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初雪的第二天就算不是银装素裹也会是银色满地，然而令立州人民意外的是，这一年非但没在地上积雪，而且第二天早上甚至都没有一丝雪的痕迹。仿佛昨晚的那场飘雪只是剪刀手爱德华雕刻冰塑制造出来的幻觉童话。
还有一个月整就进行期末考试，这意味着只有一个多月就是寒假了。这是步入高中后除去国庆节的第一个长假，所有的高一学生都迫不及待地计划着。
“昨天夏大阳讲的那道数列题是前年的高考压轴题，也是历年来最难的数列题。”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抄下了一道题目，继续说道，“主要是讲思路，你们不用去做，我找了一道类似的你们看看。”
之后数学老师又补充说这道题目当年难倒了一大批学生，全省几十万考生没有一个拿全分的。每年省内都会选拔出150名的顶尖学生，他们都是获得国家级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奖的，那些学生的目标就是数学满分，他们前面的题目做得很快，留了足足40多分钟啃最后这道题，但都没啃出来，可见这题有多难，不过好在从这两年的趋势来看数列题偏于基础题，比较平缓。
夏大阳在草稿纸上快速记下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的题目，默默感叹高明轩的脑子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上帝或许真的是公平的，他在给了高明轩一张完美的脸后又给了他惊人的智商，可就算这样又如何呢，后者并未从中感到一丝受益，甚至对他来说，出众的外貌反而给他带来了无谓的负担和烦扰。
“夏大阳，你去过画展吗？”昨晚当夏大阳正欣喜于这初雪时，电话那端的高明轩突然这样问到。
“画展……好像没有，书法展算吗？”夏大阳摸了摸自己被冻得冰凉的脸，问道，“怎么了吗？”
高明轩没有立即接话，许久才声音沉闷地回了一句：“没事。”
挂了电话后夏大阳一直念叨着画展这件事，他下意识地感觉应该跟高明轩的母亲秦生有关。上网查了一下立州市近期在美术馆举办的画展，这一找还真就让夏大阳给找到了。
明年的3月15日至3月22日，美术馆将展出秦生的绘画作品。从昨日起便可在网上进行购票。
夏大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买下了一张这并不便宜甚至称得上贵的门票，丝毫没有自己并不喜欢这类事物的觉悟。因为，从小到大的事实都证明了，夏大阳对艺术这方面没有任何的兴趣，这其中自然包括音乐美术还有舞蹈。
门票将在一周内寄过来，夏大阳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农业银行短信提醒，内容是尾号为6276的银行卡余额为2.80元。
也许高明轩是想邀请夏大阳明年一起去画展，只是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说出口；也许高明轩只是一时兴起地提到，并没有多余的意思。总之没人猜得透高明轩的想法。但是，夏大阳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去，他想去看看那个叫秦生的画家的作品，或者说，去看看高明轩母亲的绘作。
只是因为那个叫秦生的画家是高明轩的母亲，所以他才想去看的。
仅此而已。
“Number five，A，主谓一致，together with就远原则，后面跟的谓语要和前面的professors保持一致。”英语老师拿着讲义一边对着正确答案一边讲着语法，余光在瞥到那个微低着头手都不动一下笔的人出声提醒了一声，“高明轩。”
七班所有的学生早就习惯了英语老师在课上叫高明轩的名字，他准是又睡着了。
高明轩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先是瞥了一眼徐元摊开在桌子上的讲义，随后把自己的翻了一下面。
夏大阳的手破了，左手手心处有一大块擦伤，看起来挺严重的。他在夏大阳伸手整理自己帽子的时候注意到的。
而且早上夏大阳骑电动车都不稳，尤其在向左拐弯的时候甚至都有点打滑，大概是橡胶车把撕扯到手心的口子了。
应该，挺疼的……吧。
对，应该非常疼。
下课后高明轩掏出手机上网搜索“怎么骑电动车”，大致浏览了一下内容。上面说在行驶过程中主要靠左手用力，左手不但要掌握方向而且要保证车子平衡，还要控制刹车，右手只来控速。所以总得来说就是，嗯，靠左手。
高明轩有点开心了。这一个星期每天都是夏大阳骑车接送他，虽然他感觉脚伤的并不是很重，但是却让他有种自己不仅只是瘸，而是被截肢了。现在正好，夏大阳的手不方便了，那就该换他了。
