情绪的异常波动。
林间所用的法术，上官无衣前世在一本□□中见过，前世做浪荡子的时候，与各家都有交情，各派的法术都偷学了不少，所以方才在林子外，他很快就破解了同心结。
此乃养魂术，用活人的鲜血提升修为的邪术。
那人每走到一棵树前，每划开一棵树的树干，就有一阵尖锐的惨呼声传来，整片槐树林的上空回荡着这声音，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裂。
楚克目眦尽裂，手指都在颤抖。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冲出去时，都被身边的剑无极拉住，剑无极摇摇头，用唇语对他道，“他们融入树干的一刻就没救了，看看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吧。”
鲜血顺着树根渗到地面上，整片槐树林间，满是鲜血的腥气。
挟带黑雾的人剖开了最新一批的人肉树干，走到一处洼地，只见每棵树干被放出来的血液从四面八方涌进池中。
那人刚要踏步进去，就见一道白光一闪。
他极有眼力地旋身躲过，抬头一看，上官无衣正踏着白凤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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