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节 赵佗入朝(3)

小说:我要做皇帝 作者:要离刺荆轲
    “渭桥到了……”

    赵佗掀开车帘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眺望着远方那座横跨渭河的大桥。

    “渭桥啊……”

    在每一个当年曾经忠于那面秦帝国的黑龙旗的将军贵族而言渭桥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仅次商君带来的耕战系统以及赢氏王族。

    这是因为这条桥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大秦帝国的象征。

    在秦时无论是驰道还是直道不管是南方的新道还是北方的回中道仰或者西南群山中的五尺道。(注1)

    所有的一切道路最终它们的终点站都在渭桥。

    大秦帝国借此将全国控制于掌下。

    当年赵佗决定独立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烧毁新道关卡落下巨石堵塞灵渠以此阻挡一切来自中国的乱兵或者前来调兵的使者。

    另外这条桥不仅仅只是一个天下道路交通的终点站那么简单。

    在秦军将佐和贵族心中它还是秦帝国霸权与盛世的象征。

    这条自昭王时期就开始修建的桥梁见证了整个秦帝国的辉煌与强盛。

    白起王翦蒙恬张仪吕不韦李斯一位位大秦帝国的名臣将相都曾经驻足在渭桥之上对着滔滔渭河抒发自己的情感。

    因此始皇帝重修渭桥时就特别下令要求有司部门以‘法天象地’作为渭桥工程的设计思路。

    重新落成后的渭桥规模扩大了两倍。

    从一条只是供咸阳贵族居民出入的桥梁变成了如今这座横跨渭河南北将世界连为一体的交通枢纽。

    重新落成后的渭桥成为了秦帝国的象征之一。

    所谓‘渭水贯都以象天汉(银河)横桥南渡以法牵牛’。

    始皇帝更是非常喜爱这座桥梁。曾经称赞说过:朕周定四极经纬天下三王五帝孰与之比?

    时隔七十年。再次看到这条横跨渭河南北的故国象征。

    赵佗感觉有些眼眶湿润。

    只是举目四望当年的秦宫秦瓦如今已成汉城汉砖。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赵佗长叹着吟道:“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此时此刻赵佗终于发现他原来依然是那个大秦骑郎南海郡龙且令。

    也就是所谓的遗老遗少。

    车队从渭桥驶过车轱辘压的桥面嘎吱嘎吱的响。

    桥下奔流不息的渭河向东流去。

    桥还是熟悉的那座桥当故国早已不是那个熟悉的故国了。

    甚至整个世界。可能就剩下他这个最后的秦将、秦官了。

    让赵佗感觉分外孤寂有种想要仰天长啸: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的冲动。

    当车队驶过渭桥雄伟壮丽的长安城已经近在咫尺。

    赵佗回望对岸的南方。

    那隐藏在群山之中砖瓦碎片之下的废墟。

    他仿佛看到了那面黑龙旗在迎风飘扬那个熟悉的咸阳城正屹立在朝阳中。

    城头上似乎还有着欢呼的百姓。满城的酒香以及喝的大醉伶仃一个个相互搀扶着打着嘴炮的同袍手足。

    他回首向前。巍峨的长安城墙已是展现在眼帘之中。

    “长安乡啊……”赵佗低声说道。

    七十年年前那个城市所在的地方还是一片环绕着秦宫的庄园与乡村。

    “不……这是长安城!”

    现在这个过去咸阳城的郊区乡村兴乐宫外的乡邑。此时已是中国神京大汉帝都!

    历史从来就是如此的无情!

    商都朝歌宗周镐京秦都咸阳。

    曾经的丰邑大都天下中心全都已经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麦秀粟丰。

    赵佗知道是时候跟过去道别了。

    现在已是汉之天下!

