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碧桃枝

小说:明月见我笑我穷 作者:月里灯
    “遥想当年,西临铸雪堂堂主约战剑神陆西洲于大谷关,黄沙衰草,月照孤村,陆剑神一人一剑,荡平三万里风烟。铸雪堂主跌落关下,断剑披发,对月立誓,自此三十年不入雍朝,不起兵戈。”

    ”陆剑神负伤退隐,自此犹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其后这二十多年来,天下没出过第二个陆西洲。那一剑出、九州平的风采,也再没人见识过。‘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的剑客豪侠,当世之中,还有谁比得上已经销声匿迹二十余年的陆西洲?”

    茶楼之中,青衣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语气激昂,唾沫乱飞。宋榕趴在茶楼后的桃花树上,都能听见满堂茶客的喝彩声像是要掀翻了屋顶上的破瓦。

    说书先生讲的精彩,宋榕却并没有仔细听。

    宋榕是个杀手。他不是来听书的,他是来杀人的。陆剑神的剑再厉害,与他执行任务杀人又有什么关系?

    宋榕已经踩过点了。据他几天来的观察,他的任务目标每天日沉时分,便会悠悠闲闲晃到茶楼里,叫一碟小菜和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和茶楼掌柜坐在二楼窗边喝茶闲扯、谈天说地。

    这时候那人精神放松,没什么警惕心,正是刺杀的好时机。

    宋榕把自己藏在横斜的桃枝里,屏息凝神,静静等着他要杀的那个人出现。

    红日遥遥地坠在树影中,天边晚霞如焰火。

    透过花枝,宋榕瞧见茶楼里一个布衣少年朝二楼窗边走来,正是他在等的人。

    宋榕更加小心地藏在树干后,呼吸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楼里的人好像没有发现他。

    宋榕对此并无意外,要知道他这一手藏匿功夫,在高手云集的“小院”里也排的上名号。曾经有很多自命不凡的大人物,还不是丧命在他的刺杀手段下?

    更不要说他这次的目标,不过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罢了。

    若不是上头的人难得下了最高级别的格杀令,宋榕为了万无一失,未必会这么小心谨慎的对待任务。

    少年才在窗边空桌坐下,茶楼老板江不恨便提着茶壶走了过来,往他面前懒洋洋一坐。

    “两文钱,不赊账。”江不恨抬起手肘,往窗子上一靠,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对面人“啧”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品了一口。

    “你这都是哪年的陈茶了?还要两文钱?一毛不拔铁公鸡。”

    “花见月,这话怎么看都是说你更合适一点吧!”江不恨冷笑一声,“最低价了!两文钱都不舍得掏。”

    被他称做花见月的少年也学着他的样子往窗边一靠,眯起眼睛说道:“两文就两文,今天本公子有人送钱。”

    这少年长得好看,普通的动作做出来居然别有一番韵味。

    江不恨看他悠闲模样,不着痕迹地往窗外瞟了一眼,凑的离花见月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真的有人要杀你?你确定他今天会动手?”

    花见月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真的。他都等了几天了,我赌他今天蹲不下去,必定要动手。”

    花见月左右看看,只见整个茶馆二楼空空如也,一楼却人声嘈杂。他说道:“对了,让你清场,这底下怎么还这么热闹呢?”

    江不恨翻了个白眼:“废话,人都清了我还做不做生意?整个二楼还不够你们打架?我没问你要包场费用,已经是熟人优惠了。”

    花见月往后院的桃花树看去,貌似是被那几株桃花吸引了目光。

    其实他根本没有在看桃花。他想的是,在这桃树上蹲守这么多天,腿真的不酸吗?

