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苦心钻营

    因为孩子们都挺省心,盛府由此诡异地开始了很长时间的平静生活,安宁得仿佛不真实。盛维的食盐生意,也在盛紘的帮助下逐步走上正轨,仅当年便收回了本金。自然,两家都来往得与前些年并无不同。登州民商,也只知道多了一家周记盐号,掌柜的出手阔绰却不爱露面。

    这也符合大多数盐商的处事方式:都是惜命的人,不露面,也是免得被贼子盯上,以至于人财两空。对外,盛紘只说是祖上的旧识,来往并不频繁,自然不会有人知晓盛紘就是这家周记盐号的股东。

    大约一个月后,华兰从京城寄回第一封家信,王氏趁着夫妻夜话,与盛紘说了大概。袁文绍对华兰果然不错,虽有两个通房丫头,也都不大理会了,华兰心中虽也不喜,却遵着盛紘的嘱托未曾置喙,反倒是袁文绍看着妻子如此大度而不落忍,主动打发出去了。

    而忠勤伯府的情况华兰已有准备,对于自己不如大嫂的事坦然接受了,只用心侍奉公婆,因为袁文绍在外头颇为出息,府里上下婆子管事也不敢小瞧了华兰,日子还很顺当。伯爵府轮不到华兰管家,她便宽下心来抓紧生个孩子即可。

    时日如梭,盛府平静无恙,盛老太太慢慢整理府内规矩,王氏也渐渐掌回了管家大权,一应事物皆照个人等级行事,如有不决便问老太太。各人在其位的时候,府里偏院圈禁着的那一位却突然闹腾起来了。

    其实盛紘早就防备着这一天。所以,当小厮深夜来报林姨娘自缢未遂的时候,盛紘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吩咐不许漏了口风。次日午间,趁着明兰给自己送鱼汤的时候,盛紘遣退丫鬟侍从,留下小姑娘跟自己大眼对小眼。

    送鱼汤——这可算是两人的暗号。一般每隔一段时间,盛紘有事要问明兰了,便会在早晨给盛老太太请安时示意,午间明兰便过来相见。顶着父女的名头,两个在现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开始深入交流。

    “林姨娘的事你怎么看?”背着人不需要繁文缛节,盛紘索性也随意发问,并不端着“父亲”架子。

    姚依依牌明兰坐着个小杌子,小腿游游荡荡,一手拿着块桂花糕,一手拿着颗海棠果子,犹豫着先吃哪一个之余,温吞吞地回道:“这不是应该爹爹拿主意么?林姨娘要死要活,无非是让她的‘紘郎’顾念些旧日的情份,给她放出来。想必是连四姐姐和三哥哥都没个讯息传来,她越发害怕自己的儿女都不跟她一条心了。”

    盛紘却摇摇头,似是势必要她给出明确的答案一般,道:“我并不是在求助于你,而是考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他指一指门口悬着写了“盛”字的明纸糊的灯笼,“别忘了我当日的话。一笔难写两个盛。你终究不是卫姨娘真正的女儿,就不必摆出一副誓求公道的做派了。”

    明兰眉睫微挑,仿佛触动心肠般淡淡道:“你怎知我就不会求个公道?我上辈子可算半个烈士,跟佣兵先生您不在同一个价值观的范畴。”

    盛紘付之一笑,话语里有些许揶揄的意味深长,“咱们家的六姑娘还惦记上辈子?我还以为你死一回活一回,早就知道在这世上总是活着最重要了。否则,你现在不是应该去偏院把林姨娘大卸八块,为你姨娘和那未出世的弟弟报仇?”

    “那又如何?”被戳破了心思,明兰也并不气恼,反而笑将起来:“我就是这么个明哲保身的人,万万不会轻易置于险地。但我说求个公道,那就终有一日会做,也一定要做。”

    盛紘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心想果然是当女主角的,是有点子坚韧在。他勾唇一笑,道:“你跑题了。我问的是,如果你是我,你会怎样应对林姨娘之事?同在一个府里,若哪天林氏闹出大动静来,只怕瞒不住孩子们。我虽不在乎,但如若可能,我也并不希望眼睁睁看着枫哥儿与墨兰养废了。”

    明兰支吾了片刻,“你若舍得,将人送去外头庄子上看管起来不就是了?到时候四下无人,林姨娘寻死觅活给谁看?”