而且，骑电动车好像很爽的样子，骑起来都带风。
“你好像很高兴？”徐元喝了口水，侧过头看向旁边的人。
“有吗？”高明轩反问。
徐元摸了摸下巴：“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坐徐元前面的男生则是一脸无语地转过头看了后面的两个人一眼，最后选择保持沉默。
有幸坐在大校草同位的前面，该名王姓男生表示压力很大。因为他总是能听到一些学校女生拼了命地都想要打听的八卦。
比如有一次徐元压低了嗓子喊道：“我操，你可别告诉我你没谈过恋爱！”
被问之人似乎感觉很不解，他回道：“为什么要谈？”
王某：哦上帝，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还有另一次……
“大阳家是不是在景合小区啊？我有个亲戚也住那儿。”
“嗯。”
“你们两家离得挺近，那你住哪？”
“御景湾。”
王某：哦，高明轩的家原来在御景湾啊……等等御什么来着？？？嗯？？怎么好像突然失忆了？高明轩家在哪来着？不知道，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哎同学，你坐在高明轩和徐元前面，他们平时都聊什么啊？能跟我们说说嘛？”女孩伸手拦住该名男生，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王姓男生抵制住萌妹笑容的诱惑，他推了推鼻梁上厚如酒瓶底实则用来装逼的眼镜，清清嗓子深沉地回答道：“聊学习。”
“……”
高校草的一举一动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所以，当中午学校里的人看到高明轩骑着电动车载着夏大阳出校门的时候，整所学校，瞬间炸了——
女生：
“啊啊啊！高明轩骑电动车好苏！好居家好男友力！我要炸了！”
“麻蛋好帅！好气！我要当夏大阳！别拦我！”
“好气哦可还要keep □□ile！我叫电动车谢谢。”
“讲真，我觉得夏大阳也好帅……”
“为什么夏大阳不是我弟弟？为什么高明轩不是我对象？Why？？？”
“呵，瞧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
男生：
“哎，你电动车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一辆，骑着来学校挺方便的。”
“我对象让我买辆电动车，我日了狗了。”
“晚上回家跟我妈商量商量就在学校门口开家电动车店，应该挺不错，高中三年学费还用愁吗？”
张宸一口喷出嘴里的八宝粥，拍腿大笑：“哈哈哈我靠啊，这样看来，是不是只要高明轩开回挖掘机那咱学校的男生就都奔蓝翔了？”
陆宇翔伸手挡住差点被张宸喷进口水的饭菜，他端起盛满了八宝粥的碗，鄙视道：“闭嘴吧，赶快干了这杯热翔。”
“我不吃你。”
“妈的，滚！”
而另一边作为当事人的夏大阳和高明轩悠哉悠哉地走进楼道，刚迈进去就闻见了一股子红烧肉的味道。夏大阳把口罩塞进外套口袋里，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肉的香气。”
高明轩淡淡地瞥了一眼夏大阳，摘下口罩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行家啊。”
夏大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两个人刚进门就听见夏大海吼了一声：“你们两口子啥时候有的二胎？！也忒速度了！”
“你俩先去洗手啊，我把菜端桌子上去。”夏敏从厨房里走出来说道。
高明轩擦干往下滴着水珠的手，刚想出去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他快速对正要挽起袖子洗手的夏大阳提醒了一句：“伤口别沾到水。”
夏大阳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高明轩就已经走出卫生间了。
放学的时候高明轩突然想要骑电动车，夏大阳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兴起想要骑但也并没有拒绝。好在高明轩尽管确实是第一次骑，但骑得还是比较稳的，至少他们没缺胳膊少腿，四肢健全地回到了家。
所以……这是关心吗？呃，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想到“受宠若惊”这四个字，夏大阳把自己都逗笑了。
餐桌上夏大海照旧像往常那样边侧着身子看法制栏目边往嘴里扒着饭，而夏敏则是笑眯眯地给高明轩碗里盛汤。
