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阎直不准备提起的事, 他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像揭开伤疤, 因为有简烽的存在,这些伤疤又像是被敷上了药。

    一直到几天之后,纯白噩梦的天空才放晴, 在海边散步时,简烽把自己对于上一关的“水仙案”的猜想告诉了阎直。

    【死者食用大量水仙花鳞茎后中毒, 因呕吐物堵塞气管导致死亡, 现场未发现死者有被胁迫的痕迹。

    死者食用的水仙花鳞茎来自死者经营的花店, 而在售卖的水仙旁边,挂着由死者亲自书写的“水仙有毒, 请勿误食”的牌子。】

    “是谋杀。”简烽解释说:“凶手一共三个人, 死者的丈夫, 明天, 以及明天的那位备注为“10000”的老师。”

    “可我明明看到,我的身份是‘预言家’。”

    “你真?的看到了?”简烽亲亲他的眼睛:“只是你觉得自己看到了。”

    排除所有不合理的猜测之后, 剩下的那个无论多荒谬, 就是真相,沉思过后,阎直失笑:“明天只是个高中生,但居然会……”

    “会?催眠很奇怪吗?”明天正背着书包去上学,自从那天和飞警官对话过后, 对方并没有采取什么行?,似乎并没有抓他的打算,又或许是还没找到证据。再次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将有关催眠的书籍全都烧毁, 并且灰烬已经倒入江中之后,他安心下来,加快了步伐。

    在座位上坐下时,铃声也刚好响起,点儿掐得很准,明天愉悦地勾起唇角,他喜欢这种感觉,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觉。

    其实倒也不是讨厌有东西超出掌握,比如说前段时间自己突然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恢复意识时,发现身体里有了另外一个意识,他不讨厌这种遇到超出想象的事件的感觉,甚至感觉有种怪异的兴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捣乱就对了。

    花了点时间催眠对方,让对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预言家”,捣乱成功。

    他讨厌的是惊喜,任何惊喜,特别是生日礼物这种惊喜。

    “有丝分裂。”

    “秋水仙素。”

    “多倍体。”

    讲台上的老师这么讲着,之前的那

    位代号为“10000”的生物老师在昨天被带走了,新来的代课老师说话声音时大时小,明天的位置靠后,只能偶尔听到那么几个关键词。

    不过这些知识,明天早就学得差不多了,倒是“水仙”两个字提醒了他,考虑到将来有被飞警官搜查手机的可能性,他摸出手机,把备注“10000”改为“生物老师”,又把备注为“10100”的联系人删掉。

    在四角密码里,10000代表“一”,10100代表“二”。

    用之前的那张不记名手?机卡联系一号凶手和二号凶手的时候,为了方便,就存储了他们的联系方式,现在手机卡被扔掉了,联系方式也该删除掉才比较保险。

    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明天还是不太放心,找到“恢复出厂设置”的界面。

    桌子被敲了两下,明天抬起头,看到班主任站在自己面前。

    “外面有人找你,你出去一下。”班主任严肃地说。

    “好的。”明天点点头,手?指挪到“确认”键上,按了下去,将手?机恢复了出厂设置,删除了所有使用痕迹。还没下课,走出教室之后,走廊上只有飞警官一个人,他走了过去,没先开口。

    “去江边,边走边谈吧,我找你有点事。”飞采明在身上摸了一下,没找到表,于是对明天说:“你看一下还有几分钟下课。”

    明天刚掏出手机,就被飞采明抢了过去,他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飞采明,几分钟之后,飞采明把手?机还给?了他,看起来并没有很失望。

    “我很好奇。”飞采明摸着小本本,说:“经过查明,捂住死者口鼻,导致死者被呕吐物呛死的凶手,是你的那位生物老师,但是生物老师跟死者并没有任何矛盾,缺少作案机。

    死者的丈夫在外有了新欢,想杀死死者霸占死者的房产,有充分的作案机,但却没有作案时间。

    目前警方的怀疑方向,是丈夫花钱买凶,雇生物老师去杀死者。但截止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二者的资金往来证据,甚至没有找到二者有联系的证据。”

    明天看着天上一朵很像大象的云,觉得很无聊:“这些跟案件有关的东西,不应该透露给我吧。”

    “我是个解谜爱好者,当警察,是因为警察既能

    解谜,又能有工资,还能做好事,世界上没有比警察更好的职业。我现在跟你对话,是以解谜爱好者的身份。”

