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电话程千帆的脸上是沉思的表情。
今村兵太郎打来电话言说近日家中设宴招待贵宾邀请他作陪。
‘小程总’自然是欣然应允表示会按时赴约。
因为担心电话被监听故而两人没有以师生名义说话这是一份以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总领事特别助理今村兵太郎的名义向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发出的邀请。
今村兵太郎打来电话这本身也没有问题。
邀请他赴宴这也没有问题。
巡捕房高层内部都知道程千帆同日本方面关系较亲密特别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的今村兵太郎有些交情。
而这份交情也正是法租界当局所需要和乐于看到的。
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但是程千帆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就是他下意识的觉得可能有问题却又说不出问题出现在哪里。
……
‘小程总’自然是不需要严格遵守上下班时间的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程千帆便吩咐李浩准备车子。
“帆哥去哪里?”李浩已经将车子发动随口问道。
“今村兵太郎在家中设宴招待贵宾请我去作陪。”程千帆说道“去仓库。”
他的脑子里开始琢磨这次要选什么礼物和以往的礼物不同此次有贵客在场他选择的礼物自然是真正的登门拜访之礼物。
且这是今村兵太郎打电话到巡捕房的这便属于较为公开的拜访他准备的礼物要符合身份、场合。
然后他就看到浩子愣了下然后笑了笑低声嘟囔了一句“幸好不是三本次郎请帆哥你去作陪。”
“你说什么?”程千帆立刻问。
“没什么帆哥我说三本次郎……”
程千帆做了个手势示意浩子安静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表情难怪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作陪’这个身份带来的这种熟悉感。
此前三本次郎请他作陪‘贵宾’茅岢莘那件事堪称是他的潜伏生涯最危险的经历之一自然在他的心底留有极为深刻的印象故而今天遇到同样的事情便会下意识的有奇怪感觉。
程千帆轻笑一声摇摇头自己这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走吧。”程千帆说道。
……
李浩启动车子刚要通过巡捕房门口的道闸便看到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冲着车窗挥舞手臂。
“浩哥。”
“帆哥是小环。”李浩踩下刹车扭头对程千帆说道然后摇下车窗训斥“小环你找死啊差点撞到你。”
“浩哥程先生在车里吗?”
“找我什么事情?”程千帆探出头“你家小姐找我有事?”
小环是应怀珍身边的小丫鬟。
或者也可以理解为雇佣的打扫卫生、端茶倒水的女娃童工。
被李浩训了两句小丫鬟心中委屈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听到小程总问话赶紧跑到车窗前从身上取出一张信封。
“程先生这是小姐让我交给你的。”
“什么东西?”程千帆接过信封随口问道。
“先生打开就知道了。”小环说道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小姐昨天回到家特别打电话给一位姓夏的小姐要来的东西。”
“知道了。”程千帆用手捏了捏知道里面应该是照片他从身上摸出一张法币递给了小丫鬟“回去吧。”
小丫鬟得了赏钱喜得眉开眼笑鞠了个躬喜滋滋的跑开了。
程千帆看着小丫鬟开心跑开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他摇下车窗“开车吧。”
“是!”
……
程千帆手中捏着信封嘴角上扬他昨天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应怀珍就记在了心中按照小丫鬟所说应怀珍是大晚上的打电话给夏小颖请夏小颖多洗了一张照片。
女人啊天生都会演戏。
要不是知道应怀珍是奉命来勾引自己的程千帆自讨心中必然会有些感动。
然后他轻笑一声摇头是了应怀珍是奉了上海特情组肖勉的命令勾搭上了法租界赫赫有名的小程总的。
程千帆下意识的就要将信封放进西装内兜里想了想觉得不合适便拿起左手边的一本书。
他将照片从信封里倒出来就准备将照片夹在书本里出于职业习惯他拿起照片扫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程千帆放照片的动作便停住了。
“这个人是……”他将照片拿到近前看。
应怀珍一身漂亮的旗袍人更漂亮旗袍将女人姣好的身躯完美体现。
程千帆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应怀珍身后的拍照背景中。
在戏楼下的马路边停了一辆汽车汽车只入境了小半个车身有几个人站在汽车边上说话。
……
“坂本良野。”程千帆首先认出了自己的好友坂本。
坂本良野西装革履正在和几个人攀谈确切的说是正在和居中之人说话。
这个人——
因为拍照角度的原因正在和坂本良野说话的这个人只拍到了侧脸。
但是——程千帆的眼眸猛然紧缩!
这张侧脸竟然神似谷口宽之。
宫崎健太郎生前的‘遗物’中虽然有他和谷口宽之的合影当然那是只有正脸的。
但是程千帆却看到过谷口宽之的左侧脸照片右侧脸照片乃至是背影照片。
此乃戴春风亲自下达密令令特务处的特工在天津通过正当手段取得谷口宽之入镜照片。
然后这些照片由来上海公干的齐伍亲自带过来程千帆仔细研究了照片确认将谷口宽之的体貌特征、背影形象等牢牢记住后将照片毁尸灭迹。
此事是戴春风亲自安排的整个‘偷拍’行动非常谨慎和小心保密度也很高甚至于参与此次行动的天津站的特工事后也全部调回后方工作。
此外若非谷口宽之的身份特殊此人是日本著名的文人、考古专家若是骤然死亡会引起关注和怀疑反而不美否则的话戴春风便直接下令干掉谷口宽之了。
正因为有了此严谨、充分的准备程千帆很快便确定正在和坂本良野谈话之人正是宫崎健太郎的‘恩师’谷口宽之。
同时程千帆也瞬间想到了今村兵太郎要设宴款待贵客且请他作陪:
现在可以明确了今村兵太郎要款待的贵客正是谷口宽之。
而且程千帆甚至也明白了今村兵太郎此举应该是想要给他和谷口宽之之间制造惊喜。
这哪里是惊喜?