    ………………………………

    “大王天子出城亲迎大王朝觐请大王下车……”

    一个汉朝的官员骑着马来到赵佗的车驾旁边说道。

    赵佗抬眼看了看他知道此人是汉朝太常当今外戚南皮候窦彭祖。

    与他也算的是故人了。

    当年这窦彭祖的父亲窦长君曾与他通过书信。

    不得不承认窦长君的文采很好写来的书信声情并茂几乎就将他感动了。

    但是……

    感动不能当饭吃。

    正如他方才的感慨与唏嘘一样。

    活到他这样的年纪感情与情怀都已经无法左右他的思维与决断了。

    若非如今汉室强盛君临天下汉天子有受命于天的征兆。

    哪怕他再感动再感慨再唏嘘。

    也终究只会是感动、感慨与唏嘘。

    永远不会变成实际行动。

    “请太常回禀天子——”赵佗坐在车中拱手道:“蛮夷大长老臣托幸蒙陛下不弃不以臣卑鄙出城相迎令臣感激涕零愿永臣汉室为汉羽翼以报陛下之恩!”

    “大王之情实令吾感佩吾必上报天子!”窦彭祖回礼拜道然后他道:“请大王下车步行以朝圣天子!”

    “诺!”赵佗再拜然后在随从的宦官侍从搀扶下吃力的起身下车。

    然后他巍颤颤的拄着拐杖一步一拜口中大声道:“蛮夷大长老臣托奉诏朝觐圣天子……”

    声音非常洪亮一点也不似他那老迈的身体。

    少时便有一骑从东而来手持天子节道:“天子有诏:南越王高帝亲封太宗常嘉素为南国长者其赐几杖许赞拜不名!入朝不趋!”

    赵佗闻言连忙巍颤颤的道:“陛下圣恩臣感佩五内谨奉诏……”

    好嘛一下子就把那个所谓的‘蛮夷大长老臣陀’的口头禅丢到了爪哇国。

    然后。巍颤颤的起身在侍从的搀扶下慢慢的踱步前行。

    …………………………

    刘彻端坐在御撵上看着不远处的表演。

    嘴角露出些笑容。

    “老狐狸……”刘彻在心里笑骂着。

    赵佗是什么人?

    在秦始皇身边服侍过。跟随秦军伐楚灭齐然后转道百越历经七十年风雨而依旧存活的英雄与枭雄的混合体。

    这种人。飚起演技来奥斯卡影帝小李子也要跪啊!

    “奏乐吧!”刘彻挥手说道。

    霎时编钟响起笙筝共奏。

    数十名童子清声以秦腔唱起了那首秦风。渭阳。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这是刘彻亲手选定的迎接赵佗的歌曲刘彻相信赵佗在听到这熟悉的秦风后。应当知道他的心思了。

    诸夏之间再怎么样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同袍啊!

    哪怕是吴越那样的仇恨秦楚这样的世仇今天也都已经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何况是南越?

    游子归家哪怕在外面再怎么不孝、胡来母亲都会为他端上一碗香甜的粟米粥。

    “但愿赵佗能知道并且懂得朕的善意……”刘彻在心里想着

    ………………………………

    赵佗在侍从的搀扶下。慢慢的踱着步。

    显然他这是装的。

    不止他清楚周围人也都清楚。

    这是他倚老卖老屡试不爽的招数。

    然而。当乐声响起赵佗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童子们清脆而又充满了童真的声音将这首秦风送出十里。

    赵佗忽然笑了起来。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此乃高帝唱诗童子罢……”赵佗对着一旁的太常窦彭祖问道。

    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组织得起或者可以组织这样的童子唱诗班?

    除了高帝刘邦外没有人那个资格!

    刘邦生前酷爱唱歌所以他死后汉家历代天子都会从丰沛之地遴选数十或者百余五岁至十一岁的童子精心教导让他们在高庙和长陵帝陵以及沛县的原庙每月初一十五为刘邦清唱他所爱的那几首歌谣。

    是以当今天下汉室之内列侯勋臣将相根本没有人敢养唱诗童子班。

    唱诗童子与刘氏冠在汉家是唯二的禁忌。

    今天刘氏天子居然为了迎接他将这高帝的御用唱诗班都调来了。

    这份诚意赵佗不是瞎子自然看的明白。

    而这首秦风的意思赵佗更是心里跟镜子一般清楚。

    吴越尚且同舟何况南越与汉?

    赵佗只在心里想了片刻就立即丢掉拐杖睁开侍从的搀扶大步前行跪到前方的天子仪仗之前叩首而拜:“老臣南越王赵佗恭问陛下圣安!”

