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你刚才在跟谁说什么?”

    霍克斯装作不经意地问,即使知道得到答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的语气是彷佛突然生出兴趣的随意与好奇,但稍微显得急切的时机出卖了他真正的想法。

    她看过来,刚才的笑意还在。

    也许是不经常笑出来,有些生涩的笑容显得像雨后彩虹一样珍贵,但她投来的视线却充满了令人感到不舒服的透视感,彷佛早已穿透了他的想法,带着一点像在看好戏的心情。

    如同猫咪戏耍老鼠一样,恶劣又惹人喜爱。

    不过,它们都转瞬即逝。

    ——快得让他怀疑这只是他作贼心虚下的错觉。

    “我跟谁说话,并不需要向你交代吧。”不出所料,刚刚的笑容消融,她回答的表情与语气都变回平常的冷淡,“还是说,你手上有让我言听计从的’银之神谕’吗?”

    “……”霍克斯顿了一下。

    确实,除了首领亲手写下的“银之神谕”,港口黑手党的高层成员压根没有必要对自家底层的小兵交代什么……但是,只要一旦落入牢狱,一个罪犯就得对英雄坦陈。

    他终有一天会让她说出来的。

    ——在钢铁手铐与脚镣的束缚中。

    他这样想着,脸上却挂上了有些无奈的表情,“确实没有,但我刚刚才完成了你那么强人所难的考验,给一点奖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并不算过分吧。”

    “嗯,的确不算过分。”她赞同道,比他想像中的更加坦率——说出了像是跟踪狂一样的台词,“这样说吧,我在调查欧尔麦特的行踪,而且刚刚得到了进展,打算让情报部的人跟进一下。”

    “?!”他没有想过她会直接说出口。

    【肯定有谁在动手。

    欧尔麦特咬牙切齿地想。

    他想立刻追出去寻找凶手,可是他的手掌被谁轻轻抓住了,女孩的声音随之响起,“欧尔麦特,你要去哪里?”】

    “我在欧尔麦特的手上留下了一点放射性追踪剂。”歌川谣一脸平常地解释道,从口袋掏出一个迷你的追踪屏,上面的红色小点标记着他的实时位置,“——就是这个。”

    欧尔麦特大概用了假名与假身分,使情报部的人非常难找到他的活动痕迹——毕竟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这点调查困难还算在预想之中,所以当他们说出了一串长长的失败理由与道歉后,她表现得很宽容。

    但有了追踪剂后,他们就没有任何失败的借口了,因为只要欧尔麦特一踏入属于港黑旗下的商店,他们就能透过追踪屏显示的时间与店内的闭路电视,识穿他的隐匿手法。

    “我会给他们三天。”她说,“因为三天一到,追踪剂的效力就会消失,我希望到时候能得到合格的成果。”

    霍克斯的手指颤了一下。

    ……三天。

    这种感觉就像看着一头强壮的雄狮被阴影里的毒蛇盯上,在欧尔麦特毫无防备的时候,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这样说,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她像是想看清他的表情似的偏头盯住他,漂亮的大眼睛就像镜头一样,把他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收进眼中。

    “……满足了。”

    霍克斯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

    他不自在地搔着脖子看向另一边,似乎想避开她的视线。

    这个动作大概很僵硬与可疑,但他顾不了那么多,因为他得尽快想办法警告欧尔麦特,后者不一定会输,但要是毫无防备的话,还是很有机会受伤,然后让人乘机而入。

    ——和平的象征绝对不能受到动摇。

    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她却没有让他离开的打算,说道,“满足了的话,就跟我到一个地方吧。”

    “要到哪里?”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我家。”她说。

    这让他惊得马上回神过来、并且差点摔一交,允许一个刚见面不久的下属、还是男性的对象进门,即使是最没有安全顾虑的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如果不是太没有防备心,就是别有目的。

    霍克斯压下所有焦躁,让自己静下心来。

    ——他需要情报,越多越好。

    无论面前是什么陷阱,他都得试着闯一下。

    “你要我干什么?”他小心谨慎地问。

    “帮我一个小忙。”她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但似乎不太愿意透露内情,“到了我家就告诉你,但在那之前,你得先答应会帮我。”

    “……反正我不能拒绝你的命令。”他装作没有选择似的耸了一下肩,像是意有所指的说,“拜托千万不要是太肮脏的工作,都到这个时间点了,我不太想当通宵清洁工。”

    “放心,会是脏得让你绝望的工作。”

    她的表情太认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玩笑。

    *

    ……

    “所谓的’脏得让人绝望的工作’就是这个?”

    霍克斯以为自己会见到一片血海。

    或者说,至少会有一具不正常死亡的尸体横在面前,把地板天花板沙发什么的全都弄脏。

    但现实是,他被带到一间很正常的高级公寓——风格一致的套装式家具、昂贵的实木地板、天花板微暗的间接照明,还有能高高在上地看到横滨夜景的玻璃阳台,都显露出一种简约的奢侈。

    可惜,这里只像一间杂物房。

    因为本该宽敞舒适的客厅被一个个巨大的快递纸箱堆满了,某些箱子连送货单都没有被撕下来,上面的日期是半年前的某天,因为为久久不打扫,纸质的边角已经开始发霉,表面还积了一层黑黑的灰尘。

    “这些全都是你买下来的?”霍克斯被灰尘呛了几下,看着像货仓一样的客厅,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把自己的住所弄成这个样子。

    这里至少有三十个半人高纸箱,全都满满塞着什么东西,一个贴着另一个。

    “对。”她稍微皱起的眉头流露出一种烦恼感,说道,“大部分都是网购回来的漫画,还有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小玩意,一不小心就买太多了,但一直没有时间整理,就变成这个样子。”

    “……”

    不,这已经不是“一不小心”的程度了吧。

    霍克斯在内心吐槽。

    他本来抱着得到更多情报的心情跟过来,但现在看起来,他今晚只能当一个对收集讯息没什么大作用的家庭清洁工人,还是免费的那种——情况不太妙,他应该想办法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就算扔掉箱子,我该把东西放到哪里?”