简直是要人命的惊恐。
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程千帆长吁了一口气。
尽管十一月的上海已经感受到了冷意了程千帆此时此刻却是后背泛出了冷汗。
……
宫崎健太郎的母亲早已经去世。
且并无其他亲属。
宫崎健太郎儿时比较安静住所稍显偏僻除了和今井太比较玩得来和其他孩童以及邻居并无多少来往。
而到了中学年龄宫崎健太郎便离家出去求学了。
少年长大后自然是有些变化的。
故而如果说目前存活于世之人中谁最熟悉和了解长大成人后的宫崎健太郎必然是谷口宽之。
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距离去今村兵太郎家中赴宴还有三个小时另一刻钟。
可谓是时间极为紧迫。
程千帆没有惊慌更没有失措。
每临大事必须做到更加冷静这是顶级特工能够在残酷的潜伏生涯活下来的必备本事之一。
……
程千帆闭上眼眸陷入沉思中。
他在思考、回忆。
回忆宫崎健太郎的日记中关于谷口宽之的记录这是他了解谷口宽之的最直接、也是最有价值的情报。
尽管此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同谷口宽之碰面甚至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碰面。
但是程千帆素来是未雨绸缪的性格他早就对于相关情报研究过无数次了甚至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此时的回忆只不过是确认没有细节会被遗漏。
除了宫崎健太郎的日记本上的记录程千帆还在回忆自己和谷口宽之的通信、电报往来情况。
假扮宫崎健太郎之后他不可能不同谷口宽之联络程千帆在宫崎健太郎的‘遗物’中发现了数封谷口宽之回信以及一封宫崎健太郎没有来得及寄给谷口宽之的书信。
他仔细研究了那封没有寄出去的书信随后将书信寄给了谷口宽之。
随后收到了谷口宽之的回信后程千帆特别找到了三本次郎他表达了对于自己以目前的潜伏身份下再寄信给老师的担忧。
最终三本次郎拍板决定此后宫崎健太郎不需要回信了有事情可以通过特高课的电报机向谷口宽之发报。
如是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程千帆和谷口宽之之间的联系除了那一封宫崎健太郎亲自写就的书信外便是他和谷口宽之之间的数封电报往来了。
……
通过日记程千帆缜密且细致的研究过宫崎健太郎和谷口宽之的关系。
宫崎健太郎和这位导师的关系是有些特别的:
从学术角度来说宫崎健太郎是尊重谷口宽之的。
谷口宽之对于宫崎健太郎的非常严厉的甚至动辄打骂。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宫崎健太郎对谷口宽之并不亲近这一点在日记中有非常明确的体现而宫崎健太郎私下里称呼谷口宽之为‘刀斧手’这个绰号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程千帆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宫崎健太郎和谷口宽之关系并非亲密这是利好消息。
但是尽管如此谷口宽之毕竟是极为了解宫崎健太郎的。
必然有很多事情是这一对师生之间才知道的。
譬如说谷口宽之说过某句话交代过某件事情亦或是宫崎健太郎向请谷口宽之帮过什么忙甚至是两人之间有无某种矛盾这些都是只有两人才知道的。
一旦谷口宽之和宫崎健太郎之间共叙师生情提及了某年某月某日某事程千帆多半是接不上来的。
……
此外——
“浩子。”程千帆开口说道。
“帆哥。”
“放大镜拿给我。”
“是。”
李浩从手套箱取了放大镜反手递给了程千帆。
拿起放大镜程千帆仔细研究照片他的注意力在坂本良野和谷口宽之身边的另外几个人身上。
以谷口宽之的身份必然不可能单独出行他的身边会有助理或者是保卫人员。
程千帆手拿放大镜仔细看。
坂本良野左侧是一名中年男子此人虽然是正脸但是距离稍远一些看不清楚。
谷口宽之的身侧有一名女子程千帆盯着女子的面孔仔细看:
不认识。
这名年轻女子的身侧是一个年轻男子。
此人是侧脸程千帆看不到对方正脸。
远端还有一名男子此人正在抽烟侧身也看不清面容。
程千帆轻轻摇头这几个人他要么是看不清楚要么是不认识。
这个‘不认识’指的是他没有从宫崎健太郎留下的日记本以及其他‘遗物’中看到相关人士的照片。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宫崎健太郎不认识这几个人。
较为可能的情况是这几个人认识宫崎健太郎但是并不是太熟悉或者说宫崎健太郎对这几个月态度、观感很一般故而没有保存这几个人的相关照片、合影。
当然也可能是宫崎健太郎并不认识这几个人。
但是第一种情况是不能排除的。
……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轻轻抽了一口。
时间太紧迫了有太多的未知。
一旦他今晚去赴宴极可能会被识破此宴也成为有来无回的不归宴。
找一个借口?
先避开今村兵太郎邀约的这场晚宴?
程千帆陷入沉思。
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是可以采取这种方式的。
但是对于他这种身份和工作的人来说最忌讳是便是‘撒谎’。
是的对于潜伏特工来说最可能暴露的就是‘谎言’!
一旦撒一个谎为了圆谎便需要接下来有无数的谎言来配合圆谎那么距离暴露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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