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偲如今才知,原来世上最易做的是违心,最易说的是谎话。
她便这般丢下清照,独自回到睦王府前,换上和善柔顺的面孔,笑吟吟的与车夫致谢并送上一袋银钱,嘱咐他回宫路上小心驾车。
三五在一旁,看着自家郎君的举动,心中一片恶寒。
方才赵偲与清照所说种种,他并未听全,但最后赵偲那句已与种将军的女儿订下婚事,三五却听得清清楚楚。
郎君为何要说谎?三五不解。
且郎君为人从不搞那些旁门左道、溜须拍马之事,为何对待宫中车驾的小厮如此礼遇?三五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让三五恶寒不已的还属赵偲面上的笑容。
三五自小跟着赵偲,对赵偲的表情再熟悉不过,如此虚假不诚的笑容,当真是笑的人累,看的人慌。
赵偲便是端着这般假笑目送着宫中的马车离去。当马车拐过弯,彻底消失在赵偲视线范围内后,只见赵偲面上的笑意顿消,随后低声问三五道:“李小娘子呢?”
三五本兀自走神,被赵偲一问,身子顿时一歪,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又是一如既往的摸着脑袋道:“方才见好似从另一条道上走了。”
赵偲倏的愁眉深锁,脸色阴沉得难看,指着清照可能离去的方向对三五道:“你马上追上去,好生跟着她,护送她回李宅。”
三五被自家郎君这表情吓得心肝一颤,心中不由暗自比较是方才的那个笑脸恐怖?还是现在这个鬼脸恐怖?他跟着郎君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发现郎君会变脸的戏法呢?
可还不待三五心中下个结论,赵偲敛眉又道:“你怎么还不去?”
三五这才回过神来,抱拳应“诺。”
但正在他抬腿欲奔之时,身后又传来赵偲的一声嘱咐:“莫要让她发现你跟着她。”
清照是一路奔回家的。
一路上她忍着情绪,不知走过几条街,绕过几个巷子。
当她回过神来时,她早已将什么整顿衣裳、轻行缓步、敛手低声、请过庭户之类女子应循之礼尽数打破。不过细思起来,与人主动翘明心意这般事她都做了,如今又有何事她做不得?
所以当清照终于走到李宅后门时,她不愿再忍,猛地便推开了李宅的后门,往自己闺房奔去。
但清照没料到的是,李格非已在自己房中久候多时。
李格非今日本是刚办完公事回至家中,寻思着几天未见女儿了,于是往清照房中去,谁知清照今日不仅私自出了家门,还连贴身的侍女都未带上。李格非顿时即忧又怒。
清照时常偷溜着出去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过分拘着女儿,故对清照这种偶尔之举故作不知。
但清照今日竟然胆大到私自出府。
李格非于是拉下脸来,一言不发的坐在清照的房中等她回来。
可当清照看到自己的爹爹站在自己面前时,第一个感觉不是惶恐、害怕,而是直扑进李格非的怀中放声哭泣。
李格非不曾想,他等到的竟是一个泪人儿。当女儿扑进自己怀中哭泣时,李格非心中又惊又软,同时又疑问重重。
清照素来不爱哭泣,便是她小时候和李迥去爬树弄泥,归家后被打了手心板子,她也不曾在自己面前落泪。
如今,这是怎得了?
李格非心中疑惑,但终是心疼女儿哭成这般,索性什么都没问,只是拍哄安慰清照而已。
直至深夜,清照已不在落泪,直坐在书案前愣神。
这时盈盈推了门进来,手上拿着个大锦盒子,里面堆满了零零碎碎的器物。
清照见盈盈进房后方回过神来,起身行至盈盈身边道:“可都整理好了?”
盈盈将锦盒子放置在木桌上,随后拨弄清点了一番道:“铜香鸭、磨喝乐,还有些零碎的东西,应是没有遗漏了。”
清照听盈盈如此说,也不去看盒中物什,直转身往橱柜走去,盈盈看着清照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小娘子,你......你当真没事了?”
清照归家后的情景,盈盈具是看全了,虽她不知清照与赵偲发生了什么,但能让清照哭成那般,定无好事。
再说清照后面还让她将赵偲所赠的东西全部收拾了装起来,想来是要全扔了么?
盈盈看着这一盒子零零碎碎的物品,暗暗叹气。
清照一边面无表情的翻弄着橱柜中的衣物,一边回盈盈道:“我能有何事?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此乃常理;况且人亡弓,人得之,又何足道哉?”
清照说着从橱柜中翻出一条红裙来,盈盈见状忙又问道:“这裙子也要还回去么?”
清照翻出的这条红裙,正是去年她诞辰时赵偲所送的那条石榴裙。
只是如今红裙依旧,人面却再寻不见。
清照看着这条石榴裙,不由的恨上心头。
于是行至梳妆台边,拿起剪子来便要往红裙上绞。
盈盈看着清照面上从未见过的狠意,心中大惊,又怕清照因为情绪不稳而弄伤了自己的手,急忙上前去想夺过剪子,期间难免与清照纠缠一番,好不容易才从清照手中夺下剪子,两个人却被红裙一绊双双倒在地上。
盈盈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剪子踢得远远的,省得清照又要与自己抢。
可当盈盈处理好剪子,反回身再看清照时,清照犹未起身,直看着地上的红裙发怔。
盈盈于是上前,欲要将清照扶起,清照却是将地上的红裙拾起攥在胸前,哀恸不已道:“从前我读《如意娘》,只觉武瞾矫情,为从感业寺回至皇宫,竟能编出看朱成碧这等浑话来。”清照说着露出一丝苦笑,眼中却落下泪来,“可如今我才知......这红色当真能看作绿色......”清照攥紧红裙呜咽不已。
盈盈看着清照如此,心疼得无以复加。
想自己之前为情所苦之时,何尝不是这般?
可盈盈也知自己嘴笨,安慰不了清照,她只能抱住清照,陪着清照一同落泪,听着清照口中不断呢喃着那一句:“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待盈盈服侍清照睡下,退出清照的床榻范围,方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收拾桌上的酒具杯盏。
清照适才哭过后不肯休憩,闹着要饮酒。
盈盈无法,只能去弄了些温酒来,清照饮后方才乖乖睡下了。
盈盈一边将杯盏放入小木案中,一边回想清照的醉后胡言,隐约好似提到睦王爷订婚云云......
待盈盈走出房门时,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明日定要找三五那个木头去问个清楚。
昨宵中酒懒扶头,今日看花惟袖手,害酒愁花为谁忧。
病根由,一半儿因你一半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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