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四一章 泥塑木雕(中)

小说:屠狗 作者:屠龙氏
    敖莽闻言毫不脸红地摆摆手道:“如果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袁公大可端坐中枢莽自当服其劳。可这个……”

    他指着那封奏折道:“摆明了是要劝谏天子、抗拒大政弄不好就是一桩人头滚滚的大案铁肩公不先给咱们定个调子下来莽岂敢擅作主张?”

    袁守印嗬嗬一笑也不知是褒是贬地感慨道:“你倒是机敏果决怪不得世人都说若论本朝脸皮哪个最厚敖执政不作第二人想。”

    敖莽一甩袍袖略微弯腰朝袁守印揖了一礼:“老大人谬赞啦。”

    袁守印见惯了敖莽的做派倒是并不因此动怒只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若是老夫没记错这个于获麟正是得了你的举荐这才得以在江南一个普普通通的县令任上连连升迁前不久才进京做了长安令吧?”

    “袁公明见!”

    不等敖莽开口张南容已是抢先一步应道:“长安令品级不高身上的担子却着实不轻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也亏得是敖执政这举荐起人才来从来是不避嫌疑。先前抬举门人做了万年令犹不知足还想着把手伸到长安县衙里去。也难怪京中百姓都在说遍数京师二十八坊除了天子禁城和权贵遍地的簪缨、叠笏二坊就没有你敖相爷做不了主的。”

    敖莽听了便笑:“静气先生所言甚是啊!若是当了官还做不得主又何必当官?莽为官多年最恨的就是上官庸碌、同僚掣肘、下属无能我却屈居其间非但做不得主、办不好差更有那等自己不肯做事的賊厮鸟官个顶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梗着脖子酣畅淋漓地发泄一通忽而转头看向张南容笑道:“可既然铁肩公和静气先生都开口了本官又确实是于县令的举主依律理应避嫌。两位可是都瞧见了本官方才只念了个开头对奏折后面的言语无论其是否狂悖犯上俱不知情!”

    张南容笑容恬静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答道:“敖大人愿意回避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幸而当今天子气度宽宏、雅量豁然素来不喜株连否则……说句不当说的话这种事若是搁到先帝朝敖大人不止要回避更须主动上表请辞回府闭门待罪呢。”

    “是这个理。”一旁的袁守印忽然发声。

    他面容平静似乎未将敖莽方才那一通夹枪带棒的议论放在心上看向张南容道:“既然敖执政要避嫌便是只有你我二人了。这封奏折……由谁递上去?”

    “且慢!莽还有一言实在是不吐不快。”

    敖莽忽然出声拦下眼前两位内阁执政。

    他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依次将二人打量了一番这才露齿而笑道:“既然天子圣明若此我等臣子遇到疑难事又岂可不慎之重之勉力为君父分忧?如若非但不能分忧还要惹得陛下伤心恼怒岂不有失做臣子的本分?”

    听了这话张南容笑容一滞饶是以他性情之柔和声量仍是不由自主地升高了些:“难不成敖执政想要压下此事?莫非大人不懂得回避二字的意思吗?”

    敖莽丝毫不以为意仿佛前一刻还唯恐惹祸上身、说要避嫌的人不是他一般当即拧眉瞪眼道:“莽方才说平生最恨做不得主张大人以为是本官在放屁吗?我敖莽举荐的人即便罪大恶极在处置之前也该容我说句话吧?莫说是在这临渊殿里就是天子面前我也是这样回话!”

    他咆哮了几句似是觉得不妥又压低了嗓门继续道:“张大人方才也说了天子宽宏有气度想来纵使那于县令在奏折里说了些难听的话却也不至于因言获罪、甚至掀起大狱吧?”

    张南容深深地看了敖莽一眼:“敖大人!你熟读经史应当知晓当年戚鼎之事吧?当真不怕结党、跋扈这四个字压下来让你粉身碎骨?”

    他以手指天丝毫不假辞色地道:“敖大人也知道此地是临渊殿?正所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陛下赐下这殿名就是意在告诫我等心里头要时刻记着居安思危、临渊止步!唯有如此方可君臣各安其位上下各守其分这君臣之谊才可得其长久!”

    张南容的声量越来越高又提及了天子对臣下的期望和教诲包括袁守印在内整座大殿之中无论远近再也没人敢安坐其位纷纷起身随着这位御史中丞一同面向太和殿方向静静地躬身行礼。

    唯独敖莽一甩袍袖也不行礼更将双手负于身后睥睨四顾尽显狂放之态。

    一时之间人人侧目。

    他立身临渊殿中面上虽无倨傲之色话语之中却有铿锵金铁之音:“本官不是不知晓临渊止步这个道理自认亦非结党之人然莽既受陛下之恩深重自当竭诚报效唯恐天下雄杰不知陛下求贤若渴之心。是以每见英雄未曾得志或将陷于沟渠困顿潦倒、不得伸展敖莽必对之曰:‘君困顿至此非天子无道乃莽之过也!’”

    “两位老大人殿内诸公我辈既食君禄遇上此等情形又岂敢因私废公、自爱羽毛不救济之、举荐之、鼓吹之使其得脱樊笼、青云而上效命于天子阶前乎?”

    “这为天子惜才的事儿怎么能说成是结党呢?”

    “本官与长安令有公义却无私交然若能为天子救下此忠贞耿介之臣莽当仁不让又何惜此身?”

    敖莽说罢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众官员神情各异然而无论这心里头信或不信面上总不免流露出几分敬佩之色来。

    张南容半张着嘴愣怔半晌方才无奈地道:“敖执政意气激昂、雄辩无双实在是叹为观止。无论于获麟是看不清大势、妄想邀买名声的蠢货还是冒死谏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忠直臣无论你敖执政是铁了心要护犊子还是当真想要不惜代价为国留贤这些我张南容都管不着。只有一条……”

    “这等事虽说后果可大可小可既然出了如若天子威权因而受损我等身为内阁执政就肯定是难辞其咎。”

    他说着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罢了敖执政无论气魄、才具皆胜我张南容十倍。西征在即、诸事繁巨敖大人绝不可有一日远离中枢。本官是御史中丞失察之罪无可推脱若要救下于获麟便由我去向陛下请罪吧。”

    说罢张南容迈步过去伸手就要拿走袁守印桌上的奏折。

    却见袁守印冷不丁探手按住了那封奏折细瘦干枯的手指在皮面上滑过竟似有些爱不释手。

    他轻咳了一声迎着敖张二人的目光微笑道:“刚才两位大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老头子插不上话就将这奏折上的词句仔细回想了一遍。依老夫看啊其中的文采算不得如何出众难得的是骨坚皮硬、气息贯通读来颇为提神儿啊。”

    张南容听了不由得一呆有些不可置信地道:“铁肩公?”

    就见袁守印颤巍巍地自桌后走出边走边随手将那封奏折揣入袖中:“张大人老头子年纪大了难免眼睛花了些、耳朵聋了些却也知道底下的人暗中编排咱俩都要说一句什么……什么老朽铁肩如泥塑先生静气作木雕。想必你也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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