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小说:约重来 作者:尔瞻
    于是盼星子盼婵娟,终于等到了四月初八,王氏果如往年一般,一大早便带着几个丫鬟并小厮出门祈福去了。

    清照赶紧携盈盈溜出府去,至南郊桥与赵偲会合。

    至南郊桥时,赵偲与三五已在桥上等候。

    一月未见赵偲,清照只觉赵偲又高了些,清瘦了些,但气色显胜于前。

    清照不由暗忖:不知阿偲这一月又有何奇遇?

    赵偲见清照风尘仆仆状,心中觉得好笑,便调侃道:“你赶得这么急作甚,鱼儿都被你吓跑了。”

    清照许久未见此弯目笑眉,现忽得一见,只觉心中若玉瓯盛酒一般,将满而出,竟也不与赵偲斗嘴了,只是娇憨笑道:“只是怕鱼儿久等。”

    赵偲亦是一月未见清照,现观她,仍是顾盼神飞之姿,这才放下心中的许多担忧道:“那便莫要让鱼兄久等了,我们赶紧去钓上几尾。今日我还带了酒来,一会儿我们烤鱼配酒,可好?”

    “好主意!我们赶快去钓鱼吧!”清照一听有酒,兴致马上就来了,拉着盈盈就往河滩走,赵偲与三五跟随其后。

    至河滩边上,潺潺流水叮咚悦耳,更有日上花梢,莺穿柳带之景,让人深深感受到春日的美好。

    而且今日河滩上竟无甚人烟,只有一老丈孤零零的坐于一大圆石上,头上戴一草制斗笠,手执一竹制钓竿,双目紧闭,好似在小憩一般。

    赵偲与清照先是看了看那老丈,后又转头对视一眼,两人眸中具是不解。

    正当赵偲与清照皆以为这老丈是睡着了的时候,只见那老丈眼睛一睁,右腕执杆而起,细细的钓线尾端赫然一条鲤鱼。

    清照与赵偲见此不由得瞪大了眸子,而后互相点了点头,默契的走到另一边的河滩上,清照方才说话:“那个老丈好生厉害!竟闭着眼都能钓到鱼,简直是姜太公转世!”

    “那还是姜太公厉害些,那老丈可不是用的直钩钓鱼。”赵偲似笑非笑道。

    清照这下更加开怀:“阿偲你又胡说!那姜太公虽是用的直钩,可欲钓之物非鱼乃遇。这老丈虽是弯钩钓鱼,却闭眼至酣睡之境,身归于皆空之态,真乃高手!”

    赵偲胡乱掰扯道:“姜太公钓鱼不敢闭眼,恐是因为他怕那文王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浑然不知。若是如此,岂不错失了千古良遇,万世功绩?”

    只见清照听罢后,凝眉不语,若有所思。

    赵偲不过胡言,见清照如此认真,便有些心虚,正欲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清照忽茅塞顿开道:“阿偲说的甚是有理!似老丈这般,闭目垂钓,确是非常人可及;而姜尚虽有大才,但若非慧眼寻主,毛遂自荐,又岂能开创万世功业。”

    清照眼中灼灼,仿若须眉之气凝结于眸;言辞铿锵,尤若汗青兴衰了然于胸。

    自明水一别后,赵偲再未见过清照眸中有此璨辉之光。

    仿若又回到那年,书摊初见,粉裳稚子,眸含朝阳,欲与范公共谋天下兴亡。

    四月的白日本就迤逦绵长。

    此刻赵偲竟是抬头望日轮,低头面景光,不知谁靓。

    赵偲很想说出能回应那双眸子的话语,可搜尽了柔肠却无语可匹。

    正当赵偲苦恼时,忽的清照拽住了自己的袖口,认真的说道:“阿偲,谢谢你。”

    赵偲忽的不解,问道:“为何道谢?”

    清照见赵偲一脸呆傻,心中觉得他十分可爱,又恐自己认真的态度吓着他了,于是又作娇憨之态道:“其实近日来,我心中有诸多困惑。”清照说着行至滩边靠近水流处,赵偲亦随行。

    行至水流边上,清照席地而坐,赵偲亦从之。

    清照忽抬眸问道:“阿偲,你读过我作的词么?”

    赵偲答道:“自是读过。”

    清照自得的笑了笑,又问:“你读懂了么?”

