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轩宫。
    魏琅垂下眼,看着怀中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晕乎乎地睡了过去,不觉有些好笑,轻轻勾了勾唇,刚踏进门槛,一眼便看见坐在桌案前的莫止。
    他捧了一本书,似是津津有味地读着,又似是在等着某人的归来。
    见着亲哥,莫止吃了一惊,见着亲哥抱着嫂子,他更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她这是……”
    “醉了。”不等他问完,魏琅头也不抬地回复。
    片刻之后,莫止结结巴巴地出口,眼里满是诧异,问道:“你们俩这是……不相爱相杀了?”
    魏琅没去理会他,把怀中的人轻轻平放在床榻上,又扯过床上的被子,为她盖好。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扭过头,看着莫止,没声好气:“你倒是在这里住上瘾了,连嘴皮子也学得同俪妃一样尖利。”
    “我才不像她呢。”莫止把头扭过去,撇了撇嘴,道,“她那副嘴脸,着实惹人嫌,只有你才会把她娶过门好生宠着,若是换了旁人,早不知道休了她多少回。”
    魏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旋即,他轻轻将床帐放下,莫止见状,连忙拾起书,欲往外走去:“你俩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免得到时候你又回头怨我打搅了你们的千金春宵。”
    话音刚落,他便足尖一点,竟略施轻功,直直从窗户飞了出去。
    听闻莫止打趣,魏琅却也不甚在意,一手将帐子理了理,突然一只素白的手从帐子的缝隙间伸了过来,一下子拽住他。
    “难受……”
    床上的人儿蹙起秀眉。
    魏琅垂下眼去看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旋即抬起手将江非倚的手拨下,轻轻塞了回床帐里。
    “朕去叫人给你做些醒酒暖胃的东西。”
    他还未说完,那只小手却执着地再次探了出来,第二次拉住他。
    “我好难受!”
    许是她已经意识不清,语气中竟然还带了几分娇嗔。
    魏琅微微一怔,看着那素手,就在第二次把她手拨开之际,对方的另一只手也攀了过来。
    “娘,卿卿好难受。”
    “阿娘……”
    这一次,她的语气中,尽是他未曾见过的小女儿的娇憨,她的声音糯糯甜甜的,却叫人腻不起来。
    她的头上依旧戴着繁缛的发饰,冰冷的珠宝折射过凌冽的光。
    一声若有若无地轻叹过后,魏琅掀开帘子坐在床边,为她一根根拔下发簪。
    “莫要动,你现在脑子本就晕乎,戴着这些东西,压得你会更难受。”
    床上的女孩儿双手扑腾了阵,片刻也慢慢安静了下来,艰涩地眯起一双眼也,隐约看着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床边儿,仔细地为她卸掉头饰。
    抬手之间,他的动作分外温柔。
    “魏琅。”她看着那男人的身形,竟不自觉地开口,道,“魏琅,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
    他指尖一顿,旋即不动声色地将方才拔下来的簪子放到一边儿。
    听着她的话,他忽地产生了几分兴趣,便轻轻应了句:“你有多恨他呢?”
    “恨,有整个玄坤殿那么大的恨。”她的口齿有些不清,但他还是依稀辨别出她在说些什么。
    “我恨他,我信阿爹的忠义,魏琅身为人君,却想着如何除去守护大魏江山的镇国大将军。”
    他依旧是低垂着眼,手指慢慢没入她的乌发,为她理着一缕青丝。
    蓦然,他平静如水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好奇的连漪,望着他,温声细语:“如果,魏琅他不灭你母家呢,你还会恨他吗?”
    “我恨他。”
    片刻之后,她开口,道:
    “我恨他,恨他将我原本的一颗赤忱的芳心折辱的一干二净,恨他泰山崩于前却故作镇定的姿态。”
    平躺着的女人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
    “那你会杀了他么?”他抬起眼皮,又为她拔下一根发簪。
    女人却沉默了,片刻之后,竟有盈盈泪渍溢出眼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明明要灭我母家,我却对他无法痛下杀手。”
    “明明在其他嫔妃面前,我都可以强迫着自己变得恶毒,为什么一换了他,我就心软了呢……”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里竟隐隐带了些哭腔,他也将她头上的发饰都卸干净,刚准备整理女人额前细碎的发丝,床上的人却猛地睁眼,电光火石之间,一把从床案前抓了一支簪子,直直朝魏琅刺去!
    他险险一闪,脖颈处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江非倚一扑空,顿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再次软软倒下。
    微惊过后,魏琅看着床上昏迷的女人,终是无奈一笑:“连神志不清的时候,也想杀了朕么?”
