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少微泡了茉莉花茶，两个人便对坐在沙发边喝茶。承孝将糖炒栗子摊在茶几的木盘上，认真剥了起来。他从未做过此事，因而一时没有成功，只能将剥坏了的送到自己嘴里。
“诶呀，并不怎么好吃！小时候吃的糖炒栗子才叫甜呢，这个不仅不甜，而且既不干也不沙。”
他抿着嘴，似乎很是用心在剥那栗子。终于成了一个，他如获至宝般递至少微面前，笑道：
“完全不在行，好不容易成功一个。”
少微没想到他一直专注地剥那栗子竟是为了自己，心下又惊喜又感动，忙笑着接了。
“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并不怎么太好，我的零花钱可不允许经常吃到这个。所以看到糖炒栗子，总使我生出一些节日的回忆来。”
“我可与你正相反。我小时候，家里特有钱。别看我比你大十岁，但是我还没出生，爸爸就已经是上海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了，做纺织品生意的。所以，我的零花钱是从来都花不完的。”
少微被他逗笑了。一边接过他再次递来的栗子仁儿，一边幽幽地说道：
“我爸爸是初中数学老师，可是妈妈身体一直不怎么太好，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赚钱。”
承孝眼神悄悄瞥了她一下，心想着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恐怕要勾起她更多的伤感来。于是假装若有所思道：
“干脆今天你陪我回家吃饭！”
少微一脸错愕，瞪圆了眼睛道：
“啊？那怎么行的？”
“有什么不行！反正也没有别人，只有爸爸妈妈和我。每年的那顿饭啊，都没意思极了。从前呢，要么就不说话，或者一说话就都带着情绪。现在更差了，互相间说着谨慎而客气的对白，每个字都小心翼翼的。你跟我回去吃饭，一定会把家里炸开锅！而且，我爸爸那人，出手大方极了，一高兴给你包个大红包也是十有八九。要不要去小赚一笔？嗯？考虑一下？”
少微瞪着她，这人一贯的任性胡闹，想必再过多少年也不会变的。
“有现成的石岑岑在，我去了恐怕是不行。”
“我一早跟他们都说清楚了，我跟石岑岑不是那种关系。两个人都是为了工作，摆摆样子罢了。”
“她喜欢你，我可是亲耳听到。”
“啊！你现在去问问她，她当场就能连续说出梁承孝的缺点一百处，都不带犹豫停顿的。今时今日的石岑岑，正咬牙切齿地讨厌我呢。”
“哦。”
听到承孝说他跟石岑岑的事并非如此，少微心中似乎悄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
“去不去？我不开玩笑的。”
“不去。我若是有容容一半的本事，也许会考虑一下去见识见识富豪的生活。可是我的为人你最知道，沉闷又迟钝，去了恐怕是要让尴尬加倍的结局。”
这时候容容来电话了。
“少微，我这边老板有点嗨了，我恐怕要晚一些才能到小杜那。”
“那你快到了就喊我，那时候我再下楼不迟。”
“靳夏已经到了，你若是在家没意思，就去找他们。”
“才不！”
“好，那我尽量早点回去。”
挂了电话，承孝幸灾乐祸似的笑道：
“被放鸽子啦！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稳赚不赔的划算生意呢！”
“你真讨嫌！”
两个人边吃栗子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少微穿着新买的米黄色高领毛衣，蓬松松的，承孝看在眼里，心中很有一些暖烘烘的热气腾腾的感觉。
容容的电话一到，承孝也随她起身一同下楼。过年了，上海从未如此时这样安静过。平日里最熟识不过的街道，店铺，此刻一一在身边经过，却都好似平行宇宙里的世界一般，既习惯熟悉，又陌生遥远。
承孝也进了小酒窝，打算跟大家简单打个招呼再走。郊外的别墅里，还有等待他回去团圆的爸爸妈妈。
然而小酒窝里的气氛，却完全不像过年。虽然装饰得喜气洋洋，可空气里的冷，是从屋内的两个人心底发出来的。
中午的时候，靳夏按原本约定时间从公司出来直接到了小杜这里。结果不仅少微没到，连容容也被公司的聚会绊住了脚。
靳夏坐到台，刚从兜里掏出烟，小杜立刻把一张“禁止吸烟”的立牌摆到他面前。靳夏笑笑，收了烟，说道：
“你老板也是抽烟的，你拦不拦他？”
“他没在这里抽过。”
“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呢？春节假期，上班族要么回老家过年，要么回父母家吃饭，这里也没什么生意，何苦还硬开着店为难自己？”
小杜倒了啤酒给他，也罕见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反问道：
“你怎么不回家？”
靳夏尴尬笑了笑，摇头道：
“我闯了祸，怕连累少微难做，所以只好躲起来。”
“被你连累的人，又岂止少微。”
“你说得对，我是个混蛋。从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道德标准很高的人，谁想到竟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可我问过自己，如果不直面内心，像从前一样继续跟少微走下去，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我对不起少微，可你知道么，我完全不敢想象一切会像今天这样好。也行是上天对我这混蛋太过偏心了。”
“确实太偏心了！但我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容容？”
靳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露出幸福的笑意，说道：
“我从前太执拗了，一心觉得这辈子只会喜欢少微一个。少微答应做我女朋友那一天，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可没想到，从前十几年的时间，其实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长跑。当我冲破了终点的那刻才发现，自己的力气已经耗尽了。也许是跑得太久，跑不动了。至于为什么是容容？我不知道。可是我跟她在一起，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的。我愿意拉着她的手，一直跑下去，永远不停。”
小杜瞪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也将杯中酒干了，随即又给两个人各自倒满。
“你呢？为什么偏偏是容容？”
“什么？”
靳夏淡淡笑了，说道：
“你说呢。”
“那么好的姑娘，难道只许你一个人喜欢？”
“你来上海，也是为了她？”
“也许，我的马拉松才刚刚开始。”
这是我最爱的一章。
除夕夜里热闹而又疏离的气氛，散发着茉莉香气的两杯淡茶，夜色中每一扇窗里可以触及的小幸福，苏少微的新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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