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出口,楚楚悔得咬住自己的唇肉。伺候人的活那么多,她怎么就单说了劈柴呢。
    她很少劈柴。
    在家时,楚父楚母唯恐她砍伤了手,耽误挣钱的绣活。这会儿万一她没劈好,他不满意可怎么办。
    她又不敢当着贺时霆的面改口,愁得拧起细细的眉。
    楚楚那点纠结的表情全然落在贺时霆眼里,他饶有兴致地点头同意了她的“伺候”。
    “行,你给我劈柴去吧。”
    左右此时无事,他亲自领楚楚去柴房。
    夜里柴房无人,无数木桩堆得高高的。楚楚瞄了一眼贺时霆,见他站在那不说话,只好自己走到木堆边缘,抱起几根粗木。
    把两截木头垒好,楚楚从地上拾起斧头。
    贺家劈柴的斧头很重,握柄又粗,与楚楚家里的完全不同。她一只手竟提不起来。
    楚楚两手同时用力,也只是堪堪举起斧头。她吃力地往下劈,斧头才砍进半截,便卡住了,楚楚咬着牙使劲。
    她身量娇小,细白的指节努力握住粗大的斧柄,用力一挥,看着像要吃不住力气,一头栽下去。
    今日胡嬷嬷给她穿了身烟霞色的柔纱衣裙,腰掐得紧紧的,那么一折,简直像要断了似的,触目惊心。
    她自己看不见,抹去额上晶莹的汗珠,只顾着跟斧头使劲,生怕自己劈慢了,贺时霆会动怒。
    好不容易木头快被砍成两截,楚楚脸上漾出一个浅浅的笑,猛地用力,劈开木头。斧头的势收不住,直往她小腿处劈去。
    刹那之间,一条笔直的长腿出现,踢飞了那把斧头。
    楚楚愣住。
    她没反应过来斧头会劈到自己,见贺时霆踢飞斧头,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劈得太慢而发怒,吓得小脸一白,连连道歉,跑去捡斧头。
    不知怎么,贺时霆忽然没了那股子兴致。
    “别捡了。”
    楚楚不明所以,蹲在地上,疑惑地看着贺时霆,月光照在她嫩白的脸上,将她茫然纯稚的眼瞳照得清清楚楚。
    “咕。”楚楚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她的脸瞬间染上薄红,悄悄用右手抵住自己的肚子。
    贺时霆眼中略过笑意,“连劈柴的力气都没有,感情是没吃饭?”
    楚楚羞得脸色愈发的红,如胭脂般绯丽,囫囵地应了一声:“是。”
    贺时霆皱眉,还真没吃饭。
    奉正院那起子人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贺时霆几步走到楚楚边上,提起她的领子,尚未用力,又想起什么,放开她的衣领,转而扯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走。”
    楚楚不明所以,被他拉着一路往贺府的厨房去。
    他的步子很大,楚楚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她的胳膊又被人拉着,跑得跌跌撞撞的,也不敢吱声。
    还是贺时霆发现她的呼吸急促,才放慢步调。
    “蠢。”他嘴里刻薄地吐出一个字。
    走不动不会和自己说么?
    楚楚不明白他做什么要骂人,也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被骂了都不敢辩解,垂着小脑袋跟在贺时霆身后。
    月亮照着她乌油油的发顶,看上去怪委屈的。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消散在漆黑的夜里。
    快到厨房时,楚楚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吓得迈不开腿。
    贺时霆走在前面,尚不知道她止住了脚步,依旧扯着她的手向前,楚楚一个趔趄,撞到贺时霆肩上。
    她白腻的额头瞬间浮上一个红印。
    楚楚疼得鼻尖发酸,却顾不得额头,小声对贺时霆哀求道:“不要煮我,求求你。我会好好劈柴的,我,我还会绣花、扫地,捏肩我也会的……要不我们还是回柴房吧。”
    黑白分明的眼睛盈着水光,里面除了恐惧,没有其他的情绪,看得贺时霆心烦,勉强解释道:“我不吃人。”
    楚楚黑羽似的睫毛颤动着,想把贺时霆的手挣开,又没有那个力气,只能求他,“那,那我能不能不进去?”
