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维莠将清照不辞而别之事告诉了赵偲,赵偲此时尚不知清照已对自己有了诸多怨怼,只当是天晚了她着急回李宅故无暇面辞。
况赵偲此时虽已无性命之忧,但气血两亏,只能在床养伤,实无力再去照拂清照,只能想着待自己伤口大愈后再寻清照不迟。
于是赵偲放下手头诸事,准备安心在府中养伤。
谁知才过了一日,宫中便来了御医。
原来前日那几个衙役撞见赵偲受伤后不敢隐瞒,马上将此事上报给了开封府尹。
事关亲王,开封府尹亦不敢轻视,直接上书报给了赵煦。
赵煦看后勃然大怒,先不说此次受伤的乃是当朝的亲王,就是汴京百姓遇到这等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之事,朝廷颜面何存?
于是赵煦先是下旨让开封府尹严审抓到的两个贼人,而后命人带重兵肃清汴京沟渠中的贼寇,展开了一场大型的围剿。
虽这仍是治标不治本之举,但至少能还汴京百姓片刻的安宁。
处理完贼人后,赵煦又派御医至永宁郡王府给赵偲看伤,顺带还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
赵偲这边本来自昨日缝合好伤口后已是无碍,不过是需些时日,将伤口养好,气血补足。
此番赵煦的好意,倒是给赵偲添了不少麻烦。
首先她不可能让御医翻看她的伤口,其次宫中的御医都是医术平庸之辈,宋代皇嗣的夭折率可以说是历朝中最高的,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宋朝的宫中没有好大夫。
而好的医生宁愿留在民家替百姓治病,也不愿留在宫中为皇帝服务,比如钱乙,钱乙当年官至太医院丞,最后仍是选择辞官回归市井间,造福百姓。
赵偲看着御医俯身作揖立于塌前,只觉得伤口一疼。
于是一通糊弄,和御医表明了自己伤口已处理得当,不需再看。
御医也乐得轻松,要知道伺候赵偲这类的亲王,御医们也没少吃苦头。
不过虽是不用帮赵偲看伤了,御医仍是不敢怠慢,拿出了太医院配制的祛疤膏与赵偲。
赵偲笑道:“有心了。”伸手收下了祛疤膏。
而后命三五送御医离去。
后李洵、维莠清点赵煦送来的药材报与赵偲时,赵偲又是一阵头疼。
本不欲再欠下人情,此番赵煦又送来这么多药材,待她伤好之后,免不得又要进宫谢恩。
赵偲实不喜面对赵煦,倒不是赵偲厌恶赵煦,自她到了汴京后,处处受到赵煦的照拂。赵煦待她也确如兄长一般,十分疼惜,但越受赵煦的关照,赵偲就越是觉得亏欠难当。
上月相国寺祈雨法会时,赵偲见赵煦已是精气两亏之态,应不消三四月,赵煦必会一病不起。
“历史不能篡改。”这是赵偲不断提醒自己的话,她只能逼着自己对赵煦的病症视而不见,也尽量避免与赵煦见面。
但她和赵煦,这世既是兄妹,这关系岂是能轻易能断干净的?
赵偲不愿再想,将头埋入软枕中,逼自己入眠。
睡吧,只有睡眠能让伤口好得快些。也只有睡眠能让人暂时逃避烦恼。
接下来的日子赵偲闭门不出,静心养伤。
李洵、维莠为了让赵偲好得快些,日夜服侍妥当,搞得赵偲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这日李洵又端来当归猪心汤与赵偲服用。
赵偲已经可以下床走动,此时正穿着一件丝质单衣,坐在书案前发愣。
待李洵将汤碗放在赵偲面前时,赵偲方回过神来道:“麻烦阿洵了。”
李洵见赵偲一脸呆愣,忍不住掩唇笑道:“不在床榻上好生修养,坐在这吹风作甚?”说着又将汤碗推至赵偲面前,“刚熬好的汤,快趁热喝了。”
赵偲看着那碗褐色的当归猪心汤,瘪嘴蹙眉道:“每日都是这当归猪心汤,纵是再好喝也得腻味死。”
赵偲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李洵又恰比赵偲要虚长一岁,自是若姐姐一般的哄道:“你看你今日的气色,比起前几日又要红润许多。依我看,正是这当归猪心汤的功劳。你好生再服几日。”说着又拿汤匙搅了一会,“也怪我不通厨艺,只会做这当归猪心汤。”
赵偲听此言,心中愈加不好意思,忙道:“当归猪心汤甚好!补血、补气,且不费重金!”说着拿起汤碗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而后李洵笑将空碗放回木案上道:“如此才对,你早些养好病,也好早些去见你那李小娘子。到时记得替我与她说声歉,那日我对她确实凶了些。”
赵偲此时倒是没在意李洵那句“你那李小娘子”,只是心念着清照近日诸况,问道:“可有从李宅来的书信?”