    “那若是有朝一日枫哥儿和墨兰成人,非要念着生母,闹着要将她接出来,又该如何?我朝以孝治天下,此事闹上了官府也没法子——终究,卫姨娘的死因是不能外泄的。”盛紘娓娓道来。

    明兰眨巴眨巴眼,顿时息了声。不过她到底不笨,知道盛紘必定已然有了主意,遂耸耸肩道:“那就没招儿了。您有什么招儿就直说,对着我,没必要玩儿后宅那一套算计吧?”

    “呵,这就放弃了?”

    “没意思,不猜了。”明兰咬了一大口桂花糕,口齿不清道:“你要说就说,不说我就不听了。”

    盛紘的食指轻轻叩击着书案,慢条斯理道:“放出林姨娘是万万不成,叫她自寻短见也怕忌讳,没的还担了一条人命。总归一句话,林姨娘只要还有一口气,人人便都担心有个万一。索性,叫这一口气没了,不就一了百了?”

    明兰手里的海棠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睁圆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猜出言外之意后的兢惧,“你……你是想直接杀了她?……我倒忘了,你上辈子是做惯了这样的买卖!”

    盛紘贴心地又给她递了几颗果子过去,浑不在意她的怔忡,徐徐道:“你还记得就好。林姨娘被软禁多年,说她是因为这些年多行不义,日日受梦魇所苦,不精心保养,以至于得了女儿痨,这说辞也过得去。再者,她原来为了后宅争宠,三不五时就称病,旁人也只当她是真得体弱多病,毕竟,谁会去害一个已经形同废妾的姨娘呢?”

    明兰默默地想,红楼梦里的尤二姐吞金自杀,就是被凤姐儿说成是女儿痨死的,不成想林姨娘也是要这个结局。且女儿痨类似于肺结核,是一种在古代几乎无药可治的传染病,说是这个死法儿,来日连祖坟都不能进,还要一把火烧了了事,这结局不能说不凄惨。

    她直愣愣地看着盛紘,良久,才垂首一叹:“你本可以瞒着我的。这样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分威胁,你又何必说与我听呢?”

    盛紘淡淡道:“到底是同一个来处,如今也有父女之名。我知道你与我不同,但人生在世,尤其是这样的年代,如果你不能让你的对手永无东山再起之日,那就跟毫无作为没两样。”

    “我……知道了。”明兰黑线,佣兵先生这是父爱泛滥了?拿着一条人命给自己讲道理,她是该觉得三生有幸?

    盛紘又道:“此事自有我去做,你看着便好。还有一样,你牢牢记着:往常你都是一心保全自己,不敢去拼去搏。如今我告诉你,我最是怕死,却也最信奉‘富贵险中求’这句话。日后你若遇见什么事,不必先想着退却,那样的日子虽平淡安逸,却也着实太无趣了些。”

    “我赌不起。”明兰缓缓抬头看了会儿窗外,似是凝神思了片刻,又道:“你是男人,有官位资财作倚仗,你可以豁出去,我只是一个小小庶女,我……”

    “你已是我盛府嫡女,不可自惭形秽!”盛紘打断她的话,其声凛凛,“你便没有倚仗?我不算是你的倚仗?哪怕没有我,你便不能去拼去搏,给自己筹谋一个倚仗、一个豁出去的资本?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可一味趋利避害,你便不过是照着上辈子又活了一回罢了!”

    明兰仿佛被触及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心中隐匿的那一处轰然塌方。她想起曾在她眼前来了又回的那个律师和那个检察官,忽然低低道:“谁不想有生之年搏一回?可是……”

    “没什么可是。”盛紘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有你的活法,一时难以更改。若他日你还记得咱们今日这番话,我保证那时的我能给你足够的倚仗,让你能无后顾之忧地豁出去一回。”

    林姨娘得了女儿痨的消息,在数日后的一次全家去寿安堂请安时,由盛紘亲自转达给盛老太太。当时墨兰和枫哥儿便央求着要去看,还是老太太一意阻止,怕传染给更多的人,他们到底也惜自己的命,方才罢了。

    “……偏院已经烧了艾草等物,但痨病不是小事。再者,庄老先生和庄夫人都在府里,老先生本就是来养病的,若知道咱们府里有人得痨病,怕就不愿意再留了。”盛紘叹息着说,“儿子想着,去年刚置了一个庄子,不如将林氏送过去养病。”

    盛老太太看了枫哥儿和墨兰一眼,对盛紘说道:“都是冤孽!老爷做主吧,也请个郎中过去看看,别叫外头议论。”