    “不能。”贺时霆看她额心的红痕不顺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去,拉着她往厨房里去。
    “说了不吃人就不吃,你怕什么。”
    楚楚能不怕吗?她不敢再反抗,被贺时霆拉进了厨房。
    大半夜的,厨房里冷冷清清,既没人,也没什么热的吃食。
    贺时霆扫视了一圈,只发现几个冷硬了的白馒头,他嫌弃地挪开视线。
    一回头,那小丫头紧紧盯着那几个馒头。
    出息!
    贺时霆问她:“想吃那个?”
    乍然被发问,楚楚心里一紧,怯怯地看着他,见他没有要动怒的意思,才点了点头,小声回答:“想。”
    贺时霆瞥她一眼,慢悠悠地拿起装馒头的碗,随手放进半开的柜子,把柜门合上。
    眼睁睁看着白面馒头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楚楚满脸的不舍,但她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站在原地。
    贺时霆从另一个柜子里翻出一捆面,拿在手里问她:“会煮面吗?”
    楚楚点头。
    面被抛了过来,楚楚手忙脚乱地去接,还好贺时霆扔得准,那捆面直直落到她怀里。
    接二连三的,贺时霆把一大块火腿,一只烧鹅,一把奶白菜齐齐扔到灶台上,又提了篮鸡蛋和几瓶酱菜来。
    “都煮了。”他递了个火折子给楚楚。
    楚楚接过,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要煮自己,是要自己煮面。
    她蹲下来生火,待火苗噼里啪啦地响起,犹豫了片刻,才出声问贺时霆想吃什么面。
    声音还有些发颤,软绵绵的。
    火光映着她姣白的芙蓉面和星子一样闪烁的眸,贺时霆的神色有一瞬不自然。
    “你做的面能吃?”
    楚楚的厨艺一般,做的面算不上多好吃,但还是能吃的,她点点头。
    “嗤。”贺时霆不以为然,“你自己吃吧。”
    楚楚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她下意识的不敢相信,呆呆地问道:“真的啊?”
    贺时霆脸一黑,她赶紧点头,自己肯定道:“真的真的。我马上就煮。”
    被贺时霆盯着煮面,楚楚有些恍惚。她切着肉,想到之前他的举动,心里隐约冒出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贺时霆看得眉心直皱,哪里来的蠢丫头,不仅不会劈柴,连使刀都敢走神。
    他紧盯着那把锋利的刀,随时准备出手。
    肉有惊无险地切好了,楚楚往烧滚的水里加了一小把面。贺时霆在一边看着,把剩下的面一整把都扔到锅里。
    楚楚差点被开水溅到,本能地躲了一躲。
    看着锅里那么多的面,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和贺时霆说:“这面条,还有那些东西太多了,我吃不完的。”
    贺时霆瞟了眼她的腰,这么点东西也嫌多,怪不得腰细得要断了似的。
    巡视了一眼灶台上的东西,最后他把那捆奶白菜拎起,扔回原位,不容拒绝道:“已经少了,煮吧。”
    楚楚不敢再说话,在贺时霆的指挥下蒸熟鹅肉,又煎了好多的蛋。
    很快,厨房里便飘散着鲜甜的浓香。
    楚楚把烫熟了的面放进火腿汤中,看着锅里那么多的面,她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您要不要也吃一碗?”
