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真是令人发指。”江辞风漠然道“若不是我了解我爹，差点就信了你的卸磨杀驴。”
“难道不是么”凌子逸笑道“你爹关门打狗的时候, 你还没出生, 总该听你师兄们说过吧”
江辞风正色道“族训不允许我们插手外族家事, 段家近些年做过什么, 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没有伤及无辜，我们就不能干涉，这不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爹当年对他们动手，是因为他们私自侵占月炎山, 谈何卸磨杀驴”
“不允许插手外族家事这条族训，就是你们杀宋怀旭那代家主定下的, 可见你先祖还有些愧疚心，算不上十成的混蛋，也就九成九。”
江辞风垂眸哼笑一声“你以为编排这种骇人听闻的谣言，就能抹黑我先祖杀你家国师的那一代宗主早就飞升了, 如果他真有这么一身龌龊罪孽, 怎么躲过昆仑镜的评判”
“你们江氏素来手眼通天，怎么通过昆仑镜评判, 这得问你爹去。”
江辞风抬眼看他“凌子逸, 我从小就发现你性格偏执, 当年修炼流沙决, 你三番五次想从我嘴里套话, 是怀疑你师父留了一手, 不肯教你要诀”
凌子逸挑眉道“难道不是么我不分日夜勤学苦练十余载，结果被你这毛都没长齐的江氏长子三年就给超了，咱们练的还是同一门术法么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我若是真压你一头，难保不会落个宋怀旭的下场。”
“你至今还这么认为”江辞风冷冷道“我早就告诉你，江氏一脉本就有操控气流的天赋，这是靠修炼达不到的境界，就如你家国师有操控飞禽的天赋，你见过哪个龙隐山非本族的长老有这能耐景王殿下，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想害你、都对不住你”
“大岳被你们害没了，国师也被你们整得遗臭万年，你指望我怎么想你们三大仙门”
“三大仙门不会还包括南宫氏吧”江辞风仿佛听到个笑话“连那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古董也想害你们”
“你以为那群老古董就没自己的小算盘”凌子逸冷冷道“大岳的开国皇帝晚年去蜀山求仙问道，从南宫氏长老手里求得三颗延年益寿的丹药，没想到皇帝年迈，身子骨太弱，吃了两颗后，便暴死宫中。
自那以后，大岳朝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把南宫氏当成一帮江湖骗子。南宫氏族人不肯下蜀山的毛病，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因为没脸见人。他们宗主为了避风头，只能不允许弟子出山，免得有气性大的弟子出手伤害老百姓。”
江辞风一挑眉梢“这我倒没听说过，景王殿下知道的秘闻还真不少。”
“这算不得秘闻，我那一代人都知道，只不过国破家亡后百姓冻死饿死，余下苟延残喘的人，自然无心谈论这些琐事，这些传闻便渐渐消匿了。”
江辞风仍旧神色不屑，并不信他的话。
凌子逸哼笑一声“少主要是还不明白，我就帮你从头理一遍
当年段氏为谋取长期利益，与金人达成交易，联合攻打大岳，导致大岳灭亡，金人登上皇位。
此后，宋怀旭出山赈济灾民，无意中察觉，一个金兵将领身上种有段家的护身符咒。
宋怀旭这才怀疑大岳的灭亡并非顺应天道，而是段家捣鬼。
他一路顺藤摸瓜，恰好撞见段家长老与金人将领秘密议事。