    不管脖子上的血迹,他轻轻掰开江非倚的手,将那支沾染了血液的簪子抽出来。
    女人却轻轻哼了一声,戴着酒气扑上来,如蝙蝠一般,挂在他身上。
    她的身子软软的,他却无法将她推下来。
    “娘……”
    “娘,卿卿到底该怎么办……”
    魏琅任由她抱着,眼神却飘忽了阵儿,神色晦暗。
    那一句糯糯的“娘”,如一张温暖的大手,毫无征兆地,触及了他心底的柔软。
    情不自禁的,他原本毫无波澜的眸中浮上一层悲喜莫辨的色彩来。
    看着眼前的江非倚,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得不可一世的女子,如今终于卸掉了全副武装,如一只暴露了肚皮的刺猬,将自己的脆弱,尽数展现在自己面前。
    “朕也多想与平常人一样,有欢有喜。”
    许久之后,身上的女人终于慢慢安生了下去,他也轻轻把女人再次平放在床上,凝视了她片刻,不自觉地扬了扬声:“卿卿?”
    丽轩宫最近真的是越来越不安生了。
    “卿卿。”
    “卿卿?”
    “卿卿!”
    “住嘴!”江非倚终于忍受不住,“魏琅,你怎么变得这么聒噪!”
    面前的男人将眼前的汤药一饮而尽,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悠然勾唇。
    “找不到卿卿,黛舞也不知去何处了,朕总思量着这药不能乱喝,怕喝出什么事端来。”
    “你看着朕喝,朕也喝得安心些。”
    言罢,他扬了扬袖子,坐在案边儿,一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簪子倒挺好看,可是去年卿卿生辰,朕赏卿卿的那支?”
    他这倜傥样,活生生像个浪荡子。
    江非倚被他一口一个“卿卿”唤得噎住,直接从宝髻上抽出那支发簪,丢给他。
    “若是喜欢,便还给你,莫在我眼前瞎晃悠。”
    魏琅一手接住那簪子,旋即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笑意不减半分:“朕记得上次献妃还同朕打趣道,朕赏你的这支簪子叫她忍不住眼红,直说朕偏心。”
    “如此细细一看,样子真是精致。”
    提到献妃,江非倚突然想起已好久没有了她的讯息,正在思量着,突然听见魏琅扬了扬声音。
    “此次盈国来朝,献上了一些珠宝,有几支簪子朕看得欢喜,隔日叫小福子尽数给你送来。”
    闻言,她的眉目之间闪过一丝惊讶,望着魏琅笑意盈盈的脸,道:“陛下突然如此对臣妾,着实让臣妾受宠若惊。”
    她心里却暗暗想的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魏琅也笑开:“朕这是在捧杀你。”
    她知道他这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也笑着接过了他面前的碗,哼了一声:“捧杀了臣妾,陛下这碗汤药还能喝得安生?”
    那日酒醉清醒之后,她便问了阿爹穿骨毒的解药,照着那副药单,她日日给魏琅熬制。
    魏琅也是日日跑到丽轩宫里头,欢天喜地地捧着那碗药喝下去。
    只是……
    江非倚拧眉,这药味儿之中怎么还有股禽兽味儿呢。
    她着实被魏琅那一句又一句的“卿卿”折腾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那夜之后,魏琅突然就唤起了她的乳名,每次他望向她时,眼神里竟有隐隐的……
    得意?
    终于有一次,在魏琅即将去端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时,江非倚一个箭步,将碗扣住。
    “说!”
    她横横地道,“那天,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魏琅盯着那碗汤药上方笼起的雾气,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卿卿说……”他徐徐将精细的眸子眯起,眼神漾了漾,突然拖长了声音。
    “卿卿说,心悦于朕。”
    一瞬间,江非倚犹如五雷轰顶。
    她长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魏琅面上的一派自若,突然想狠狠地抽自己两巴掌。
    她怎么……
    她怎么会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
    内心一阵抓狂,不过好在她立马镇定下来,不露声色地盯着魏琅,浅浅笑开:“臣妾嫁给了陛下,自然是心悦于陛下呢。”
    “是么?”他扬唇,“可是卿卿,却想要杀了朕呢。”
    “既然心悦朕,为何又想杀了朕呢?”
    他步步紧逼,走到她面前,兀的伸出食指,勾了勾她的下巴。
    看着江非倚眼底闪过的一丝怔忡,魏琅逗弄她的心思愈发浓烈。
    “莫不是,卿卿对朕求之不得,便由爱生恨?”
    “若是如此,卿卿大可对朕说,朕定会满足卿卿那颗求渴之心。”
    他紧盯着她,笑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