    话已经放出去了,说不吃就不吃,贺时霆拒绝。
    楚楚只好给自己盛一小碗热腾腾的火腿面,又去拿了双干净的筷子。
    她拿筷子的时候,贺时霆不太满意地拿起桌上的小碗,夹了两个煎蛋,又夹了只蒸熟的烧鹅腿放进碗里。
    小小的碗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碗被拿走时,楚楚倒没惊讶,面前这人总是喜怒无常,这会儿反悔不让她吃也没什么稀奇。
    可这个碗转了一圈,上面添了一堆东西,最后又被递回自己手上,楚楚有些发愣。
    “看什么看,快吃。”
    楚楚垂下眼帘,接过他手里的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然有点发酸,好像没那么怕贺时霆了。
    面煮的恰到好处,软弹适中,楚楚从未吃过火腿,只觉得这汤无比鲜浓,好喝得能把人的舌头吞进去。
    中午她被其他丫鬟欺负,只吃到几口冷饭,下午胡嬷嬷把她扔到贺时霆房里后,便把她忘了,她已经饿了近乎一天。
    在家时她也总是吃不饱,此时难得有这么大一碗面,楚楚吃得可认真。
    她吃面也安安静静的,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薄白的脸颊鼓起,偶尔吃一口鹅腿,嫩软咸香的肉能让她乌溜溜的眼瞳满足地眯起。
    见她吃的这样香甜,面汤又源源不断地散发浓香,贺时霆脸色有些不好看。
    折腾了大半夜,他其实也有些饿。
    楚楚敏感地觉察到有什么在盯自己,她端起碗喝汤,边喝便偷偷去觑,正好对上贺时霆的脸,吓得赶紧垂下眼帘。
    她咬了咬唇,还是开口道:“您……”
    说了一个字,她又不敢说了。楚楚想问贺时霆为什么带她来厨房,又怕是自己想多了。
    贺时霆冷声道:“我说了我不吃,吃你的。”
    楚楚闻言,想了片刻,放下手里的碗,跑去拿了个大海碗。她手脚麻利地盛了一大碗面,又把剩下的蛋和鸭肉在上面铺的满满的。
    “您尝一口吧。”
    她眼含期待的样子乖得可爱,贺时霆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手里就被塞了双筷子。
    他微眯起眼:“不怕我了?”
    楚楚端起自己的小碗,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楚楚实诚得很,回道:“我怕的。不过,不过您是个好人。”很久没有人关心过她饿不饿了。饿就饿着,她都习惯了。
    可真好骗,方才还怕得和什么似的,一碗面就成了好人。
    贺时霆一乐,问她:“不怕我吃人了?”
    楚楚端面的手微颤,乌溜溜的眼睛垂下来,小心地确认道:“您方才不是说您不吃人吗?”
    可怜兮兮的,贺时霆不忍心再逗她,“是,我不吃人。”
    楚楚舒了口气,不自觉地抿出一个甜软的笑。
    她乖得这个样子,贺时霆又忍不住恶劣起来,“不过我也算不得好人。我会打人,二十棍,你刚才都看见了。”
    楚楚吃了他给的面,忍不住为他辩解:“可是胡嬷嬷也坏。”
    “你知道什么好坏。”贺时霆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吃面。”
    别说,这面做的还挺好吃,贺时霆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大海碗,把楚楚都看呆了。
    吃完面,楚楚习惯性地要收拾碗筷,被贺时霆拦住了。
    “放着吧。”
    楚楚刚挨了个脑瓜崩,不敢违逆他,乖乖地把手里的碗筷放下。
    月色下,两人慢慢走回定平院。
    一路上黑漆漆静悄悄的,贺时霆闲着无聊,问跟在身后的小姑娘,“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吃面?”
    楚楚摇头,“不知道。”
    “你像我在漠北养的那只兔子。”
    楚楚也养过兔子,九岁的时候养的,白色的毛软乎乎的,可爱得很,楚楚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后来,后来……
    贺时霆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后面跟着的那个小丫头搭话,定平院却已经到了。
    诺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片漆黑,静得只有鸟雀的鸣叫,丝毫不像个世家大族嫡长子的院落。
    不过楚楚不懂这些,贺时霆给她指了个房间,让她今晚在里面住,她就点头说知道了。
    贺时霆转身要走,楚楚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他看到楚楚的欲言又止,挑眉问道:“怎么?”
    “您方才说,您养了只兔子。它现在还好吗?”
    “军粮不够,被我吃了。”
    那白森森的一口牙,笑得楚楚心里一怵,往后退了半步。
    他说自己像他养的兔子……他不会真的吃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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