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神秘郁久小故事中,人气最高那个,说得格外有板有眼。
    据说郁久的父母信邪教,在他刚刚成名时就把人绑到了美国的山旮旯里头劳动改造。
    可怜的郁久历经千辛万苦,忍受着惨不忍睹的刑罚,最终练出了绝世好身手,逃出了牢笼,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这个版本写得复杂曲折,细节清晰,人物情感饱满,催人泪下……
    要不是郁久是本人,都快看信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郁久又翻了翻,发现看来看去都是瞎说八道的多。而理智网友也不少,在最狂热的夜晚过去后,热度已经退下了一些。
    但郁久还是有点紧张。
    他并没有过什么与世隔绝的生活,自己小学、初中、高中,全都一清二楚;生活的小县城里,一条街的人都认识他。
    母亲曾经住的医院,他更是常去。
    这一切都是透明的,如果有心人真的想知道,肯定逃不过大家的眼睛。
    他只是想弹琴而已啊……
    郁久有点焦虑,不自觉地想去掏裤兜。
    烟盒被放在外套口袋里,他穿的家居服裤子口袋空空。
    郁久犹豫了一下,走过房门,见蔺从安还在睡,偶尔决定放纵一下自己。
    他拿了包烟,去了阳台。
    阳台有个组合小桌椅,他偶尔在这边抽烟,桌上还特意留了一只烟灰缸。
    清晨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郁久深呼吸一口,吐出了些浊气。正要点烟,余光扫过那只烟灰缸,忽然发现旁边还放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明黄色的小盒子,盒子顶端是一只橡胶的小胖鸟,憨态可掬。
    郁久忍不住戳了两下,打开盒盖,里头是一盒彩色玻璃纸包着的糖果。
    郁久没见过这盒糖,最近一个星期家里只有他,连做饭阿姨都没过来。
    他敢保证,就在昨天,这张小桌子上都只有烟灰缸。
    所以,这是蔺先生出差之后,特意给他带回来的吗?怕他来阳台抽烟,所以提前放在这里?
    郁久捏着那只可爱的黄色小胖鸟,爱不释手,又满心欢喜。
    他何德何能?
    他又有什么不能同蔺先生讲,或者不能被别人知道的呢?
    郁久咬咬下唇,想直接发一条微博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继续学习音乐。谁知道微博一打开,发现就在刚才,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帮他说话了。
    [@音乐协会仲孙青V:老友小徒郁久的家事,望各位网友不要深究。既不礼貌,也不体面。]
    郁久才看清那个ID,就被郑新和刘柯乔的三人小群弹了语音通话。
    “小久!你知道吗,那天病房里叫你弹二泉映月那个爷爷!”刘柯乔激动得都要破音了:“他是仲孙青啊!!”
    郁久懵懵地问:“我刚看到……所以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金燕老师的老朋友!你不是金老师弟子吗?你被扒了,金老师不在,他当然要出来维护你!”
    郁久听他们七嘴八舌了好一通,才厘清了一点点思路。
    自己是金老师的弟子,即便断了联系,金老师又收了新的弟子,却仍然没有将他除名。
    甚至金老师的老朋友,见他遇到了麻烦,还特意出来维护他。
    郁久一时麻了爪子,心乱如麻,难道金老师没有怪他吗?
    可当年……金老师说了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郁久简直想现在就去找金老师,急忙去帮他说话的仲孙老先生的主页,迫不及待地给人发了私信。
    发完半天没回应,郁久这才回过神……真是慌了!人家老前辈不一定看私信,但他有老前辈的微信啊!
    [仲孙老先生您好,我是郁久。]
    他打了两行问候身体的寒暄,这才切入正题:[请问老先生知道我的恩师、金燕金老师的近况吗?]
    仲孙老爷子正在医院花园遛弯儿。
    他一手提着鸟笼,一边催促儿子给他念手机。
    “诶呀你磨磨蹭蹭的,怎么一会儿切这个一会儿切那个的,我都看到绿色的提示框了!是不是有人找我呀?”
    仲孙文华翻了白眼:“你知道你这微博一发,有多少人来找你吵架找你八卦?我光是给你关私信就关了半天,这手机卡死我了!”