    明天了然:“你大概猜到了真?相,来找我是来求证的,你想知道关于我那位养父的消息?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飞采明摇头:“我觉得不会?。”

    “我养父在外出差,应该已经死在外面了吧。”

    飞采明:……

    明天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你猜得没错,就是交换杀人。生物老师去杀死丈夫想杀的人,也就是妻子;丈夫去杀死生物老师想杀的人,也就是我那位养父。怎么样,很有趣吧。”

    “原来如此,跟我猜的一样。”飞采明又问:“那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我想杀死我的养父,但是杀人犯法,为了报仇,把我的这一辈子搭进去不值得。于是我找到了跟我养父有仇的生物老师,又找到了想杀自己妻子的丈夫。

    我假装成生物老师,和丈夫约定好交换杀人。

    又假装成丈夫,和生物老师约定好交换杀人。

    讲道理,就算是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即使他们供出一切,也没有人会知道我参与在其中。”

    飞采明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催眠死者吃下有毒的水仙?你不该现身的,如果你不现身,我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而且恕我直言,你跟死者并没有交集,也就没有仇,操纵别人杀死这样一个跟你无仇无怨的人,这种行?为……”

    “问够了吗?”明天打断他的话,晃晃手?里的录音笔,“是想将录音当做证据,把我抓起来?”

    飞采明按按衣服口袋,挑眉问:“什么时候从我这偷走的?”

    “在你拿走我的手?机的时候。”明天说完,一扬手,把录音笔扔进了江水里,江里水流湍急,前不久刚下过雨,水很浑浊,把录音笔扔进去,绝对没有被重新找到的可能。

    “啊。”飞采明短促地感叹了一声,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明天,从袖子里、裤兜里又拿出两支录音笔,拖长了声音说。“当初买的时候只准备买一支的,但有个买二送一的优惠,于是我就买了三支,没想到吧?”

    明天:……

    沉默

    了一会?后,他往江堤走去,再往前走就要掉进江里,但他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自言自语地说:“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很难过。”

    飞采明并没有跟上去,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撺掇他:“别这么容易放弃,你可以试着在这里杀了我,或者,催眠我,努力一点嘛,小凶手。”

    “你以为我不想吗?”明天摇摇头:“我试过催眠你,但失败了。我想过在这里杀了你,但我打不过你。”

    他停了下来,晃晃悬在江堤外的脚,继续说:“我甚至做出想自杀的样子,想把你吸引过来,趁你不注意把你推进江里,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你居然还说我不努力。”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的错,是我冤枉你了。但你得努力对方向,我说过了,我是作为一个解谜爱好者和你对话。”飞采明笑得直不起腰,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笑,故作严肃地说:“你引导别人杀死自己的养父,还算是情有可原。但引导别人,去杀掉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这种行?为,我不能当做视而不见……”

    “无冤无仇?”明天的声音高了起来:“怎么可能是无冤无仇?”

    飞采明来了兴趣:“什么仇?”

    “你还想问些什么?”明天没有回答,目光转向飞采明手里的录音笔,“录音里的内容,如果通过鉴定的话,已经够定我的罪了。我并不打算跟你说我的过去,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谈资。”

    “哦,你说录音笔啊。”飞采明抡圆了胳膊,用力把那两只录音笔扔进江里,明明做了一件很出乎别人意料的事,但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表情不变,很执着地重复:“你跟死者有什么仇?”

    明天沉默了几秒钟,说:“录音笔其实是买三送一的对吧?刚刚我们扔掉了三支,你身上还剩下一支。”

    “没有了。”飞采明脱下外衣,抖了抖,示意身上已经没录音笔了,第三次发问:“什么仇?”

    这次明天沉默的时间更长,他的嘴角向上弯起,明明是一个微笑的表情,但眼睛里没有笑意,虚假得像是戴上了一个笑容面具,面具之下,谁也看不出这个少年在想什么。

    “那天的流星。

    ”飞采明比划了一下,“从你背后落下去的那颗,我特意去了解过,那颗流星来自白马座,白马座是89星座之一,在希腊神话中被称作6053……”

    明天安静地听完,像被摸毛摸顺了的猫一眼,脸上露出一种很满足的表情,整个人都柔软起来,他仰起头,陷入追忆中,天空灰蒙蒙的,他的眼神也没有焦距:“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该从哪里谈起呢?

