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时钟刚刚指到九点，所有员工眼里，那位瑞士留学回来，最年轻有为的董事长立即发表了散伙感言。 他一脸尴尬，首先给二百口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之所以关门，无非是和很多互联网创业公司兵败滑铁卢的原因如出一辙。就在这两天，B轮融资宣告失败，公司账目上只剩最后的两千元，再也无力支撑大家伙儿的人生理想、房贷、房租、女朋友的包包、小盆友的特长班。 下面已经有些员工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表示终于不用跟着他一起画大饼了。热钱烧完了，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 这就是妥妥地世态炎凉。你落魄时，别人也从未想过你昔日的慷慨大气，从来是墙倒众人推。 斯晓慧内心深处倒有些佩服这个比她还小的弟弟型总裁，最起码有始有终，并且表示不管是入职几天，公司借钱也要把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发到大家手里。冲人家这句话，就不应该说三道四。 在一败涂地面前能承担责任的年轻人，是应该被称颂的，他自己也应该庆幸，还没有被商海染黑。 回到座位上，斯晓慧不像其他患得患失地同事那般哀鸿遍野，打开招聘网，她又气定神闲地投了几份简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尽管这宴席散的有点快，到了她这个年纪，却也并不觉得意外。这倒不是麻木的妥协，而是在无常面前的冷静与极致。 或者这世界上，就有某一部分非常幸运的人，抓住了铁饭碗，一生在一个岗位上怡然自得。就譬如好的婚姻，举案齐眉、锦瑟和鸣。 但诸如斯晓慧之流，似乎就注定了一生的颠派流离、斩关过将。这几个月的人生转折，已经让她不再轻易绝望，或者做个怨妇更容易，但那不过是消极地浪费时间。 随便翻翻新闻，今天又有多少创业公司倒下，应该是不计其数。作为一个有修养的打工者，不必把时间浪费在为上一家公司写墓志铭上面。 吃完散伙饭，二百多号人各奔东西。不少未婚的女同事，很是羡慕斯晓慧和主编这样年龄大一些的姐姐，虽然暂时回家，但身后尚有坚实的依靠。但这些华而不实的羡慕，也只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罢了。 身为女人，斯晓慧反而要警告她们一句，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也要仰仗自己的能力，那才是好好活着的底线。 还好，一切不算坏，下午两点清点完自己的家当走出写字楼的时候，斯晓慧接到了附近一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在电话里她迅速回复了明天就可以面谈。 是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比未婚女青年更加无法忍受经济空窗期。即便是革命队友不需要她还房贷、拿房租，她也必须赚够能养活自己的那份钱才可以。 看斯晓慧不到下班的点就回来了，斯母心里一阵子打扑腾。果然不出她怀疑，她的三姑娘又失业了，老母亲的惆怅又笼罩了她的全身。 倒是高兴坏了逗逗，像一只小考拉那样挂在了斯晓慧身上。聪聪也飞奔过来，两小只一人攀着斯晓慧一只腿，斯晓慧身上就像挂了几个重重的铅球那般，她不禁喊了一句： “回家看孩子就是命苦啊！” 这才上了半个月的班，又待业在家了。斯母的心瞬间空落落的，禁不住对斯晓慧说了一句： “还得赶紧找啊！不然日子又过不下去了。陆大伟知道了么？” “当然知道了，上午我就告诉他了。” 早晨董事长一开完晨会，她就发微信赏赐给了陆大伟。本来他一大早就跟他妈闹的不痛快，这一上午来个双响炮就完美了。 “那他说什么没有，你这一没了工作，他不得又不高兴了？” “他哪有功夫搭理我，有他妈挡在我前面，还是得先照抚他亲妈。” 看亲妈一脸的皱纹瞬间又多起来，斯晓慧忍不住提醒一句： “妈，天塌不下来，刚才我就有一个面试邀请。放心吧，运气好的话可能后天又去上班了呢。” 这一天晚上，斯晓慧把头靠在陆大伟怀里，神情黯然地说了一句：“老公，要不咱们最近别去看车了。