    明兰默默听着,看盛紘的意思,林姨娘是活不了多久了。急性肺结核,半个月就能要人命。看偏院侍候的丫鬟小厮避之不及的模样,不难猜出,林姨娘的病是真的——这位佣兵先生多半是寻了患有女儿痨病人的贴身物件来,轻而易举就让林氏感染上病症。哪怕真有人敢来查看,也看不出端倪。

    盛紘的眼底,永远有一片寒意阴霾的云翳,掩藏在伪饰的伤心喟叹之下。明兰直觉地想,大概盛紘是很认真地要林噙霜的命,或许从他到这个世界来的第一日,林噙霜就是必死无疑的。

    她混不知自己的神情都落在上座的盛紘眼中。盛紘一边岔开话题,问询着几个儿女的学习情况,一边打量着明兰,想着前几日他与明兰说那些话,所为不过只有一个——真到了这位女主命的六姑娘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希望明兰能嫁给齐衡。

    他没有那么多看小说的小姑娘的心思,可怜齐衡的深情似海。原著中,盛紘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巴望上宁远侯府的亲事,虽最终官拜阁老,可都是一把年纪了。除了盛紘自己钻营不够、家底浅薄外,也是他这位好女婿掌着军权,看着荣耀,实则盛紘也叫官家忌讳着。

    他之所以与盛维合伙做食盐生意,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未来的皇帝、如今的八王身上押宝,求个从龙之功。而八王是怎么上的位天下皆知,他绝不会放心军与政有太多瓜葛。

    齐国公府就不同了。一者盛紘即将与齐大人有些往来,二者他们家是旧勋贵,人口也比顾家简单。来日新帝登基,齐国公会衰落些不假,可也正因为这衰落,盛紘与他家联姻才不会被官家忌惮,更可以为新帝联通旧世家与新勋贵,两全其美。

    盛紘看了一眼明兰,微微眯起双眼:这丫头,到底经历得少些,如今也被他保全得好些。明兰说她是利己主义者,盛紘又何尝不是?他尚在登州,已开始为数年后的变故筹谋,为此,他没有什么不敢去赌,也没有什么不能去利用。

    对着同为一个来处的盛明兰,也一样。

    闲话休提。只说林姨娘到庄子后的第九日上,便已经水米不进,连说句话也难。为免传染,盛紘和老太太只叫枫哥儿与墨兰在林姨娘住处之外跪着磕头,一面不敢让见。当夜,林姨娘吐血而亡,芳魂渺渺奈何路,不见来时处。

    盛紘在府衙里找了相熟的女仵作勘验,立下字据,证明林姨娘确实是痨病而死,免得来日有人借此作兴。盛老太太不准停灵,给了林家一笔银子安置,明纸切结,便举行火葬,骨灰就埋在乱葬岗了事,林栖阁里原来林氏用过的物件儿一个不留,更不准下人提起。

    那一天大娘子王氏确实忍得很辛苦,才没有直接在人前笑出来。自此,府里显赫一时的林姨娘彻底销声匿迹,被全世界遗忘。哪怕是她的亲生儿女,终有一日也会忘记她的存在。

    春去秋来,岁月流转,三年任期转瞬即逝。盛维根据盛紘的点子,在海边建立起规模化、专业化的晒盐工坊,并不贸然扩大生产,而是不断研发晒盐技术,求精不求多,生意虽不算雄立一方,倒也是颇有口碑。

    登州的丰饶富庶上达京中,加上熟人的打点,盛紘不出意外地再次获得考评绩优,升了从五品并获连任。

    这年三月,盛维的次子梧哥儿与鲁家女办了婚事,不大不小做着个正八品的外委千总,带着家眷外放去了蜀州边境——这乃是盛紘在信中授意盛维,向鲁教头求来的。盛维本不理解,盛紘只说:“蜀边虽是外官,但武将更容易升迁,何况又不是一辈子都在那里了。来日回来,也算衣锦还乡。”

    盛维虽心疼儿子,但想想这太平盛世,也没什么兵荒马乱,便也罢了,只悄悄与了梧哥儿数万银票以备不时之需。盛紘借着恭贺侄儿新婚之喜,也着人给梧哥儿在蜀州置办了一个宅院。旁人不知的是,那宅子虽不很大,却是在八王府近邻。

    临别,盛维犹不放心,将家中一个可靠的管家给梧哥儿带了过去。盛紘知道梧哥儿为人疏朗,对官场的事了解不深,遂对着管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提点梧哥儿善用银钱,伺机结交八王。

    八王在蜀边一贯是看着蜀王脸色过活,无权无势,日子过得定然不宽裕。梧哥儿现在虽只是个低阶军官,但盛维家大业大,给他带着不少能干的忠仆,得用的郎中就有两位,这些都是八王所没有的。只要善加利用,不怕八王不上心。

