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炸响了迷踪森林。
    淅淅沥沥的雨开始往下落,戚宗南半跪着,慢条斯理抽出了插在杨清胸膛的那把弯刀。
    然后仔仔细细,把上头沾上的血擦干净了。
    身后的呼喊声慢慢大起来,他一动不动,只是安安静静盯着面前逐渐僵硬的尸体。
    忽然嗤了一声。
    极尽嘲讽。
    “妺儿……”
    “你在哪?”
    脚步声和呼喊声已经到了百米内,戚宗南没说话,只是等着。
    等到那个头发已经半百的父亲愣住,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冲过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
    戚宗南被打的脸往一边偏过去,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疼的他都没办法露出一个笑容。
    唇角轻轻一动,就是一阵刺痛。
    “你……你……”
    “你这个畜生!”
    戚宗南无声叹气,看着手里的弯刀,目光闪烁。
    慢悠悠抬了手,把刀刃对准自己的胸口:“那您要杀了我吗?动手吧。”
    “你为什么要杀她!”
    “她可是你姐姐啊!”
    “你你你……你简直……”
    男人气得整张脸通红,跪在尸体旁,手抖得不像话。
    没说几句,噗通一声坐倒在一旁,想伸手去碰碰女儿的脸,刚伸过去就好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猛地又缩了回去。
    看着看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一张苍老的脸上布满痛苦和绝望。
    戚宗南却不看他,只是安静盯着那些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光点,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散开在前方,直至完全不见之后,这才收回目光,神情淡淡:“阿翁,此次前往斟鄩,凶险至极,你放心让她去吗?”
    “你不放心,就杀了她?”
    “……不是。”
    戚宗南垂眸,好像是有些苦恼一样,皱着眉摇了摇头,“她不是我的阿姐,她是妖怪。”
    男人一愣,好像没听明白:“什么?”
    “她是妖怪,我亲眼所见,她说她来自远海千里外,她不喜欢这里的一切,所以才逃跑,不让我们好过……”
    短暂的沉默似乎让空气都被凝滞。
    半空中,仍旧是雷声隆隆,雨慢慢地下大了,噼里啪啦,落在迷踪森林内。
    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像是狼嚎,呜呜响着。
    男人闭了闭眼,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我养你这么多年,还能不知你脾性?”
    “你从小便性格乖戾,我本以为长大了会慢慢好起来,却没想到你竟然有一天,敢对妺儿动手,半点骨肉亲情都不记。”
    “现如今,斟鄩的一场宴会,我就已经不抱着活着回来的希望了,带上你,也不过是因为想让你在路上护着你姐一二,却没想到最后……”
    “竟然是你来下这个毒手。”
    “我有施,要完了啊。”
    声音哽咽,简直语不成句。
    但戚宗南完全没有反应,听完了最后一句,还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
    仿佛刚才所说,并不是他在撒谎。
    冰凉的手轻轻抚摸过尖利的刀刃,他轻轻喊了一声:“阿翁。”
    语调温柔到极致,也让人冷到极致。
    像一条丝帕,里头包裹着寒冰。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他们有说过,那个漂亮的人,是男是女吗?”
    他抬头,慢悠悠把弯刀重新收了起来,带着笑意去看对面的人。
    那个眼神,让男人不由得梗住,嘴唇抖了抖。
    “你什么意思?”
    戚宗南叹气,目光幽幽看向远方:“我去。”
    “你?”
    “阿翁觉得,我不够漂亮吗?”
    他摸了摸脸颊,刚刚那一巴掌的威力还在,对方是怒急攻心,半点没留情,脸颊似乎都有些微肿。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觉得,这张脸,足够。
    “阿翁为何要担心?”
    “他们要人,你送过去便是了,阿姐能做到的,我也一样可以,阿姐做不到的,我还是可以——”
    “不就是去毁掉他们吗?”
    “我比她,强多了。”
    “……”
    男人满脸惊愕:“所以你是想入宫,才杀掉你姐姐?”
    “当然不是。”
    戚宗南又笑了,摇摇头:“我都说过了,她不是我的阿姐,她是妖怪。”
    “她不想让有施好过,我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男人被他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只觉得遍体生寒。
    但他嘴里头说的那些话,男人是一概不信。
    可现如今……
    女儿已经死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才可以救他们有施于万一?
    戚宗南伸出手,轻轻搭在男人的手背上:“阿翁,你为何总是不愿意相信我?好歹,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是吗?