李洵想了想道:“未曾有。”又道,“我去唤三五哥儿?”
赵偲思忖一会道:“罢了。近来我卧病养伤,诸事皆要靠他,定是累坏他了。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李洵遂不再多言,只嘱咐赵偲早些上床休息后,便端着空碗出去了。
赵偲看着李洵出去,而后又凝视着书案沉思起来。
如今她伤已无大碍,但此次遇刺之事仍是蹊跷。她平日从未与人交恶,怎得冒出这些个人来要取她性命?又或许......这些人只是见财起意,说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过托词而已?
赵偲想着又将书册中夹着的几张红笺拿出来看了看,叹了口气,又夹回原处,起身往床榻处走去,此时正好起了阵秋风。
这夜,更凉了。
之后又过了约莫半月,赵偲伤口已大愈。
这日过了晌午,赵偲便进宫与赵煦谢恩。
赵煦此时正在延和殿审阅公文,太监总管来报永宁郡王求见,于是赵煦放下笔,召赵偲进来。
赵偲入殿后正欲行礼,赵煦一个招手:“你还有伤在身,不必行礼,过来。”
赵偲诚惶诚恐的行至赵煦身边,垂首不语。
赵煦见赵偲这般,觉得好笑:“既不是你伤了人,又甚无过错,怎得缩手缩脚的?”
赵偲现在就像是被狗咬了,又不敢告诉父母的小孩子一样,虽她无甚过错,但总归是心虚的,糯糯道:“总是让六哥挂心了。”
赵煦睨了他一眼道:“你还知我会挂心?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派人入宫禀报,不是那开封府尹不敢瞒匿,我如今都不知你受了伤。”
赵偲抬头瞧见赵煦眼下有淡淡的乌紫色,想是睡眠不佳之症,忙道:“六哥坐拥四海,日理万机,且诸多国事还待六哥周旋。我不过皮肉之伤,怎敢再扰了六哥。”
赵煦此时不过23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但近日来他愈觉身体无力,且愈是怕冷起来。
召御医来看,也只说是太过劳累,需要多进食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药膳,可吃了许多,亦不太见效。
赵煦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道:“莫说这些个没用的话,此次贼寇行凶之事,你怎么看?”
赵偲沉吟一晌道:“许是见财起意。”
赵煦拿起书案上的一份开封府尹上报的审讯记录,递与赵偲道:“你自己看看。”
赵偲接过来展开浏览一会,本是舒展的眉头渐渐蹙起,后敛眉对赵煦道:“不想这件事竟是这么个缘故。”
原来在开封府尹的严刑拷打下,那两个江湖流寇终是道出了原委。
这次赵偲遇刺,确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些埋伏赵偲的江湖流寇,也确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幕后黑手,竟是赵偲早就抛在脑后的那个南来商贾——谭财。
谭财本是那日在赵偲这里吃了瘪,便想着汴京这么大一个地方,总有让他发财的路子,没想到赵偲早就和汴京中各商户药行打过招呼了。
这汴京是宋朝的首都,也是宋朝最繁华的城市,故汴京中各色行当竞争最是激烈,人人都希望自己的货物是最优最全的,服务是最好最贴心的。一看赵偲信中写着谭财的货物来路不正,自是没人愿意要这些药材。再加上赵偲平日里与人和善,又是个亲王。故赵偲专门写信告知此事,其用意诸商家药铺亦是心知肚明。于是诸商家药铺这次是团结一心,坚决不要谭财所售卖的药材。
谭财本收购这些药材未花什么大价钱,但是将这些药材运至汴京的运输费却是花了许多,且这些药材又不能在烈日下曝晒,谭财免不得又花钱租赁了仓库贮存药材。
这汴京中的仓库一日租金亦是不低,一来二去的,谭财也花了有万千钱。
