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沉寂,青竹跪在苏染染身后,手上纸包悬空,一股子清甜桂花香就溢出来。她脑袋压得很低,只有透过微细亮光才能瞧见大小姐还跪着。

    心里喜忧参半,跟前两道依偎身影可见太子殿下待自家小姐是极好的。但她也知晓了,是大小姐当面摔破宸王的御赐折扇。

    耳边还没有声响,青竹心下一横,她还是偏向自家小姐多些。小姐好不容易有了疼惜她的人,断然不可让主母有了说辞。

    就在青竹起身刹那,眼前两道浮倩影就叠在了一起。一道是自家小姐的,另一道是被宸王扶着缓缓起身的大小姐。

    “苏大小姐言重了,本王岂是不明事理的人。是本王自个掉了折扇,苏大小姐何罪之有?”

    卫恪拾起地上扇面,合拢之后就放入杏白长袖中。旁人定然觉着他要重重的罚苏毓月,尤为是卫宴。

    如此,在他人和父皇看来便是自个在敲打东宫。侯府庶女是赐婚许的太子妃,而宸王竟是因着一把折扇,就要重罚了侯府嫡女。

    这不是敲打,又是什么?

    思及此处,卫恪会心一笑,对着眼前还没有站稳的苏毓月说道:“苏大小姐可得好生谢过苏二小姐,不久后的太子妃。要不是太子在这,旁人还以为本王平白无故摔碎了御赐之物。”

    话中带笑,绵里藏针,他的好皇弟还是改不了把人当枪使的好脾性。一句话丢出三个活靶子,李皇后还真是教子有方。

    苏毓月听着话意,脸上扬起一抹极不自然的笑朝苏染染看去。

    太子妃果真不一样,单是今日就让她栽了两跟头,敢情之前,苏染染都是在讨好奉承自个。

    苏染染规矩站好,杏眼中清澈一片,坦然瞧着嫡长姐,双唇嚅,“臣女向公主请安。”

    疾步走来的卫华阳随意扬起手掌,语气怨怼就开始说道:“我说太子和宸王,你俩到底是想要赏花还是闹事?

    本宫这个东道主,是不配你俩下榻公主府,还是寒舍庙小,放不下你俩?从此刻起,你俩,还有你们,都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好好待着。”

    卫华阳而后说的两人,自是苏家姐妹。她不

    知太子和宸王在争抢个什么劲,但在公主府,就得给她安分些。

    余晖映在门口的一对石狮子上,苏染染远远望着辽阔天边挂起的橘红色,酸软手腕抬都抬不起来。

    嘉敏公主还真是言必出行必果,说是眼皮子底下,就分毫不差。整整两个时辰的赏花宴,她就紧着嫡长姐并排坐下,而太子殿下和宸王亦然。

    尤其,嘉敏公主瞧着她时,还得眉目含笑,唇齿微展。不知旁人如何,她大抵是笑得面颊都快僵了。

    “小姐,你方才为何要拒了太子殿下的好意?眼下还得候着马车慢慢来”,青竹怀中抱着红木食盒,双眼都快冒出火来。

    苏染染提起手中绢帕,稍稍盖在鼻尖,一股药香就从脑海冒了出来。星眸一凝,才想起这绢帕还是太子殿下的。

    缓缓垂下手,小巧耳廓有一点点红,苏染染心底总觉着太子待她很怪,就很奇怪的好。

    赐婚圣旨是昨个早间传到侯府的,就算太子是那时才知晓,那他全然也能将自个底细摸清楚。

    他是东宫太子,哪怕之前再不得势,也是先皇后诞下的嫡长子。莫说近一年里,他声名鹊起,名声大噪,就更是身份尊贵的大魏储君。

    圣上在这时候赐婚,还将自个许给他为太子妃,只有一种说法,圣上要打压东宫,且太子不得不承下。

    那他如何要待自个好?

    苏染染自认她不是倾国倾城的美艳相貌,也断没有让太子殿下一见倾心的才情。悠然阖上酸胀不已的眼眶,一汪水光就呈了出来。

    “小姐,奴婢知错了”,青竹瓮声瓮气说道,怀中食盒也提到了手上。

    她才是蠢得紧,大小姐不等小姐出来就坐了马车回府,这时再让小姐搭着太子马车回去,不就是公然向主母诉着不满?

