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染双手捋着衣角,慢慢碎步往安毓院前厅走去。不知为何,她从早间一醒来就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要有事发生。

    其实,她听见了传话丫鬟的嘟囔声,宸王马车离着侯府还有些距离,最快也要一柱香才到。

    主母这时候唤她过去,用意不浅。

    “二小姐,请随老奴往这边来。”

    苏染染刚越过前厅的第一道门,就见安妈妈躬身守在门口,说话语气也比平日里恭敬不少。

    她侧目瞧了眼房门紧闭的前厅,心下了然主母是因何事唤自己前来。

    乌黑长发挽着的垂鬟分肖髻一转,攒了二三珠玉的流苏簪子叮咚作响。

    “安妈妈暂且等一等,染染在福安寺为主母求来的经文佛绦,忘记取了。”

    青竹接过自家小姐的眼神,心头先是一懵,小姐何时求过佛绦?随后见着安妈妈的默许神情,她才连忙行了礼退下。

    浅绿身影隐入门外的长廊中,苏染染收回急切视线,稍稍抬了下颌。

    “安妈妈还请前面带路”,她的嗓音并不生硬,但与往常相比,要清脆许多。

    微圆杏眼扑闪着纤长睫毛,清澈眸子要幽深许多。都是揣着明白的人,还要装什么糊涂。

    嫡长姐遣人在半路拦截她一事,主母或许一开始不知道,但眼下定是要她息事宁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两人朝偏院的东厢房走着,苏染染每走一步,她都在想着待会见了主母,要如何说?

    幽静回廊拐了又转,一盆绿茵葱郁的兰花映入眼帘。偏院厢房很是安静,门扇开了又合,都绕响回声。

    “染姐儿来了”,柳氏收了手上作,沾了墨色的暗红狼毫放入青花白瓷笔洗中。

    殷红一点一点在水面散开,饶是苏染染想了那么多种可能,都没有料到,主母会拿青竹的卖身契做文章。

    青竹并非侯府的家生子,而是在伢婆子处买回来的低等下人。主母执掌中馈多年,定然晓得丫鬟小厮有多看重卖身契,那全然就是她们的命根。

    微颤身形款款一拜,眼底盖了层冷色。柳氏还真不愧是主母,嫁入侯府近二十年,从未落下旁人的口

    舌。

    而今日的事,她能做得这般熟稔,恐是早早就想出来的。

    “染染向主母请安,主母万福金安。”

    主母能将青竹的卖身契都拿出来,必当做了万全之策。只是,主母当真知晓嫡长姐和宸王之间的关系吗?

    与虎谋皮,焉有命在?

    “这些天在福安寺,苦了你了。”

    说着话,柳氏便用净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长形案桌上的东西不多,那张写满字迹的卖身契就明晃晃摆在中央,尤为打眼。

    笔洗中的红已经很浓,两人之间隔着案桌,目光一抬一收,苏染染面上带了些许苦涩。

    “扰主母费心了,染染在福安寺过得一切都好。只是在回府路上,遇了些颠簸。”

    在柳氏直勾勾的视线下,苏染染打了哭腔且欲意跪下。

    “染姐儿这是作何?”柳氏捏着净帕,迈开步子就走到苏染染身侧。

    她双膝弯下的作很慢,并非要真的下跪。臂膀被柳氏扶起,酸胀眼眶一下就溢出涟涟泪珠。

    “染染心头不安,若不是染染执意昨日回来,便不会在路上遇了流匪。得亏有青竹在,不然……不然染染就见不到主母了。”

    苏染染一时间声泪俱下,好似真有这么一回事。染了点殷红的净帕从她眼前拂过,纤细肩头被轻柔作拍打着。

    “染姐儿净是说些胡话,你现今不是好好的站在主母跟前。”

    柳氏话语带了些愠怒,绕在苏染染白皙脖颈间的目光冷冽着。染姐儿还算是识趣,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又不该说。

    苏染染抽微红的鼻翼,让哭声慢慢停了下来,“主母说得是,染染定是受了佛祖庇佑,这才能安然无恙。”

    双肩悄无声息的往后躲了躲,她可不就是受了佛祖的庇佑吗?若不然,太子殿下也不会前去福安寺。

    柳氏手掌落空,随手捻起桌上的灰黄纸帛,神情关切道:“青竹这丫头,跟着你有好些年了吧?”

    “到今年秋日,便有十二个年头。”

    苏染染老实回话,眼尾余光落至朱红字迹上,“兹有奴青竹,一两买回。念其伺主勤切,转买主苏二小姐。恐后无凭,立卖字存照。”

    “竟是有这些久了”,柳氏笑着说道,手中纸帛递到苏染染

    跟前,“这丫头倒是个忠心的,既然如此,那由染姐儿来收着卖身契,倒也妥当。”

    嘴角梨涡深深陷着,苏染染神情愉悦,但又不得不垂下眸子,躬身道了谢。

    “谢主母赏赐,染染定当好生收着。也代青竹谢过,那丫头昨日还担忧着太子殿下会罚她,伺主不周。”

    太子殿下?柳氏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她怎么把东宫太子给忘了。

    见柳氏面色错愕,苏染染不声色的掖着纸帛放入长袖之中,软嗓娇滴滴的说着。

    “许是染染多话了,染染在福安寺同太子殿下偶然见着,便一道回京。那些个流匪,也被殿下送至京兆尹处,不日便会有回应。”

    柳氏身形踉跄,手中净帕也落在地上。苏染染瞧着,弯腰捡起净帕,双手奉在柳氏眼前。

    “此事竟让主母担忧至此,着实为,染染的罪过。”

    颇带歉意的语气让柳氏心上一紧,半口气卡在喉咙,上下不来。苏染染……还真是好样的!

    门外,安妈妈叩响三声,“夫人,宸王殿下快到门口了。”

    侯府正厅,端着十余张红木托盘的丫鬟小厮鱼贯而入。摆在最显眼处的,便是两饼红封明前茶和一套白玉的文玩摆件。

    绫罗绸缎自是不缺,上好的软烟罗鲛丝整整放着十二匹。錾金镶了点翠青玉的头面两套,垂珠花树步摇和琉璃摇钗列罗其中。还有一紫檀妆匣,盛着满当的珠宝首饰。

    苏染染匆匆扫过一眼,就瞧见一前一后走来的宸王殿下和嫡长姐。

    宸王着湖蓝色蟒袍,腰佩如意玉玦,手持乌木摺扇,脚踏锦白皂靴。

    相较之下,嫡长姐便是清简许多,一袭茶白斜绫罗裙,发丝挽着平日不常见的流云髻。

    “臣女拜见宸王殿下,向嫡长姐问安。”

    话掷地有声,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去,“宸王表哥好生气派,连等着安阳一会都不肯。若不是,我急赶慢赶,还真就进不了承安侯府了。”

    安阳郡主怎么来了?齐刷刷的目光都往院子里看去,最为错愕的人,应数苏毓月。

    谢辞都已经要回京了,这沈昭就是咬着她不放,还肆意地追到侯府来。

    “安阳何时来的?本王都没有见着。你今日可不许胡来,是母后遣派本王来送礼的。”

    卫恪面色不改,心中也同样狐疑着。这沈昭不好好待在长公主府,往苏府跑什么?

    “让宸王表哥见笑了,安阳又不是每次都胡来的。今日突然造访,是想请着苏二小姐,去府上一叙的。”

    苏染染只见石榴红身影气势汹汹而来,拉着她手腕,就压低嗓音往她耳廓边靠。

    “太子病危,只喊着你名字。”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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