    有这样一个出手狠辣半点不留情的儿子……
    他觉得,这次有施可能,也确实走到了尽头吧。
    淅淅沥沥的小雨越来越大。
    天,已经慢慢开始黑的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前路了。
    男人的手静静放在怀里的尸体上。
    一点一点的,把那双已经涣散空茫的眼睛,给悄悄盖上了。
    半晌后,才从怔愣中回过神。
    声音飘忽地几乎听不清。
    “你去。”
    轰!
    一道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了半边迷踪森林。
    ……
    即便是下了暴雨,马车都没敢耽搁,一路冒雨急匆匆赶到了斟鄩。
    本来是有两个车夫的,但因为迷踪森林里的尸体,所以派回去了一个传消息,他们没时间等,也等不起,稍微停了一会儿就重新上路去了。
    马车里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完全降到了冰点。
    二人互相不搭理,也算是勉强能过去。
    戚宗南敢肯定,倘若不是因为这次得去斟鄩参加宴会,他这位父亲一定要将他逐出家门,或者想个法子收拾他。
    在城门口停下,守卫的士兵要盘查他们的通牒。
    戚宗南顺势便把车帘掀开了一条缝隙,沉默往外看去。
    王都斟鄩,果真是气派。
    石柱上满是冰冷的气息,一踏上那条长长的石板路,脚底下硬得让人不自觉心头发慌。
    不过心里发慌的,只会是他身旁这次的父亲。
    他是半点不慌,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回家了一样。
    “你这……”
    “什么啊?”
    “哪儿来的乡巴佬,呦呵,看这车都成什么样了!”
    “有施啊?看不出来啊,跑的还挺远,怎么,是来探亲?这儿住的可都是富贵人家,哪儿能有你们的亲戚?”
    “哦不是啊,我再瞧瞧,你等着!”
    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把戚宗南的注意力拉回来,从缝隙中瞥了一眼,唇边笑容颇为嘲讽。
    ——瞧瞧,连个看门狗都能故意刁难。
    这不是上头早就吩咐下来的,他可不信。
    还不是为了故意下他们面子?
    干这种事儿,可想而知上头那位得有多无聊。
    这点小事,戚宗南懒得搭理,就跟听不见似的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可谁知道没一会儿,车门忽然被人粗暴打开,那个人嘴里还说着:“我看看,万一你们车里藏着什么不……”
    话音顿住。
    灼热的目光随即扫过来。
    旁边,他的父亲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你们做什么?!”
    戚宗南懒洋洋睁开眼,没等外头的人开口说话,忽然抽手。
    弯刀闪电一般劈过去,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
    啪——
    士兵手里抓着的长矛应声而断。
    弯刀未至,还在刀主人的手里,却是那充满煞气的刀气硬生生把长矛劈断的。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再去看那长矛,登时冷汗直流。
    而戚宗南则是嘴角一勾:“看够了吗?”
    “看够了,就把门关上。”
    “……”
    另一个士兵瞧着他笑眯眯的模样,背后发凉,赶紧拉住呆滞的同伴:“真是不好意思,原来是有施的首领来了啊,小人眼拙,冒犯了两位,您可千万别跟小的几个生气啊。”
    说着把人往后拉,陪笑道:“您请,您请。”
    车门关闭,弯刀回鞘。
    戚宗南重新开始闭目养神。
    也不管旁边人如何一脸难尽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马车晃晃悠悠开始往里进,依稀还能听见那两个守门的士兵在嘀嘀咕咕——
    “干什么啊,不要命了?”
    “刁难几下就够了,刚刚那一手要是劈的你脑袋,你他娘的上哪儿找人给你说话去……”
    “到底还是比咱们身份高,大王都没说要把人怎么样呢!”
    “命在就好,命在就好。”
    “……”
    声音逐渐远去,慢慢就听不见了。
    马车,总算是进了城。
    斟鄩……
    夏王都斟鄩。
    戚宗南睁开眼,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
    宴会是在他们抵达之后的第二天晚上。
    一路颠簸劳累,幸好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休息,恢复一下精神。
    等时候一到,就有人过来接他们了。
    来的是个模样并不起眼的寺人,接他们的时候戚宗南还没下来。
    等人影一出现,那个寺人先顺嘴喊了声:“小娘子。”
    然后一抬头,剩下的话就卡了壳。
    “这么高,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姑娘啊……”
    “嗯?”
    寺人回过神,赶紧低头陪笑:“没有没有,您这边请。”
    都城里的路,平稳许多,路上也不怎么颠簸。
    只是身旁,那位首领大人的脸色,随着离目的地越近,是越来越不好看。
    戚宗南瞥他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阿翁。”
    他拍拍对方手背,“安心。”
    说话间,已经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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