    “其中一个箱子里应该有书架,当时跟漫画一并买回来的,把它拆出来组装好,然后把东西放进去就好。”她早有准备的说道,然后叹了一口气,“我一个人弄不来,替我收拾一下吧。”

    “这种事情,随便找一个人做不就好了。”霍克斯说——别说是到外面聘雇一个家佣,如果不相信外人,以她的地位与外号来说,港黑内也多的是人抢着帮她做这种杂事。“为什么要是我?”

    她有些奇怪地反问道,“你不就是随便一个人了吗?”

    “!?”霍克斯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现在的他不是因为异能力而备受看重的秘密精英,只是港黑的外围成员、新人、没有加入任何上层派系的杂工,确实就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使唤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对他的存在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又似乎只是一个说话的习惯,“你应该也知道的吧,只要你一直都是底层人员,无论是谁,都能指使你做一些没有人愿意做的累活。”

    “……你想说什么?”他的喉头动了一下,觉得自己意识到什么。

    这似乎不太出乎预料,毕竟她特地把他叫到这种私密空间,不可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漫画收拾活动”。

    “我是说……”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既像微笑、又不像微笑的表情,直白地问道,“你有兴趣成为我的直属部下吗?”

    所谓直属,就是少数直接听命于高层的成员。

    除了首领与所属者,没有人有资格命令他们做任何事情。

    相反的,只要他们收到任何有效的命令,直属人员就可以拿着上司的权限去命令他人干活,对于一个底层人员来说,等于一口气跳了不知道多少级。

    “……!”霍克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露出心动的眼神。

    其实他早就有所察觉了,从她单独派遣任务开始。

    然而,他并不感到满足,这句邀请只不过是口头上的试探,几本上所有地下势力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想要进入核心圈子,必须通过一个试炼,确保那个人符合标准。

    而试炼的内容,则是因人与组织而异。

    他不知道她的试炼是什么、用什么来判定他可以在她手下工作,也许只是一次打扫,也许不是。

    他有听说过,作为港黑干部的A先生收下直属成员的条件更简单,只是让他们戴上特制的项圈,就像一条温驯服从的狗似的。

    但是A先生是一个长年混迹赌场的成年男人,他的警戒心非同小可,相比起那块硬骨头,想来还是从眼前的小女孩下手会比较容易,哪怕她也很不好应付,但总不会比职业赌徒更警惕。

    霍克斯装出一副不太服气的表情,好让他不会显得太过急切而暴露了什么,“难道我不是已经通过考验了吗?上一次。”

    他在指自己成功把朝田先生带回来的任务。

    为了一个电话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可把他累得够呛的。

    他把那视为“试炼”的一种,但她显然不满足。

    “你没有。”她在客厅来回绕圈,似乎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可无论怎样看都只找到肮脏的箱子,便站着回答道,“那充其量只是一块敲门砖,因为我不仅不想要无能的家伙,更不想要不听话的家伙。”

    这孩子示意他看向客厅的箱子。

    那种眼神似乎在催促他快点下手清理现场。

    这使霍克斯有些没好气地总结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给你打扫这个垃圾场后,你就会认定我是一个’听话又有能的人’,把我立刻擢升为你的直属部下吗?”

    ——听上去就像霸道总裁与可怜的灰姑娘。

    他是后者,而前者正在以无辜的目光看着他。

    “也没有这回事。”她含蓄地说道。

    “……”简直荒谬。

    他大半夜跟一个小女孩到她家,难道就是为了这样浪费时间吗?

    谁会为没有好处的事情付出劳力。

    如果她说打扫完后,就传授绝世神功、把她的位置让给他就另说。(不知在何处的绿谷出久与欧尔麦特同时打了一个喷嗤。)更何况,他还得争取时间传递消息,没空当一个小鬼的保姆。

    然而,他的眼角却瞄到了一个书柜。

    正确一点来说,是一个文件柜,被藏在重重的箱子后,上面放满了黑色的文件夹,全都满满地装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公文。

    “要回去吗?”

    她像是看到他的内心活动似的问道。

    那双眼睛倒影着他的表情——刻意伪装出来的懒散轻挑、不耐烦,与藏在深处的冷静。

    “……不。”他听到自己说,本来想要马上离开的意欲被压下去,他勾起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看到困扰的小孩子,作为成年人怎能就这样跑掉呢。”

    “你并没有成年吧。”她质疑地说。

    他就像炫耀似的强调道,“还有一年,我就踏入十八岁了,可以结婚,可以签订手机、汽车或者贷款契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这些我现在都可以做。”她有些疑惑地说,像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似的——别说是个人契约,她甚至代表过港黑签下了以数十万美元为计的收益合同。

    而背后是一整个月没有好好合过眼。

    每日每夜都在思考着怎样得到更多的利益、怎样才能表现得比太宰先生更优秀,结果后者一转眼就谈成了一单南美大生意,拿下了一条不受海盗侵扰的独运航线。

    当然,所谓的“谈”到底有多少个竞争组织被毁灭、多少人被杀掉,就不详述了。

    “……”该死的黑手党。

    霍克斯翻了一个白眼,挽起袖子。

    “快点开始打扫吧,我们从哪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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