如今这药材无人问津,谭财气急攻心,竟也病倒了。而后在医馆中调理了数日,这医馆的郎中是个碎嘴的中年男人,竟把赵偲联合京中众商家药铺抵制谭财售药的事尽数告之了谭财,末尾还劝他道:“人家是亲王,在这汴京,使一个小指头都能把你碾死。莫要做这些无谓之事,病愈了作速还乡要紧。”
这谭财怎能忍下这口气来,于是日夜想着办法要报复赵偲,后竟想出来买凶杀人这般主意。
赵煦见赵偲已看完了审讯记录,抬手拈了拈自己的小胡子道:“这谭姓的商贾我已命人抓起来了,该如何处理自有专人去定夺。但若你要亲自审问,我可以给你一个特例。”
赵偲恭敬的俯身作揖道:“全凭六哥处置,这般污臭之人,我并不想再见。”
赵煦听罢靠到椅背上,笑了笑道:“你还是这般性子......不过,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何事?”赵偲一脸疑惑。
赵煦抬眸看着赵偲道:“那谭姓的商贾买凶行刺你,已是罪证确凿。但此事仍有疑点,为何他会知道你何时去那排处水渠?”
赵偲心中一惊,忙道:“确实......我去那排水渠,不过兴起。”
赵煦仍是浅笑,然目光锐利,实有真龙天子之姿:“若说那群贼寇一直埋伏在排水渠也不然,应是一路尾随你,至那排水渠方才现身行刺。”
赵偲有些怯怯的看着赵煦的眼睛,心中已有些想法。
赵煦接着直问道:“你那日去龙亭湖之事,有哪些人知晓?”
赵偲仍是不语。
赵煦叹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赵偲的肩膀道:“你的永宁郡王府,该整治整治了。”说着赵煦拿出一封手诏递与赵偲,“拿去看看。”
赵偲接过诏书,逐字阅读,眼愈睁愈大:“六哥,这是?”
赵煦笑道:“你一直未成亲,我也一直未于你加爵,此次肃清排水渠处的贼寇,你也算有一分功劳。”赵煦说着拍了拍赵偲的肩膀,“许多宵小都当你是软柿子好拿捏的,我知你不重这些个名,但你也须知,只有这些个名,能让人怕你。”
赵煦递给赵偲的,乃是册封的文书。
授赵偲开封府尹牧,封睦王。当然这个尹牧是挂名的,没有实权。
赵偲看着赵煦手中的诏书,诚惶诚恐:“六哥如此封赏,十四受之有愧。”
赵煦道:“你我兄弟,有何愧不愧?其他亲王有一份的,我自也留了一份于你。”说着赵煦语重心长的又道,“六哥平日国事繁忙,也不能与你常伴,这些个名,权当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莫要推脱。”
赵偲心中愧疚之感愈浓,但赵煦言至于此,再推脱便是不识大体。
当赵偲正抬起双手准备接诏谢恩时,赵煦忽将诏书收了回去道:“你那日去龙亭湖泛舟时,一同随行的小娘子,可是李文叔的长女?”
赵偲心中一颤,顿时冒出冷汗来,不想赵煦竟连这等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赵偲不敢说谎,承认道:“是。“而后将她与清照认识的经过大概说与了赵煦。
赵煦听罢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不想你与李文叔的女儿还有这般缘分,有趣。”而后赵煦坐回龙椅,凝着赵偲的眼睛道:“只是你应晓得,我们赵氏子孙,历来与武将子女通婚。那李文叔不过是个礼部员外郎,他的长女,虽在京城里有些名气,但做你的王妃,她还不够格。”
赵偲此时心中七上八下,听到赵煦说她与清照不配时,不知怎得心中一痛。
她只当自己紧张坏了,脑中又一通语言梳理,而后对赵煦道:“我与李大人的女儿不过儿时情分,绝无儿女之私,还请六哥明鉴。”
赵煦听罢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看着赵偲半晌无语,而后笑了笑道:“那种朴家的孙女,今年刚满十六,我瞧着就不错。”
种朴乃是宋代早期的将领种谔之子,种氏一族世代从军,皆为宋朝皇族服务。
种朴有一孙女,年芳十六。
赵煦这一笑,顿时让赵偲四肢发凉,不想赵煦竟是打得这个主意!