一个星期足以让高明轩熟悉夏大阳的家，还有里面的人。夏大海性子直爽而夏敏心思比较细腻，夏大海喜欢喝酒，还喜欢把酒瓶藏在夏大阳的房间里，夏敏好客，最喜欢别人夸她做的饭菜好吃，嗯还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
而夏大阳，高明轩无法确切地说。不是不了解的意思，而是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形容，感觉用任何词语评判都不合适。就是觉得……挺好的。
高明轩稍微侧过头，他用余光看着往嘴里扒着饭的夏大阳。后者的左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又因为伤口的原因只能摊开了手心朝上放着，或许是痛了，微红的指尖时不时跳动几下。
高明轩突然想到了夏大阳的手在掠过黑板的时候，他的指尖沾上了一些白色的粉尘，修长手指的关节处分明而又不突兀。
很干净很好看，就像……嘴唇一样。
嘴唇？
怎么又想到了嘴唇？高明轩皱了皱眉毛。
……魔怔了。
晚上放学高明轩骑电动车载着夏大阳回家，离景合小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夏大阳扯了一下高明轩的衣服说道：“你先直接骑到你家。”
而高明轩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夏大阳觉得高明轩可能是沉浸在骑电动车的快乐里不能自拔了。
夜晚的风吹在人身上凉得透骨，尤其是昨晚才刚下过雪，气温自然会降个一两度。高明轩的书包是放在车篮里的，夏大阳则是背着，然而周五这天的书包重量必然会重许多，所以夏大阳总有种自己会被书包坠掉然后后脑勺磕地的恐慌感。
夏大阳不止一次说他爸没眼光不会挑车子，专买了个后座不带靠背的电动车，弄得他一坐在后面就很恐慌。
伸手拽住高明轩衣服的一角来稳住身体，夏大阳也没敢太用力，怕把他衣服给扯变形了。
“夏大阳，你想摔着是吗？”高明轩的声音隔着一层口罩传来，显得有些沉闷。
夏大阳不解地“啊”了一声。
“抱紧。”
夏大阳顿了一下，抬眼便对上了高明轩的后背。高明轩的肩膀很宽，不过身高都摆在那了肩膀自然也不会窄，显得异常可靠。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外套，大概是羽绒服，摸上去的质感很柔软，还能闻见隐隐的清香。
略有迟疑地探出手，夏大阳轻轻地揽住高明轩的腰身。
高明轩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动作快速地伸出一只手，将夏大阳的手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夏大阳被高明轩这一系列动作搞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咬了咬嘴唇偏过头，放在他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捏着里面的布料。
等夏大阳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明轩已经拐进了景合小区的后门里。
“我去，过了过了！”夏大阳立刻拍了拍高明轩的肩膀提醒。
然而前面的人充耳不闻，直奔小区车库的方向。
“你要怎么回去？”夏大阳有些无奈地看向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理所当然意思的高明轩。
“打的。”
“可出租车进不去啊？”
高明轩背上自己的书包，无所谓地道：“没事。”
“医生说你至少一个星期不能活动的，这样不太好吧。”夏大阳有些不赞同地说。
高明轩沉默。
“要不……”夏大阳有些犹豫地开口，“要不你今天先睡我家，明天让我爸送你回去？”
夏大阳偷偷瞄了几眼高明轩的表情，猜测着他会不会答应，只是过了许久高明轩都没有回答。
正当高明轩要开口，夏大阳觉得他要拒绝了的时候，夏敏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哎，明轩没回家啊，那正好，天都黑了，你这脚也不方便，今天就跟大阳挤一张床吧，明天我送你回家。”
夏大阳转过头看了一眼拎着水果走过来的夏敏，松了一口气。
这下，高明轩应该不会拒绝了吧。
确实也如此，他只是微垂了下眼睛，最后点头：“嗯。”
夏大海对于高明轩能留宿在这表示非常高兴，二话不说就跑去小区的超市里买新的牙刷新的毛巾还有，新的内裤。
夏大阳抱胸侧靠着门框，倍感无语地看着夏大海乐此不疲地洗内裤，然后乐呵呵地放进夏敏新买来的小型烘干机里。
“爸，你父爱泛滥？”夏大阳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说话的，”夏大海拍了一下夏大阳的脑袋，“你爹对你不好吗？”