段家长老见宋怀旭现身，便企图灭口，宋怀旭全力反击，驭龙击杀一千六百余金人将士，以及一百多名段家弟子。
此后发生的一切，皆由此一战而起。
段家说宋怀旭滥杀金兵是为了帮我复国，宋怀旭则向宗主说明了段家联合金人灭岳的罪行。
宋氏宗主是宋怀旭亲爹，自然相信宋怀旭，段家人只好去找江家求援。
你们江家先祖得知恶龙滥杀无辜，二话不说就站在了段家那一头，以一千七百多条人命的罪名，要求宋氏立即处死恶龙瑶光。
这可把宋怀旭逼得太狠了，他急得乱了方寸，派人去找南宫家求援，结果引来了另一批狼。
南宫家背负恶名，恨大岳皇帝恨了几百年，好不容易盼到大岳灭亡了，听宋怀旭说什么违逆天道，莫非是想复国不成绝无可能，南宫宗主想都没想，就全力支持江氏宗主，也要求处死恶龙瑶光。
至此，南宫、江氏两家仙门联合起来，力保段氏，而宋宗主是个孬种，本来还说什么相信宋怀旭，要彻查到底，一看惹恼了三家仙门，立即翻脸，要求宋怀旭俯首认罪，交出瑶光，最终导致宋怀旭一夜间成了四大仙门的公敌。”
江辞风听完之后许久没有出声。
“听明白了”凌子逸勾起嘴角“现在总可以帮我倒霉的蠢蛋国师传个口信了吧”
“明白了。”江辞风回过神，按捺心中惊骇，面无表情地开口“也就是说，当年段氏牟利灭国，宋怀旭撞破真相，操纵瑶光杀害近两千条人命，事情传开后，江氏与南宫氏都认为宋怀旭为复国而杀人，要求处死瑶光”
凌子逸冷冷道“你们两家根本是各怀鬼胎，恶意栽赃。”
“如果我没听错，江氏先祖当时只要求处死瑶光一头龙龙非凡间生灵，天条限制它们不能参与这类争斗，宋怀旭当时带着飞龙，撞破段家阴谋，本可御龙逃回龙隐山，请宗主彻查，为何正面交手，擅自杀害近两千条人命”
凌子逸厉声道“你怎么不问段家密谋杀害我大岳数十万雄狮的罪名，倒来指责宋怀旭惩治凶手你们江家人还真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形势。”
“这是两码事。”江辞风蹙眉道“段家的作为，其他仙门可以参与定罪，而那些金人将士的因果生死，却不能由仙门干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就算我先祖错信了段氏，你也没理由揣测他们是为了剿灭龙族，他们起初只要求宋氏处置瑶光，之后几场战斗中，宋怀旭利用超常神觉，操控数十头飞龙，击杀三大仙门弟子不计其数，这才导致了整个龙族的灾难。说到底，各方都有过错，你的天理公道，究竟找谁去讨”
凌子逸冷笑道“从头到尾，都是段家捣鬼，违逆天道，还反咬一口，污蔑宋怀旭屠戮金兵想要复国，江氏和南宫氏各怀鬼胎，偏信段氏，逼得宋怀旭走上绝路，不得不反击，这叫做各方都有过错”
“他擅自驭龙杀害近两千条人命的时候，就该想到要为此负责。”江辞风定定看着凌子逸“宋怀旭位高权重，不像是如此冲动之人，其中必有私情。景王殿下，你这么说一半藏一半，也算是为宋怀旭申冤么你自己就没有私心”
凌子逸冷笑一声，没回答。
宋怀旭当年没有回去禀报就直接动手，确实是情急冲动。
与段家长老密谈的金人将领，前一日带着多名属下，在客栈轮奸了凌子逸的姐姐。
宋怀旭回到客栈时，发现三公主已经在客房中自缢身亡，血还顺着裙底不断滴打在地板上。
那是他的未婚妻。
这就是宋怀旭失控大开杀戒的原因。
宋怀旭从前对景王说过，他不后悔亲手杀了那帮无恶不作的金兵，只后悔冲动之下连累了瑶光，只要三大仙门放过瑶光，他愿意主动伏诛。
也正是为了保住瑶光，让宋怀旭的堕魔之路越陷越深。
逃亡的那十年，只有景王一直陪在宋怀旭身边。
朝夕相处中，他渐渐发现，这个高傲冷漠的国师大人，实际上是个很单纯的男人，和那头傻乎乎地蠢龙瑶光差不多。