    而梧哥儿与顾廷烨还不同,他只是个商人之子,充其量有个做官的堂叔,顾廷烨能到达的位置,他十年八年也难以企及,这点足以让皇帝放心。

    梧哥儿走了,盛府女儿们的春天却很快到来了——少年俊杰的齐衡,于一个晴好的上午掀了竹帘而入,赶赴了与女主角明兰的第一次邂逅。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倩女乖巧,聪慧灵秀。小儿女自有他们的心事和沟通方式,盛紘在这点上不准备插手太多,只需看着明兰别临阵退缩就好。

    齐大人本是个稳重的人,并不像妻子那般一味去想那泼天的富贵,更不会看不起盛紘这样的中等官员。因此,齐衡请他递了帖子拜访盛府后,齐大人自己也主动与盛紘有了来往,并在盛紘的邀请下叫儿子去了盛府家学读书。

    不过这些还都算小事,齐大人与盛紘聊得最多的还是登州盐政之事。在盛紘眼中看来,这位没经过科举的公府次子纵然门第显赫,可这政治才能委实比不得那些户部出来的正经官员。尤其刚经过江南盐政混乱的洗礼,齐大人劳心劳力之余,不禁有了几分倦怠之意。

    “……你是知道的,江南就是一滩浑水。老圣人年纪大了,有些事是有心无力,底下人就是想整顿也难。”两人相熟了以后,齐大人每每与盛紘吃酒,便这样不无惆怅地絮絮诉说。

    “索性江南已过去了。登州盐业虽也发达,但总归比不上江南。本地盐商也多半只是商户出身,不似江南有王公贵族为后盾,下官定会全力协助大人。”盛紘耐心地宽慰道。

    齐大人看他似有未尽之意,便问:“盛兄,咱们不光是同僚,也是个亲戚知己。你是登州父母官,上上下下,官商吏民,你都是最清楚不过的,可万万给我想个法子出来。”

    盛紘故作谦让,道:“大人是做惯了盐政的肥差,下官是微末见识,没的让大人听了笑话。”

    齐大人一听有门儿,便央道:“什么肥差,不过是官家体恤,赏一碗饭吃。盛兄是实打实的两榜进士出身,外放出来的,难道不比我这半吊子有见解?”

    齐大人又故意劝酒,两人推杯换盏,多喝了两杯,盛紘面色红润生光,好似喝多了一般道:“……大人有所不知。江南您不能妄动,是因您背后无人支持,盐商却又王公贵胄做后盾。可登州不同,登州的大盐商只是颇有资财,背后无人,大人您放心去整治那些为首的,断无人敢给您下绊子。”

    “这我如何不知?可若是撸下去一拨大盐商,登州盐商的生意乱了套,人人自危,又当如何?”齐大人苦恼道。

    盛紘假意打了个酒嗝儿,淡淡笑道:“这有何难?撸了为首的,再扶持一个小盐商起来即可。前两年登州新开了一家周记盐号,在本地颇有口碑,只苦于本地大盐商压迫,至今还只能算个小盐商。大人若有心扶持,有了盐商做内应,大人自然事半功倍。那盐商感念大人恩德,定然也会帮助大人整顿盐市,岂不两便?”

    齐大人闻言眼前一亮,忙问道:“此话当真?我日前却也听过,可据说这周记盐号的主人从不露面,还要盛兄引荐才成。”

    “这有何难?全包在下官身上!”盛紘突然拔高了声音,似乎真得喝多了,“大人只管放心……”

    齐大人满心欢喜,忽然又好像想起什么,忧心道:“可三五年后,若这周记盐号做大了,登州盐政又混乱不堪,且当如何?”

    盛紘撇撇嘴道:“大人管那许多做什么?眼前是要将巡盐政绩做得漂亮,这周记盐号是外地来的,扶持个五年八年又如何,他们在登州没有根基,断不敢胡来。等登州再次整顿盐政,都多少年过去了,难道朝廷还能把事情赖在您身上,把给您的嘉奖收回去不成?”

    齐大人心中想了几个来回,这才终于放心了,放开了与盛紘开怀畅饮,通宵达旦。自此,齐大人视盛紘更如三生知己,凡有不决之事,必要下帖子请盛紘饮酒,虚心请教,齐盛两家也越走越近,郡主娘娘更三不五时地请盛家三位姑娘去府里玩乐,又属明兰最得她心意。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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