夏大阳使劲儿地点头：“好好好。”
在这期间，高明轩就在夏大阳的卧室里，有些不自在甚至是有些局促地玩着手机。
“明轩啊，你先来洗澡！”夏大海把卫生间的窗户关上，出来后又喊了句，“衣服都给挂门上了！”
夏大阳打了个哈欠，问道：“今天那么冷，水管没被冻上啊？”
“今早上是冻上的，中午就好了，”夏大海伸手拨了拨夏大阳有些长的头发，“你这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好像是长了……”夏大阳摸了摸头发嘀咕着。
高明轩脱下外套走进卫生间，门上挂着的是贴身换洗的衣物以及一身深蓝色的睡衣。
这是第一次，他在别人家过夜。
对于男生来说，在关系好的朋友家过夜十分正常，就像张宸，都快把夏大阳家当成自个儿家了。但是高明轩不同，他不会去别人家就像他不愿意把别人带到自己家里一样。
洗澡水很热，镜子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高明轩伸出手拂了一把，露出一片清晰的带有水渍的镜面。
洗完澡换好衣服后，高明轩拿着毛巾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走出了卫生间，夏大阳一见高明轩出来了就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直奔卫生间。
夏大海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高明轩坐下来，还没等高明轩坐稳夏大海便一拍脑袋道：“奥对，大阳那小子的手给摔破了，破得还不轻，我去给他洗头省得他再不小心碰了水，这冬天本来就好得慢。”
“我去吧。”高明轩按住夏大海的手臂，站起来道。
夏大海愣了一下，也没拒绝：“行，那你帮他，两个小孩还能自在些。”
高明轩走进卫生间的时候夏大阳正低着头摆弄着花洒。
拿过夏大阳手里的花洒，高明轩调到适宜的水温道：“低下头。”
“啊？”夏大阳疑惑地看向他。
后者面不改色地说道：“叔怕你的手沾水，所以我来帮你。”
“哦哦，那谢谢啊。”
高明轩伸手压了压夏大阳的脖子，道：“头低点。”
夏大阳把手搭在水池檐上，顺着高明轩手上的压力低下头，索性让他全权负责了洗头的任务。
高明轩先把夏大阳的头发打湿，又挤了一点洗发露到手心，揉搓了几下便附上夏大阳沾上水显得软趴趴的头发。
温柔的力道和动作，面对着水池的夏大阳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他开玩笑道：“你这技术不错啊，以后找不到工作还能当个洗头哥呢。”
高明轩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冲了冲自己满是泡沫的右手，然后伸进睡衣口袋。
感觉后面那人没了动静，夏大阳疑惑地转过头，刚抬起脸就听到“咔嚓”一声。
夏大阳：“……”
他立刻捂住脸，避开高明轩的手机摄像头道：“我□□好毒！”
高明轩眼带笑意地放回手机，手覆上夏大阳的脑袋，揉抓出更多的泡沫：“快点洗，热水快没了。”
夏大阳不满地撇了撇嘴。
在冲洗掉泡沫的时候夏大阳惊呼了一声：“啊！水水水！进眼里了！”
高明轩用毛巾包上夏大阳的脑袋，他摆正夏大阳的脸使之对着他，然后拿过干净的毛巾擦上夏大阳紧闭着的右眼。
“现在好了吗？”高明轩问。
夏大阳眨了眨眼睛，又翻了俩白眼试验，最后才轻点头：“嗯。”
在高明轩的帮助下洗好了头发之后夏大阳自己又凑合着冲了一下澡，夏大海用保鲜袋把他的手给包了起来，那样子别提多二逼，高明轩说夏大阳的手就像一粽子，夏大海说像馒头，而夏敏，说更像包子。
夏大阳一脸平静地回道：“这是手，谢谢。”
尽管过程稍微有些混乱，但最后夏大阳和高明轩在晚上9点就都进了暖乎乎的被窝。
高明轩半躺着玩着手机看看微博和动态，而夏大阳则是靠在床头跟张宸和徐元组队打游戏。
高明轩侧头看向夏大阳，后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嘴角还勾着笑。
镜片上反射出电脑屏幕的游戏界面，一直看着屏幕的夏大阳笑着低声说了句：“我去…”
高明轩低下头，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条主页君刚发的微博，内容是：
别动，就现在，你右手边离你最近的是什么？
高明轩挑了挑眉，他饶有兴致地再一次往自己的右边看去。
右手边，最近的……
是夏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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