我这里又失业了，实在是没心情。你还是多出点钱养家比较踏实。” 但女人暂时没了工作这事，丝毫不能阻挡男人对座驾的追求。在陆大伟的内心深处，从来不认为斯晓慧在职场上无用武之地。如果婚姻是男人的一种投资，那从他决定娶这个女人开始，就已经确认，长远上去看，对方绝对拥有与他一起赚钱养家且美貌如花的能力。 他一脸平静，白天斯晓慧发给他的那条短信很有疗效，到了晚上他已经充分消化了老婆再次下岗给他带来的失落。 “工作按部就班去找吧，车呢是一定要买的。眼看闺女越来越大，周末咱们一家三口去远郊逛逛，有自己的车多方便呢。再说我爸妈年纪大了，万一夜里有个急病让我赶回去。” 话说的在理，要不拿驾照干什么，这玩意存长了，又不能当古董交易。斯晓慧心里一阵子安慰，不过她一想到之前的不愉快，又表情严肃起来。 “那要是又好几个月找不到，你岂不是又翻脸了？我还是赶紧找工作吧，女人还是靠自己比较妥。有些个人吧，花钱买车是人生的刚需，多给老婆一毛就是剜他的肉。” 陆大伟一听斯晓慧酸他，嘿嘿笑起来： “你真个是我肚里的蛔虫。不过你也别心太急，这找工作也得看看对方的背景和实力，像那种初创的小企业，最好别一头扎进去。” “你话说的倒是好听，我拖家带口的，在外面早就不吃香了。如今能找到对口的工作已经阿弥陀佛了，哪有资本挑三拣四。再说了，我这家留学公司规模也不小，谁能预料到突然就解散了呢。” 斯晓慧对陆大伟的话颇为不满，男人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社会上每一家公司招聘，都对已婚已育女性的要求更苛刻，比如孩子谁带、能不能加班之类，在面试的时候都会询问的一清二楚，并且面试官会特别把公司的请假制度说得比针尖还细。至于男性，即便当了父亲，在他任职的公司也从来不认为他需要回家带孩子，就连整个社会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带孩子只是老娘们的事。 当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那妈妈们出去求职，职场能给她们抛出一只欣赏的橄榄枝，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斯晓慧不再说话了，陆大伟看老婆一脸落寞，便抱紧她，说起了自己的宏伟计划： “等咱们在4S店提了车，先带逗逗去大兴的野生动物园逛逛。看我同事发的朋友圈，人坐在罐子车里投食，外面黑熊滚滚，逗逗一准兴奋得不得了。” 斯晓慧也不是不知趣，工作再不顺心，晚上回家又何必搞的死气沉沉，如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样丧。她漫不经心地闭上眼睛回陆大伟一句话： “就你那车技，还去野生动物园，上了高速腿八成都软了，我们娘俩可不敢坐你的车！” 她打个哈欠准备睡了，一整天想了太多的事情，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再也没有闲心陪男人磨豆腐了。 “怎么，你跟了哥那么久，是对我不满意么？！” 斯晓慧听出了陆大伟嘴里的意思，紧闭着眼睛推他一把： “没一点正经样，今天太累了，真没精力陪你折腾了。明天我还有个面试呢，你搞定你妈没有？” “你看你，真是煞风景。我妈过几天就不嚷嚷看孩子的事了。想想生活多么美好，过不多久，你就有两辆车了。” 陆大伟兴致勃勃地钻到被子里，他有一百种法子让斯晓慧舍不得睡。斯晓慧听他两辆车的理论，噗嗤一声笑了，这一次她身体里睡着的细胞全醒了，不由自主地搂紧了陆大伟的脖子亲了一口。 按陆大伟的说法，她竟是富婆斯晓慧，想想她这个富婆，又是多么的贫瘠，时不时地在温饱线上挣扎。 “你明天在家好好休息呗，节前哪有什么好单位招聘呢，等过了中秋再说。” “胡说八道，在家才不能休息呢。谁不知道上班比看孩子逍遥。” 说一千道一万，她才不信陆大伟呢，男人高兴了满嘴跑火车，其实他也顶多让你在家休整一天、十天、半个月而已。陆大伟长长久久的那些算计，斯晓慧清楚着呢，她又何必因为贪图一天的安逸，错过可能的机会呢。 男人的漂亮话听完就算了，要是女人往心里去了，再重复好了伤疤忘记疼的事真的是不够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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