    老头吹胡子瞪眼:“你也知道卡,那你不肯给我买个新的!”
    仲孙文华:“好好好买买买,行了,你的小朋友给你发微信了……我瞧瞧,哟,还蛮有礼貌,问你他的恩师近况呢!”
    老头眼睛一瞪:“你瞧,我就说我料事如神,当年的事果然另有隐情!”
    仲孙文华:“行行行,那你要怎么回他啊?”
    老头:“如实回呗……金燕真是的,早不逍遥晚不逍遥,偏偏这个时候去什么海岛。瞧着吧,等她回来,可不给她急死。”
    父子俩对视,露出了吃瓜群众的愉悦笑容。
    得知金老师远在国外联系不上,郁久心情复杂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也好……他还有比赛。
    等到他在决赛拿了奖,也就有脸见金老师了。到时候不管有什么话,说开,总比现在一事无成地去撒娇要强。
    想到这儿他心情可算好了许多,把糖塞进嘴里,兴致勃勃地用反射着彩虹色光的玻璃纸,折了一只千纸鹤。
    他小时候很喜欢折这些东西。
    那时他每天没什么事干,也没有小伙伴陪他玩,不练钢琴的时候,只能坐着折纸。
    家教的钢琴老师也同情他,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玻璃罐子。
    他每天折了小东西就丢进这个罐子里,折了半年多,罐子满了,老师就又给他买。他足足折了四年多,摆在琴房的书架上,摆了一排。
    那位老师是个漂亮温柔的女大学生,某种意义上满足了郁久对于母亲的全部幻想。
    老师对他说,等你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就把罐子送给他。
    因为这些是你花费时间,一点点动手折的。现代人的时间很宝贵,因此你的礼物也很宝贵,收到礼物的人会很开心的。
    郁久将第一个罐子送给了女大学生,第二个罐子送给了金燕老师。
    剩下的罐子他原本打算送给父母,可是最终被打碎了。
    郁久一边折一边想,他可以折一盒纸鹤放进这个停着黄色橡胶小鸟的盒子里——这不是玻璃做的,即使摔也不容易摔碎。
    然后他可以送给蔺先生。
    ***
    “郁久!”郑新和刘柯乔站在小礼堂的门边,远远看到郁久和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结伴而来,兴奋地喊了一声。
    郁久闻声望去,也伸手挥了挥。
    一周过去,天气又凉了一些,即便穿着全套西装也不觉得热了。
    秋日傍晚,红霞漫天。
    秋城音乐协会所在之处是故城遗址,一片古朴的欧式矮建筑中,有一间格外宽敞的礼堂——便是今天宣布名次和入选名单的地方了。
    因为要开网络直播,不少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地上还有容易绊倒人的设备。
    郁久跟着刘柯乔和郑新往观众席走,一边提醒他们看脚下,一边介绍道:“这是我先生,蔺从安。”
    郑新和刘柯乔同时露出了敬畏大佬的表情,抱拳:“久仰久仰!”
    今天不用比赛,但对很多人来说,却比比赛还紧张。
    礼堂后面的隔出了一个小的临时演播室,是预备让入选的选手接受采访的。
    无论是业余组,专业组,还是更小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不少人都将视线往那里投去。
    “有信心吗?”身边路过一个咋咋呼呼的穿格子外套的男生,逮着人就问。
    刘柯乔被他拽了个正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信心就能进了吗?”
    郁久他们三个人里面,刘柯乔技术相对薄弱,郑新则要出众很多。
    郁久自己肯定是没问题,只要比赛还是公正的,那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没人敢卡他。
    因此他格外担心刘柯乔。
    离开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郑新跟他们八卦着:“你们知道那个小胖后来怎么样了?”
    郁久自从仲孙老先生帮他发微博制止网友发散后,一直没刷社交网站,闻言也有几分好奇,不禁凑过去听。
    “这年头的网络真的可怕,他弹得太差,又在你后面,对比太惨烈,整个就是公开处刑……”郑新摇摇头道:“等你热度下去了,有人就开始追究他那个水平凭什么进复赛。然后……”
    想也知道,肯定什么都被扒出来了。
    别说他本身就不知道低调为何物,单是那天他和郁久在门口对峙时,导演匆匆带着化妆师向他跑来的一幕,早就是钉在耻辱柱上的石锤了。
    “蜉蝣杂志这次也没讨到好。”刘柯乔插嘴道:“他们已经快被骂死了,后来还发了紧急道歉,说主编的报道不够客观,带了过多的个人情绪什么的……不过再道歉也晚了吧,古典人生预售清空三波了都!”