    赵偲有些苦恼道:“我自认为懂了,可你若要我说出哪里好......我却是说不出的。”

    清照开怀笑道:“哈哈哈,怎会有你这般老实之人?那些个学子文人看了我的词,或褒或贬,总要绞尽脑汁的要说出点不同来。”

    赵偲听清照如此说,便想到了那日在太学中口出不逊之词的学子,于是道:“我素不喜故作风月雅致,也确不甚通文墨。你知我自小长在宫外,记事起学的便是歧黄之术。可虽我未曾参透孔孟之道,却也识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说到这,赵偲忽的认真看向清照,“虽我不如那些学者大儒,一观你之诗词便能说出个缘由来,但你的词,我素来甚喜的,每一篇我都会诵背。你也莫要去听、去信那些恶意诋毁之语,才高之人自能懂得你诗词中的妙处。”

    赵偲说罢看了看清照,只见她亦看着自己,眉目含笑。

    清照何曾见过赵偲如此认真之态,平日里他皆是眉目似月的调侃自己,如今这般言辞,怎能叫人不心头泛暖?于是清照随手摸了块河滩上的小石子,投进河中,以平息心中异动,又觉不能怠慢赵偲,因说道:“比起那些附庸风雅、道貌岸然之人,阿偲这般随心自得,我觉更为可亲......”说罢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至于那些诋毁,阿偲,你觉着,他们诋毁的,真的是我的诗词么?”

    赵偲见清照眼中划过一丝怅惘,怎能不心领神会,于是怅怅然道:“只因女子无才便是德。”

    清照先是低头抱膝不语,后仰头望向河滩对岸的树林,问道:“阿偲,也是这么想的么?”

    “自然不是。”赵偲坚定的答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么。”赵偲面上露出怀念之色,也不等清照回答,她便继续说道:“卢重鋂,其人美且偲。”说罢,赵偲看向清照,眸中具是笑意。

    而这笑,竟暖得让清照眼眶泛热,她咬着牙,没有让这热蒸出泪滴来,一边低低的,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小时,我阿娘很早便去了,爹爹整日忙于公务,陪着我的除了两个婶娘,便是翁翁。翁翁从不因为我是个女娃娃便慢待我,教我读书,还会给我讲故事,我便因这般才如此好看书。后来我向翁翁说,想像哥哥们一样去私塾中读书,翁翁非常开心的答应了。后来爹爹升迁到了汴京,竟是见到一面都难。我于是给爹爹写信,随信还会附上我闲时写的一些文稿或是诗词。后来我便发现,但凡是附上了文稿、诗词的信件,爹爹总会回得勤快一些。于是我便拼命的写......直到有一日我发现,诗词早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世人愈是谰言,愈是认为女子写不出佳作,就愈能使我思绪如飞、下笔如神。”说到此,清照眼中复又有了些神采。

    赵偲其实早知清照儿时的际遇,却没想到当面听清照诉说,这心痛的感觉竟是成倍,因问道:“那你方才说的,诸多困惑,又是为何?”

    清照此时只觉心胸大开,无不释然:“近日爹爹与我看了一卷手稿,乃是张文潜师叔所写的《读中兴颂碑》一诗。诗中咏怀古迹,雄奇瑰伟之辞诸多,盖凭吊古人,发百年兴废之感慨。但我认为此诗立意过于一般,便想再赋一首与之相和。”

    赵偲听清照如此说,更觉迷茫,便问:“这个想法甚好,既如此,困惑何来?”

    只见清照轻笑着摇了摇头道:“阿偲,你也知我从小遍观群书,史书上载着的那些人物,哪个不比我厉害百倍?他们有的悬首城门,有的和衣东市,有的抱恨湘流,具是去了。而今我不过一介女流,纵是书了千卷万卷,能否留于后人亦未可知。”

    赵偲想对清照说:“你所作,不论诗词文,在未来都将成为世人称颂探佚之瑰宝。”

    可即便赵偲这么说了,只怕清照也只会当她是在安慰自己罢。

    赵偲忽的一股冲动,傻气了起来,同时也忘了“男女大防”之事,握住了清照的手认真道:“后世之人,若他们还懂风雅,能得识文断字,定当会晓得你的好处。而现今,虽我不懂,但你所作我定当一一诵背。既然你有与你师叔和诗之意,且好好放手写便是。”

    清照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样握住手,瞬间羞红了脸,且赵偲说的这些个,竟让她觉得比那些个司马相如之流所云、所作还要令人心旌摇曳。清照于是羞赧问道:“当真我所作你都会一一诵背?”