    或许该从爸爸谈起,记忆里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带着家里的钱离开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过。

    比起认为爸爸对这个家庭毫不留恋,明天更愿意相信,爸爸已经死在外面了。因为死了,所以再也不回来。只有这样的理由,才值得被原谅。

    也可以从妈妈谈起,大多数时候,妈妈会?把爸爸离开的过错都归结在明天身上,让明天去死。

    只有少数的时候,她会煮一碗面,哭着对明天说对不起。

    因为这偶尔的关心,明天把所有的爱,关心和信任,都给了她。

    即使她并不需要。

    “死者,那个花店老板,我在十岁的时候见过她。”明天最?终还是决定从死者开始谈起,“那天是妈妈的生日,妈妈喜欢水仙花,我想送她,给?她一个惊喜,但我没有钱。

    我找了很多地方,最?终在死者当时开的花店外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几枝枯萎的水仙花,于是,我把它们捡了起来,用废报纸包好,但是……”

    说完这段话之后,明天停了下来。

    飞采明摸着下巴,边想边说:“但是,花店老板说,你是小偷?”

    “对,就是你说的这样,她说花她即使扔掉,也不会?给?我。我没经过她的同意就从垃圾桶里捡走了花,这种行?为,是偷窃,我是小偷。”明天叹了口气,“她骂了我很多难听的话,后来我妈妈来了,开始踢打我。人类总是喜欢看热闹,就这样,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个花店的常客看不过去,替我付了花的钱。”

    “唔。”飞采明没有发表评价,他能想象得出那个画面,抱着残花的瘦弱少年被两个成年人推搡打骂,然后被一个花店常客救下。

    飞采明很在意这个常客,能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付水仙花

    的钱,要么善良且富有,要么别有用心。

    “他很有钱,因为对我很有兴趣,所以做了我的养父。”说到这里,明天的表情终于有了很细微的变化,喉结上下耸着,仿佛在忍着什么。

    飞采明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了隐含的意味,短促地“啊”了一声后,说:“果然是这样,我前几天查你养父的事的时候,就有过这种猜测。你妈妈她,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的。妈妈是个很软弱的人,不敢去责怪养父,于是说全部都是我的错,她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厌恶,于是有一天,她拿着刀,割开了我的手?腕。”明天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那一道伤口。

    即使过去了很多年,这道伤口依旧狰狞,可以看出当时下手?的那个人,确实是想让明天去死的。

    飞采明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不该说话,但还是职业病犯了,忍不住说:“这样割,伤口重新贴合后,凝固的血液会只住血,一般救助及时的话,是不会?因失血过多死亡的。”

    “我当时也是这么跟妈妈说的,她割得不对,应该竖着割,把血管竖着划开。我给?她做了个示范……”明天左手虚虚张开,仿佛拖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右手食指竖着划拉了一下。

    飞采明饶有兴趣地盯着明天的作看,案宗里确实有这么一个案件,不过案宗里写的是,母亲带着儿子自杀,最?终母亲死亡,儿子侥幸活了下来。

    没想到这才是真相。

    “养父大概是知道真?相的吧,又或许是愧疚,所以从那以后就一直出差,很少和我单独相处。并不是没想过将他绳之以法,也不是缺少证据,只是证据交上去后就丢失了,就算不丢失,他能受到的惩罚,也远远不能让我满意。

    我恨他们。

    生物老师准备杀死花店老板的那晚,我本不该出现。但强烈的恨意,压倒了我的理智,我已经缺席了我养父的死亡,所以她的死亡,我希望由我亲自添上一笔。”

    说到这里,明天停顿了一下,做了个解释:“倒不是因为她说我是小偷这种无聊的理由而觉得向她报仇,而是因为,当初她在花店外把我拦下,其实就是为了把我送到我养父面前。

    去

    杀她的那晚,她先是假装不认识我的样子,而后又破口大骂,说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偷花,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于是,我催眠她,让她吃下了水仙。

    即使到了最?后,我也没得到这些人的道歉,一个都没有,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养父和花店老板,他们似乎都认为,我不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所以无论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都不需要道歉……这个世界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听到最后,飞采明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完全全偏向了明天,他走了过去,走到明天身旁,走到江堤边。

    湍急的江水,如同奔涌的罪恶。今天又将淹没谁。

    明天偏过头,问他:“你就不担心我把你推下去?”

    飞采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江面,叹息似说:“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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