    “嗯”,苏染染着实有些头疼,一时没听清青竹的话就应了声。待她回神,两人都坐在了马车里。

    洗得素白的车帘子还能瞧见悉数亮起的灯火,一簇暖黄从纸帛灯笼照了出来,消散了苏染染整日的苦闷。

    眼底倦意渐渐没了,鼻端嗅着甜腻的桂花香味。鸦羽似的眼睫扑闪,眸中含住满满贪念。

    嗓音软软的,话中悦色不掩,“青竹你真好,好不容易攒了

    点嫁妆钱,就都给小姐买桂花蜜糕了。”

    双手拿着温热纸包,刚要把红木食盒打开的青竹,“.......小姐,这便是太子殿下让蔺云和奴婢取的云香斋桂花蜜糕。”

    太子殿下?苏染染呆愣地看着冒出丝缕热气的油面纸包,所以,他当时不是支走两人,而是真的去拿桂花蜜糕了。

    青竹熟练解开纸包上的麻绳,苏染染就望见纸包中央是泛着一层金黄的桂花蜜糕。

    “小姐.......”青竹推开食盒的手掌停了下来,转而对上惊诧目光,“小姐,你不会真认为这是奴婢给你买的吧?还是用的嫁妆钱。”

    “咳咳”,苏染染往后坐了些,目光有些闪躲,那这桂花蜜糕又是谁给她买的?

    此后半个时辰,青竹忍着笑意和自家的娇憨小姐说道了,这桂花蜜糕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保持了一天的温热。

    马车停在了承安侯府,苏染染的心也彻底乱了起来。

    所以,太子查她的底细,就为了送一碟她喜爱的桂花蜜糕,还是温热的。

    眼前不禁浮现他走上马车那幕,即使她一口回绝了他,他还是眉目温柔的给自个寻来合适马车,还是让青竹把话语都瞒了下来。

    心中异样翻涌而起,苏染染攥紧手中绢帕,鼻尖有些发酸,语气蔫巴,“青竹,你还真的攒了嫁妆钱?”

    青竹:“.......”双手悻然放下白玉瓷碟,把那层油面纸又拿了起来。

    唇间欲言又止,小姐的话让她怎么接?自个想说的全然都是太子如何如何好,待小姐又是如何好。

    “嫁妆钱?二姐心中所想,还真好得很。”

    苏染染听着耳畔稚气话音,起身袖面盖在了青竹胳膊上,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碎步稳当落地,双手一掬,就向台阶之上的宝蓝色衣袍行了大礼,“染染向大公子请安。”

    苏景和,柳氏所生的侯府嫡长子,年十五,现今在京中文渊书院读书,除去休沐时日,唯有每月朔望才能回府。

    今日不过二月上旬,苏景和回府只能是受了柳氏的嘱托。苏染染目光流转,只见一双绣了锦纹的黑色靴子落在她眼前。

    一片阴影笼罩头顶,苏染染不由得就往后退了几步,她对这位大公子还真是躲都躲不起。

    侯府小姐有三

    位,但公子只有苏景和一人。父亲主母都宠得紧,毕竟嫡长子日后是要承袭侯爷的。

    身后传来板凳落地声响,苏染染依着余光里的深黑鬃毛,鼻翼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抬起了头。

    之间苏景和还穿着书院的深蓝色衣衫,头上由同色锦带束着发丝,同主母有六分相似的面容,沉得要滴出浓浓的墨。

    “大公子何故如此?”苏染染也不转弯抹角,眼眸直接与苏景和对上。

    “何故?”

    苏景和轻嗤一声,视线落在苏染染身后的马车上,“二姐何故回得这般晚?还有,景和将才听着二姐姐说了‘嫁妆钱’,不知是与不是?”

    话语咄咄逼人,他压根就不等苏染染回话,就继续说道:“长姐都回府一盏茶的功夫,二姐姐就算初见太子,心中欢愉,也得瞧着点时候。”

    听此,苏染染心中算是明白了,这大公子定是瞒着主母长姐来门口堵自个的。搪塞由头也不知寻个好的,长姐是因着身子不适,才先她一步回府。

    怎的到苏景和口中,便全然是她见了太子殿下就耽搁了回府的时辰。

    “再者说了,二姐惦记着的嫁妆钱,是不是有些早了?”苏景和压低了嗓音说着,双手已经落到青竹提着的食盒上。

    “大公子许是拿染染打趣,圣上赐婚侯府,嫁娶相迎之礼,便是由父亲同主母拿定主意。”

    轻声一句就将苏景和的话堵住,苏染染抬步站在青竹身旁,嫩如青葱的指尖也放在食盒上。

    “大公子好眼力,这红木食盒中便是太子殿下赐给染染带回府的点心,若.......”

    话音未落,守在苏景和身侧的小厮就一巴掌打在青竹左边面颊上,殷红五指很快就肿了起来。

    见苏染染眉目一凝,面色紧绷着,苏景和才轻声笑了出来,“二姐不会怪罪吧,毕竟青竹见我不跪,还双手紧着食盒,好似我想抢二姐的东西一样。”

    “染染的确不会怪罪,但孤会。”漆黑车轱辘缓缓碾过青色青砖,一驾华贵马车就停了下来。

    苏景和心下惶恐,但转念一想,自个从未见过太子,只要他含糊过去,谅苏染染也不敢多嘴。

    珠帘晃,苏景和正好摆起一脸的无辜。眼珠灰溜溜一转,就看到身着祥云纹路官服的父亲从马车内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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