    赵偲自觉此事不难,因答道:“自然。”

    清照听罢先是抿唇不语,后便轻笑道:“其实方才,你与我争论那直钩弯钩之时,我便想开了。纵是世人皆白眼,只要我如姜尚般,怀才而目锐,自当遇得文王。”清照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拢了拢头发将红红的耳根子遮住,“好啦,不是来钓鱼的么,再不动手日头归山矣!”

    而后清照便起了身子,找盈盈、三五要钓竿去了。

    赵偲见清照忽的转忧为喜,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小女孩的心情本就是阴晴难测的,现下她开怀了便好。

    于是跟着清照去取了带来的钓具,两人并座在河滩上,开始垂钓。

    但从午时枯坐至了未时,两人的钓竿具无半点响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缘故,又观旁边的老丈,早是收获偏多,身边的小篓里皆是方才钓上来的鱼。

    清照本就是个静极思动之人。观着静坐无益,还不如去问问老前辈钓鱼有何窍门。于是便起了身子,踱步至老丈身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老丈见了清照,天然一副婉约清扬之态。自是礼遇有加,又问她有何事。

    清照即不耻下问,向老丈讨要垂钓的秘诀。

    老丈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秘诀,不过万事功到自然成。”

    原因这老丈的妻子爱食鲤鱼,而京城中贩售的鲤鱼价格自是不菲,为了满足妻子的口腹之欲,老丈便日日出城至河滩钓鱼,故练成了闭目垂钓之功。

    清照听无速成之法,当下有些气馁。

    老丈观此女甚是可爱,让她空手而归,心中自是有些不忍。于是还是传授了清照一些初学垂钓时应该注意的各种事项,以及鱼儿上钩后应该如何收杆云云。清照一一记下。

    待清照想辞谢时,发现赵偲已站在自己身后。

    原来赵偲方才在那边,便一直注意着这里的动向。见清照久久未归,于是过来瞧瞧,顺便也听得了一些技法。

    于是不等清照开口,赵偲先俯身拱手向老丈道谢,并将带来的一葫芦银瓶酒做了谢礼,与了老丈。

    老丈本欲推脱,可一听所赠之物乃是城中“遇仙楼”才供的银瓶酒,此酒平日里,七十二钱才得一角,可谓昂贵异常。如今此少年一赠便是一葫芦,怎能让人不心动,况自己本也是好酒之人。故说不出推托之词,将酒收下。

    赵偲恭敬的将酒递过,而后与清照回了原先垂钓之处。

    清照此时干劲满满,将老丈所授之法一一在脑中巡过之后,给鱼钩挂上新的饵料,挥杆落水,不在话下。

    随后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清照手中的钓竿开始有了响动。

    只见清照双手紧握,不敢乱动,口中低声的喊道:“阿偲......阿偲!”

    旁边的赵偲握着钓竿,正是昏昏欲睡,听到清照小声呼唤,转头一察,却见清照的钓竿正小幅度的晃动着。赵偲瞬间睡意全无,忙捻着手脚走到清照身边,双手也握上清照的钓竿。

    两人此时话都不敢说,就怕惊动了水里的鱼儿,只能以目传意。

    只见赵偲对清照点了点头,清照对赵偲眨了眨眼,两人互相会意,同时用力的将钓竿往后一扯,只见钓线的末端赫然一只大鱼。

    清照和赵偲自是欢喜异常,赵偲将钓线拉起,那条大鱼还在扑腾个没完。

    清照见状便伸手去抓,只见大鱼扑腾着尾巴拼命挣扎,甩了清照一脸水,顺带着还将赵偲的衣服弄湿了一大块。

    但两人哪里顾得这些个,只管着捉鱼。后面两人协力,双手各抓一边,才将鱼稳稳的捉于掌中。

    这时两人再看对方,皆是一脸的水渍,又不禁面对着哈哈大笑起来。

    春日垂纶,东京河滩,独身钓叟。

    娄中不是鲸鲵肉,鲟鲊初熟。

    水色山光摇酒瓯,日落残红覆渔舟。

    归来后,一竿钓钩,不挂古今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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