赵偲飞快地转着思绪,想要寻个理由回绝,赵煦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说来,我听说前些日子你纳了两个凤栖楼的伶人?”
赵偲现下里衣都被汗浸透了,想不到今日入宫谢恩,竟犹如赴鸿门宴一般。
赵偲不敢看赵煦,垂首答道:“是。”
赵煦搓了搓双手,欣慰道:“甚好、甚好,既然你已有这个心,六哥也好为你择一个正妻。”说罢重新将诏书递与赵偲,“你也不必急于拒绝,择一日见见那种小娘子,兴许她甚合你眼缘也未可知。”
赵偲纵是心中万般不愿,但赵煦的君威压得她说不出半个“不”字。
于是她蹙着眉点了点头,接过诏书,谢了恩典,而后赵煦方才放她离开。
随后恩典逐个颁了下来,免不得又走了一整套繁琐隆重的礼仪程序。
永宁郡王府变成了睦王府,王与郡王所享受的食禄及各类规格制度自又大不同。
朝中百官私下窃窃私语,只道是永宁郡王因祸得福。
睦王府内,李洵与维莠也在合计着择一吉日将睦王府翻修一回,室内外也该重新上漆。
赵偲却是丝毫开心不起来。
那册封的诏书,于她而言宛若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除了诸多禁锢,没有半点好处。
等到李洵及维莠笑呵呵的与赵偲说想要翻修王府时,赵偲只是摆了摆手道:“除了匾额,其他修整都免了。”
李洵与维莠对看一眼,甚是不解。
但赵偲既如此说,她们也不好违命的,只得应下。
待她两要退出房时,赵偲又唤住她两道:“你们先别急着离去,我有事与你们相商。”
于是三人于一张圆桌前坐下,李询问道:“是何事?”
赵偲敛眉道:“我这府中,不比那些豪门亲贵,上上下下总不过二十来口,所亲信之人也不过你二人与三五。我自认待人素日不薄,但这次遇刺,让我感触颇多......”
赵偲一通话说得弯弯曲曲,但李洵心通七窍,直问道:“料想此次祸事,并非偶然?”
维莠则言道:“王爷可是怀疑......我们府中有内奸?”
赵偲沉吟一晌道:“我本也未曾想那么多,只是被官家一点拨,回来琢磨,竟愈想心中愈凉了起来......”接着赵偲将谭财一事,及赵煦的告诫一一告诉了李洵及维莠。
维莠听罢皱眉道:“我虽也不愿信府中之人怀有邪佞之心,但官家所言,确有道理。”
赵偲叹道:“可我回府后细思了一日,竟也找不出一个可疑之人。再说二十那日去龙亭湖游玩之事,应也无几人知道才是。”
维莠想了想二十日那日府中情景,亦不觉何处可疑,愈发理不出个头绪:“我记得那日清晨我与阿洵在药林中除草,约莫巳时二刻之时,王爷你来了药林并告诉我两要去龙亭湖泛舟,而后径直出了府。”
赵偲此时方也才回想起来二十那日清晨的诸事来,“确实如此,我与三五出府后便直去了龙亭湖......”
“便是我与阿洵,也是清晨才知王爷要去龙亭湖。可还有何人,能还先一步知道呢?”
维莠话音刚落,一直未说话的李洵开口道:“还有两人。”
赵偲与维莠一齐惊讶的看向李洵,李洵笑道:“莫要惊讶,先听我推断一回。”
赵刘二人方乖巧洗耳恭听状。
李洵先起身至门前,推开房门四下张望一回,而后关上门回到座上,见赵偲、维莠满脸焦急,不由笑出来:“呵,王爷、阿莠,你们是否忘了一事?”
赵偲、维莠双倍不解。
李洵摇了摇头头,无奈道:“那药圃中,可还住着两个活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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