    这倒并非他就真的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了愿意从此就当刘家忠犬指哪咬哪了。

    混到他这个年纪和地位的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甚至可以说哪怕是始皇帝从骊山走出来他恐怕也未必会跟当年一样乖乖的趴到人家脚下始皇帝一句话他就能拿起刀剑冲锋陷阵。

    自立为王六十来年赵佗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的大秦骑郎始皇帝忠心耿耿的侍从了。

    当然了感动自然是有的。

    自古以来翻遍史书也没有那个中国天子如此恩宠和重视一个来朝的臣子。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既然中国刘氏天子表达了自己的善意若他还不懂知恩图报还想耍花招。

    且不说天下人怎么看刘氏怎么看他自己这关就首先过不了。

    你给我面子那我肯定也要给你面子喽!

    就像当年汉太宗很给他面子于是他马上就给了太宗面子去帝号称臣入贡质太子更上疏自号‘蛮夷大长老’。

    太宗的面子顿时就被满足了。

    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今汉家天子给足了他面子那他当然也要给足对方面子。

    这样最起码一个恭顺、乖巧和忠臣的外臣形象就树立起来了。

    只要不作死长安君臣就要好吃好喝的招呼他。

    至于其他事情……

    看情况吧……

    当然听着那首熟悉而陌生的秦风赵佗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以后永为汉臣南越与汉合二为一共为诸夏共尊天子。’的想法。

    只是身为南越国主他早已经明白他个人身负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身家性命。

    还有南越国内数百万士民子弟父老的悲欢离合也全部压在他身上。

    被人感动一下就要给对方卖命?甚至当忠犬?

    哪里可能这么简单!

    他要真是这么好忽悠当年陆贾娄敬早把他带到沟里面去了。

    “天子有诏:王长者素为天下所敬请移步相见!”一个宦官走出仪仗唱诺道。

    然后就有一队披着重甲的骑兵缓缓的驶出仪仗队伍分列道路两侧这些骑兵举着手里明晃晃的陌刀放在胸前齐声道:“陛下命南越王入觐!”

    赵佗看着这些披着重甲浑身上下寒光闪烁的骑兵仪仗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

    这样的骑兵哪怕是过去始皇帝的大秦精锐也是没有的!

    虽然不知道在战场上这样的骑兵威力如何。

    但有一点赵佗可以确信一百名这样的骑兵结阵后哪怕是十倍百倍的敌人怕也要拿他们无可奈何。

    南越国中甚至压根就没有能克制和抗衡这样的骑兵的武器与军队。

    所以无论这种骑兵实战表现如何。

    一旦拿出来摆在战场上当做中军的屏障。

    那汉军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一支立于不败之地的军队剩下唯一要考虑的事情仅是怎么取胜而已。

    走在骑兵组成的钢铁甬道之中赵佗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些骑兵的精气神以及装备。

    他不得不承认仅仅以他所见的这些军人的纪律性与服从性已然跟强秦时的轻兵集群没有太多差别了。

    而轻兵在秦军序列之中素来就以纪律严格和悍不畏死著称。

    他们曾经在长平会战中第一个击溃了赵军防线并且成功的完成了切断赵括退路和粮道的任务。

    如今整个南越国之中哪怕东拼西凑也凑不齐五百人这样素质与纪律的军人。

    毕竟中国之大何其广袤?

    他的南越国虽然号称东西万余里南北数千里。

    但是其实也不过一州之地。

    人口也不过数百万不及中国十一。

    有这样的差别很正常!(未完待续。)

    ps:  注1:驰道是秦王朝在东方列国修建的高速公路而直道则是在北方的称呼。

    新道指的是秦王朝在百越与中国相接的地方修建的五条通道。

    回中道是秦王朝在西北方向修建的越过陇山通向河套的道路简而易之是古代丝绸之路的起点。

    但此时回中道已经残破。

    后来武帝朝时拿下河套后才重修回中道到东汉经营西域于是将回中道延伸龟兹延伸的部分在魏晋史书中称为新道。

    但秦汉两代天下所有道路最终都会在渭桥汇总。

    可以说是条条大路通长安。

    所以秦汉两代统治者常常会说朕‘周定四极。经纬天下’。

    这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一种隐晦的炫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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