    现在真是各行各业都不好做,杀人也这么辛苦。花见月喝了一口茶,听着楼下说书先生讲剑神陆西洲的辉煌往事,一脸悠闲。

    后院里种满了桃树,近处远处一片繁花似锦,在春风里瑟瑟摇动。一枝桃花探进窗里,花见月伸手,折下一段枝条,随意地提在手中。

    江不恨看他动作,立马从凳子上跳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还没忘了把他的茶壶也提走:“那你自己小心点儿,我先避避。别把桌椅打坏了啊,要赔钱的——”

    他话音未落,一阵若有似无的微风划过了他的脸颊,带起他几缕发丝。

    “哗啦”一声,他刚刚坐着的桌椅已经碎成了板板,零落一地。

    花见月右手拿桃枝,幽幽回头:“你提醒的晚了……”

    江不恨目瞪口呆。

    花见月手执桃枝,枝前横着一把寒光凌冽的长刀。

    太快了,几乎就在一瞬间,花见月与宋榕两人皆已出手,势如风雷。

    刀气和剑意相撞,灵气激荡,震碎了桌椅。

    此刻,比江不恨更惊讶的是宋榕。

    他仔细观察了五天,从来没见花见月出过手。上面的人说这少年出身辟雍学宫,有修为在身,他也不以为然。

    有修为的人不少,突破第二重阴阳境的人可没几个。何况他打听到花见月在学宫学的是笔墨丹青,怎么看都是个文士,不像是个能打的。

    但是拦在他刀前的桃枝,让宋榕意识到,这次他是真真正正的轻敌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眼前的少年,恐怕有长生境的实力!

    先贤将世间修行分为四境界,入幽微,通阴阳,见长生,演造化。宋榕原本以为以他阴阳境小成的修为,刺杀一个少年绰绰有余,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宋榕的刀是用千年玄铁打造而成,锋利无比、吹毛断发,但是此刻却在一段脆弱的树枝前,不得寸进。

    枝上还挂着五六朵粉桃,依旧开的妖妖娆娆。他刀上裹挟而来的寒风气劲,没能震落一片柔弱的花瓣。

    这段桃枝在花见月手里,便是无匹的利剑。

    宋榕脚尖点在树梢,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是真的遇到了对手。这一次,他恐怕是不能活着回去复命了。

    两人一个在楼里,一个在窗外,目光交错,空气在这一刹那似乎凝结。

    春风入窗,暗香浮动,暮霭沉沉。

    “你的刀不行啊,就这也想杀我?”花见月轻声笑道,“拿稳了!”

    花见月手腕一挽,宋榕只觉得刀上传来一股缠绵的力道,让他几乎握不稳刀柄。宋榕心中大骇,想要抽刀回撤,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黏力让他脱身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被花见月挑落脱手,自己也向地上坠去。

    宋榕重重地摔到地上,喉咙中涌上血腥味,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勉强撑起身子,还没动作,便看见花见月跟着他从二楼跃下,走到他身边。

    宋榕心如死灰。

    他做杀手做了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虽然绝大部分都是罪有应得的奸臣魔头,可杀人多了,他也想金盆洗手,不再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原本上头已经同意,干完这最后一票,他便可以离开“小院”,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宋榕这人平时沉默寡言不合群,接任务也自有一套标准。他坚持不杀老人、幼童、无辜百姓,直到这次任务,宋榕犹豫了三天,才狠心打破了自己不杀无辜百姓的原则,只为了求得一个自由的可能。哪想到……

    前辈们说,最后一趟任务往往是最危险的任务,宋榕以前还不信,现在他信了。

    从前他为刀俎,今日他为鱼肉,果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茶楼后院里花影绰绰,花见月用一种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榕。

    宋榕心知自己要死了,种种复杂情绪交织难言,最后化成一个疑问——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问了。

    总要死的明白些。

    花见月拿花枝敲了敲地面:“你来杀我,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在下城东洗月阁老板,擅画山水、草木、鸟兽,随缘出价,”花见月一脸纯良,“一个混口饭吃的小画师而已。”

    布衣少年倒提桃花,语气诚恳,好像刚刚揍人的不是他一样。

    洛城三月春花重,而他仿佛是一个刚巧路过的赏花人。

    弱小,可怜,又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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