景王原本只想利用宋怀旭复国，可到了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毛病。
有天晚上，他瞧见宋怀旭抱着瑶光的尾巴睡得那么香，突然就鬼迷心窍，溜出山洞，去龙隐山自首，说宋怀旭行凶全都是受自己指使。
他愿意代蠢蛋国师和那头傻龙受死，就当报答蠢蛋为他杀了那么多金狗。
可是各大仙门不让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亡国皇子顶罪，只是将他关押在地牢。
而他这次愚蠢的自首，引得宋怀旭带着瑶光来龙隐山救他，不可避免地再次引发交战。
宋怀旭利用障龙决扰乱前来阻截他的飞龙，导致十多头飞龙暴走，误伤许多仙门弟子。
一步错，步步错。
景王原本可能是唯一仇视宋怀旭的人，最后却成了这世上唯一理解宋怀旭的人。
“我的私心，就是要揭露你们这帮伪君子的罪行。”凌子逸沉下脸“至于那个蠢蛋国师，又能给我带什么口信他是想问我三姐有没有投个好胎哼，猜也猜到了。”
“如今知道这些过往的，只有你一个人，连宋怀旭都忘光了，你想怎么为他申冤”
江辞风脑中迷雾渐渐被吹散，沉默须臾，低声开口“你想把宋麒打造成第二个宋怀旭，让段家为了谋取飞龙，陷害宋麒，并寻求江氏支援，逼宋麒堕魔、放出所有飞龙，一步步陷入绝境，走上宋怀旭的绝路，等他被冤杀惨死后，再将实情公之于众，从而揭露段氏与江氏的罪行。”
凌子逸勾起嘴角“少主真是一点就透。”
“你这个疯子。”江辞风捏紧剑柄。
想到宋家小胖子莫名其妙吃了这么多冤屈苦头，江辞风就恨不得立即将这疯疯颠颠的亡国皇子千刀万剐。
“我就算疯，也是被你先祖逼疯的。”凌子逸温声道“想洗干净自己做过的丑事，哪有这么容易翻不了案，那我就只能把他们做的丑事重演一遍了。”
江辞风冷道“你追求的天理公道，就是制造另一个冤死的宋怀旭你他妈怎么不自己投胎去宋家找死呢”
凌子逸挑眉笑起来“可别动怒啊少主，万一催发了那道穿心符，宋麒又得背负谋害江家长子的罪名。”
江辞风胸口起伏渐剧，心里一百个念头里，九十个想动手，已经忍不了了。
如果能在三刻之内打败凌子逸，内力应该能够抵御咒符。
可他不清楚凌子逸的真实实力，这疯子显然暗自修炼了不少禁术。
理智告诉他应该耐心等宋麒带来援手。
以宋麒的脚力，上山最快也需要半个时辰，但江渡云下山就快了，此刻已经拖延了三刻。
不能冲动。
“凌子逸，宋怀旭让你放下过往，那些都是沉重的负担。”江辞风扯谎继续拖延时间“他希望你过好你自己的人生。”
“放下过往，说得轻巧，那他自己当年怎么不肯放下瑶光，过自己的人生”凌子逸其实也在拖延时间。
方才幻境中偷袭，被宋麒神觉干扰，穿心符没有伤及要害，此时若与江辞风交手，他很难占上风，只需再拖延两刻，这小子必然会失去还击之力。
江辞风觉得这疯子不可能任由他这么拖时间。
他为什么不动手，也不去追宋麒
山上是否还有埋伏
宋麒怎么样了
汗珠划过鼻梁，欲坠不坠挂在鼻尖，江辞风垂眸看着地面，喉结滚动，心中焦虑愈胜。
怀疑自己反中了凌子逸的阴谋。
此刻，他再不济，也还有能力跟凌子逸同归于尽，如果宋麒真的被埋伏了，拖延下去，吃亏的是他自己。
“吾藏利器，夙夜勤修”
江辞风陡然开始低声念诵，挑起一双瑞凤眼，锁定目标。
月炎派的人一旦开始念诵归魂令，就表明准备玩命了。
凌子逸暗道不妙，足尖一点，退后几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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