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晓华，给你哥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 “妈，别给他打了。咱不打他也心急着呢，路上安全重要。” 徐薇又转脸望向小姑子斯晓华，轻轻说了一句： “晓华，你先让俊鹏陪你下楼一趟，给我买些卫生巾上来，待会再陪我去趟急诊。” 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徐薇又恢复了先前的处乱不惊，她素来不喜欢悲天悯人。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军人自己就锤炼成了女兵。 只要丈夫斯建强没出现，她就是斯家人的领头雁，一定要带着所有人勇敢地迈过去。 一听到卫生巾，斯晓华下意识地开始脑补，或者嫂子肚子里的胎儿保不住了。她的神经线忽地又泼了一盆冷水。 死神啊，你这样折磨一个老人已经够狠的了，还要对一个小胎儿下手么。来吧，来吧，你还要怎么对我们斯家上刑？我们接住就是了。 “姐，你赶紧，就先躺在座椅上。我和金俊鹏去楼下看看能不能借一张救护床上来。” 正说着，楼道里响起了急匆匆地脚步声，是斯建强到了吗？等那一身军人的迷彩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果真是斯家的定海神针不假。 终于看到大哥了，斯晓华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哥！你快点跑过来！我姐她……” 斯建强大步流星奔过来，一眼看到了躺在座椅上的徐薇，他来不及喘口气，蹲下来一通发问： “徐老总，你这是咋了，咱爸这会怎么样？里面情况稳定了吗？” 徐薇本是望穿秋水地等斯建强现身，此刻他真的就到了，所有的话却被哽咽锁在了喉头。 斯建强抬头看看一脸歉疚的老母亲，连着十几个小时没睡觉，她的眼窝深陷着，脸上的褶子越发比饱含风霜的老树皮还深刻。 眼下他终于到了，可以接亲人们的班了。 “你爸倒是又给大夫救回来一次，现在在里面情况还稳定。这小薇给累坏了……下面出血了，不知道孩子保得住保不住。你妹妹和俊鹏这就去借张救护床来。” 斯建强一时心里面翻江倒海，为了再要一个孩子，徐薇精心备孕了两年，好不容易怀上了，如今又是一场身心俱焚的遭罪。 其实怀晓涵那会，她已经很吃力了，现在正处于高龄，自然更是背水一战。 斯建强是一百个不同意她再怀孕，无奈徐薇说他平常不在家，再有个孩子，好一起陪着她和晓涵娘俩，最好是来一个小男子汉。 他不由地低下头，搓了搓疲惫的眼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微笑着浮起一脸温柔，握紧徐薇的手，看着看着老婆，他眼圈又泛红起来： “徐老总，肚子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你说呢？” “那咱们就别唠家常啦！赶紧行动起来？” 斯建强站起身来，一个结实的公主抱，稳稳地把徐薇的身子托起来，又对妹妹妹夫嘱咐一句： “你们俩在这里陪着咱妈，站好这班岗。我先带你们嫂子去楼下看大夫。爸有什么情况，随时打我手机。” 在他怀里的徐薇，面对着婆婆小姑子们，倒有些不好意思，横竖要折腾着下来。 “别乱动。” 斯建强瞪了瞪怀里的徐薇，朝电梯间走去。身后传来了斯母的一句嘱咐： “你抱高一点，这样小薇会舒服一些。脚下稳当一点，别把她摔着了。” “好，我知道了，你也躺那儿歇会啊，妈。” 斯建强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他妈一眼，喉头又是好一阵子波涛汹涌。 “徐薇，39岁，孕四周+，孕酮低，出血多……” 女大夫盯着B超单子，一脸严肃地念念有词。忽然她盯紧徐薇看了几眼： “我对你有印象，上周不刚来我这里开了保胎药么？！让你卧床休息你没听话吧？你这子宫壁薄的，说句难听的，亏得你这会掉了，月份大了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这……刘医生，实在是这两天事情太多，必须往外走。我爸这会还在咱们医院ICU急救，这孩子可能来的真不是时候吧。” 徐薇有气无力地自责着。斯建强听她说完这句话，不由得心里一阵难受又涌上来。 “我跟你讲，女人到了你这个岁数，里里外外都是事，生老病死都是人间常态。想要孩子的是你们，这会倒嫌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仿佛丝毫没顾及面前这位妈妈刚刚失去胎儿的煎熬，刘大夫毫不客气地教训着。 “你是徐薇的爱人吧？”女大夫把目光转向斯建强，鄙夷地甩了一句话。 “国家放开二胎，还能赶上这趟车是件大好事。你们军人家庭更不容易，我们当医生的也发大力予以配合。可你爱人子宫状况太糟糕，要儿子还是要老婆，下次怀孕前想清楚了！” “还有，你爱人这情况不适合清宫治疗，只能开中药慢慢调理，先护住子宫要紧，看这情况至少要休养一年，这月禁房事，在这一年里一定要注意夫妻生活，千万不能意外怀孕。” 斯建强一时涨红了脸，赶紧连声回应着。 “那……刘医生，等到明年我们两口子还能再要吗？”徐薇又追问一句，尽管她明知道这时候发问，会被刘大夫再训一通。 眼前的刘大夫没再发火，叹了一口气，口气软了下来。在妇产科，她见过太多徐薇这样的中年女性，为了拼个老二，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有的是。 