    不过后两天专业组的比赛被转播后,郁久他们的热度也下去了不少。
    除了孟昌文孟昌武,专业组还有许多实力真正强劲的对手。
    郁久和蔺从安认认真真连看了两个晚上,记了半本笔记本的注意事项。
    业余组全体座位都在靠后的位置,专业组则在前面。一会儿记者们扛着摄像机进来,直播正式开始了。
    开始是长到让人打瞌睡的领导讲话,讲完以后又是第二个领导讲,别说郁久了,连蔺从安都觉得有点困。
    众人在摄像机的扫视下强行打起精神,郁久捏了捏蔺先生的手心,让自己清醒一点。
    青少组的名次宣完以后就是业余组。
    郁久即便知道自己有绝对优势,真正到这种时候还是不免紧张。幸好,他是第一个被报到名字的人,听完后他迅速放下心来,看向坐在他旁边的郑新和刘柯乔。
    读名单的教授语速慢悠悠,郑新的名字被拖出一个长长的尾巴。
    好了,一和二都有了,究竟能不能有三呢?
    就在教授叫出下一个名字的一刹那,刘柯乔感觉自己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唰地白了。
    郑新听了个不认识的名字,心中失望的同时赶紧安慰他:“小乔,没事,能进到复赛就很好……没进也不要紧……”
    “…………”刘柯乔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名次上了。
    他哆嗦着嘴唇:“我,我得走了。我得去医院。”
    蔺从安伸手拦住他:“别慌,说清楚什么事?”
    刘柯乔深吸一口气,不顾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和因好奇移过来的镜头:“我爸、我爸衰竭了,我得赶紧去医院。”
    郁久脑袋一嗡,下意识地站起来:“我陪你去!”
    刘柯乔一面往外走,一面小声道:“你俩别闹了,等会儿还要上去领奖,还要采访……”
    话说到一半,他喉咙里的哽咽没藏住,漏了一丁点出来。
    “我都淘汰了,去哪儿都行。”
    郁久充耳不闻,紧紧跟着他:“不行,我们跟你去……”
    郑新站在原地,眼看着刘柯乔郁久和那位蔺先生走出三个座位开外。
    他转头看看光明的台上,再看看昏暗的观众席,最终还是咬牙向前迈了一步。
    “等我,我也去!”
    蔺从安有车有司机,半点没耽误工夫的把刘柯乔带到了他说的医院。几人跟着刘柯乔一路小跑,刚进到抢救室那边的大厅,就听见一群人在声嘶力竭地哭喊。
    都是刘柯乔爸爸那边的亲戚们。
    他们挤挤挨挨地将走廊占了大半,来回的护士都差点出不去,一直在高声喊让开,场面混乱。
    郁久脸色发白,听见护士在对家属解释什么,那些话钻进耳朵后又怎么都听不分明。
    有尖锐的女声在吼:“放弃治疗?怎么能放弃治疗!我弟弟两年了都躺得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衰竭?”
    “不放弃!肯定不要放弃的!!”
    “怎么就弄成这样了,钱我们给,你们也尽力啊!”
    “怎么可能没有意义!”
    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郁久身体一晃,被蔺从安从后面撑住了。
    “怎么了?”蔺从安抓着郁久的手,竟摸到一手冷汗。
    他皱眉带郁久后退,直到楼梯间附近,那些纷乱的声音才小了许多。
    蔺从安将郁久搂在怀里,一下下顺着他的背。半晌才听到怀里的人哑声说:“上次我在医院,就听到小乔他亲戚说,如果你爸醒了,肯定不会同意你练琴。”
    “我当时就应该想到的。”
    郁久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眼睛有些湿润,却没有哭。
    “为什么他们不肯放植物人走?”
    “折磨亲人,也折磨自己。”
    “根本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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