就有那么一天刚好她坐班，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村妇女，从河北乡下跑到她跟前。哭哭啼啼地硬要她给开什么生儿子的秘方，还说就靠生个儿子保住婚姻。 这二胎一放开，很多女人都被婆家和男人逼疯了。 “怎么，你俩是谁想要？他爹妈逼你还是他逼你。” 刘大夫又瞥了一眼斯建强，徐薇带着惨白的脸色笑笑。 “绝对不怪他们，是我真的再想要一个，他们都拗不过我。这不我家闺女也想要个弟弟妹妹，有个伴多好啊。我婆婆这边四五个孩子，家里有什么事都互相帮衬着。” “都拗不过你，你就光荣了？！孩子想要弟弟妹妹，要知道妈妈拿命生，拿命换，她还会同意么？！就你这岁数和身体条件，从妇产科专业角度去讲，我是绝对不同意你强行怀孕的。因为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比小孩子还难管，根本就不听话，到头来身心煎熬一场，我现在若说你能再要，就等于在犯罪。” “好好劝劝你爱人吧，这生孩子也是要看缘分，不能强求。” 刘大夫又把目光转向斯建强，态度温和了许多。这世间男人还真是两极分化，要么疼老婆上天，要么把女人抛去地狱。不过疼也要讲原则，过于溺爱妻子，也有物极必反的反噬。 当然也必须理解，像斯建强那样的军人，必然会因为平时对家庭和妻子的亏欠，最终选择了尊重妻子的决定。 “好了，你们去缴费拿药吧。注意，一定要卧床静养两周，我看你这档案上显示你是做保险的。这钱可以慢慢赚，身体可不要搭进去了。刚才你们不是说家里老人刚送重症监护么，你待会去给你老婆借张陪护床，这光在楼道里坐着熬不住的。” 谢过大夫，下一位女患者进来了，斯建强便扶着徐薇离开了。刚走到医院楼道里，斯建强又一个公主抱，把徐薇托起来，楼道里又有许多人齐刷刷地送他们离开。 看着浑身迷彩色的斯建强，那一刻仿佛很多人都想嫁个军人。可他们还不知道，嫁给一个真正的共和国军人，需要独自熬过多少个漫漫长夜。 “你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别动，徐老总！肚子不疼了是吗？！”斯建强用着命令的口吻，“别说，我那么久没抱你，又沉了不少啊，你再折腾咱俩可都要啪嗒扔地板上。回头那刘大夫训我又跟训小鸡一样。” “今天晚上倒是委屈你了，别说你一个大团长，到了刘大夫跟前，就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行行行是是是哦哦哦的。” “隔行与隔山，人家是这方面的专科大夫，咱这种小学生必须听话，你也必须听话，在家里把身体养好了。这次你听副团长的命令，放下二胎的负担，务必给我当好老婆，给晓涵当好妈妈。” “美得你，你这甩手掌柜到家里逞什么军威！咱们快点吧，妈还有俊鹏晓华还在楼上等着，ICU的大夫可别再给爸病危通知！唉……老天保佑，爸一定不会有事。” “爸要是……真的熬不过这一晚，”斯建强眼圈又红了，“我就申请转业，你和妈太辛苦了，刚才看到咱妈，我心里难受啊。” 双臂稳稳地托着徐薇，大步流星地往前迈着，一接起老婆的话，斯建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把大把地从眼眶里窜出来。 这几乎是他中年生涯里最难熬的一晚。老父亲生死未卜，妻子腹中的胎儿也没保住。他的愧疚千万重，对这个家照料的太少了。 “不许你这么说，爸一定没事，等明天爸情况稳定了，确定了手术方案，你就回部队去。家里除了我和咱妈，不还有这么多妹妹妹夫么，你当大哥好多年，是不是也该长点眼力，让她们表现表现？” 徐薇从衣兜里抽出一张纸巾来，边给斯建强擦眼泪边打趣： “这嫁给你那么多年，没见过你哭，你可以让眼泪飞一会儿，我倒想给你来一场新闻发布会。” “得瑟，肚子不疼了是吧？”斯建强嗔怪着。 “快，把头靠在我肩上歇会。一个战壕里的兄弟，谁也不能掉队。” 徐薇笑笑，把头靠在斯建强肩头。 “徐老总，这会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我爸妈问我要弟弟还是妹妹？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 “我说要妹妹，要是弟弟呢，我就拿小棍抽。这话大概老天爷记仇了。这不我爸妈给我带了四个妹妹，现在又给咱一个女儿。” “你说，你这胎是不是个弟弟，然后老天爷还记着我仇，把他收回去享福了？你以后也得学会享福啊，别遭这个罪了。” 斯建强浮上一脸的迷惑不解，一头水雾地向老婆发问，这会天真的又像一个小孩子。 徐薇知道，他这是变着法儿哄她开心呢。她原想一门心思给晓涵带个弟弟来，其实当第一时间感觉到这孩子溜走了，她早已不在乎孩子的性别，只要平安地躺在她肚子里就足矣。 “大领导，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还是不甘心呢。就算我之前错了，可我现在真的只想晓涵多一个手足。” 这一刻，徐薇又仿佛成了一个痴痴的小女生。那满心期待的口气让斯建强不忍拒绝。 “你说你要是毁了，咱晓涵要那手足又做什么？咱先把身子养好了，听话啊！” 徐薇终于点了点头，靠在斯建强肩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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